它们的羽毛散发出隐秘的黑光（组诗）

□袁 勇

震颤

阴郁了数月，冬天占尽了先机

我点击着同样阴郁的博克

一束久违的光打在窗玻璃上

一阵猛烈的震颤：我的心发出钻石般

相互撞击的声响。我侧头一看

似乎明白了，春天打着呼哨渐行渐近

但我就是看不清她长着怎样的脸蛋

过去了多少年又多少年，只有小时候

在菜花地里梦游时，我和她有一次短暂的午休

出门来到江边。鱼翅基址上已经盖上了崭新的石板

从沿口的缝隙中，隐隐露出粘连的糯米和石灰

电线上，几只黑鸟伫立着，静静地全方位地观望

它们的羽毛，散发出隐秘的黑光

那些光秃秃的垂柳，正努力刺出第一枚长矛

鸣鸟

护栏上的鸣鸟在鸣唱什么？二十年

我总是听不见鸟鸣。我的耳孔里

长满了神经皮炎的层层皮廯

天地的声音在其中凝结成一块块难耐的痒斑

那些蓝鸟、红鸟、黑鸟和黄鸟的鸣叫

变成时间的鸟屎塞满我的耳洞

鸟们开始烦躁，用坚硬的喙敲击铁栏

轻微的震颤沿窗栏传送

我身体内室的鸣鸟跟着不停地敲击着

空落落的四壁

夕辉从西天斜刺下来

我全身簌簌颤动，猛地发出鸟鸣

内部的大鸟冲破戒备森严的看守所，腾空而起

我的身躯变成了一座荒凉的古城

在时间的半坡上慢慢风化，静候着一个

鸣唱而来的鸟人

拳手

雨在屋瓦上突然停顿

田野被菜花覆盖。一只麻雀愤青大声发问

雨真的会结束吗？在菜杆的摇曳中我卷入春天的昏迷

难道我注定要把自己一生交给沉默？非也

我内部的弹簧已经启动：我必须与现实更深远地搏击

当年我踩踏过的蚂蚁仍然守护着他们的王

所不同的是他们更机警、沉稳，更能

判别方位和风向，更能寻找存在的机会，更能

穿过风雨抗击比自身巨大千万倍的险境回到做梦的洞穴

我不过就是拥有两只拳头的蚂蚁。我的诗歌中

长满护齿、拳套和输液管。我在我的战场上等候命令

那一面名叫真理的镜子中，保留着我闪亮的双眼

一生

一生，犹如劈开一朵火焰的花瓣

在悲怜中燃成灰烬

被风高高吹散

一生之初始，心总是怀着悲怜

四肢总是脆弱如翼

仅仅悲怜构不成世界

所以一生，要将火焰的花朵劈开

慢慢让它愈合。再劈开，愈合

最终，一生被自己的悲怜抛弃在野外

那尖而冷的鹰喙

啄空那架白骨

一生，空留遗恨而不自知

黄酒

十年前你怀抱女儿的姿容如一棵桃树

两朵花百媚横生，看了让人可怜

今夜，饮尽杯中的黄酒，我俩醉里看灯

细数天上的乳星，等夜雨来临

中天楼上风如故人，拂心事无痕

手机里忽然传来一条短信：一对稚人跳江殉情

体内各码头醉意泉涌

“走，到江边寻那只铁打的舟

哼一曲郎当调，摇一夜咿呀橹

——呜呜呜呜呜！……”

花谚

你是不是我年少的梦里在后山捉到的那只小妖：

批发戴角、抱琴藏笑、媚态倾天

我那一颗小小懵懂的心，像树上的嫩果

在簌簌暖风中轻盈摇曳，期盼你甜蜜一咬

你的美，令我初生的淫欲绝尘远飞

放妖归穴，修养了几十年，突然一艳破晓

你是不是我诗里常出现的那个无名幻象

驱动我汉字的车辇，在命运的舛途不停奔跑

哦，为什么我总是情愿你一生隐遁

我曾命令你永远藏在一个梦里，一个谜里

一个无人知晓的星体里。可你为什么要轻易跑出来

一出来就遇到了春天的菜花地，一出来就沾满了菜花上洁白的露水？就遭遇了寒夜的霜犁

“旱不死的茉莉,涝不死的栀子”

你随着内心的琴瑟轻移舞步，坚韧的妩媚暴露无遗

——把我创建一生的虹桥顷刻打碎

白夜

挤出时间的空隙，拉熄灯，点燃一盏蜡烛

默哀。然后背着手，在房间中踱步

一边猜测着，那些机械内部隐秘的弹簧

或者从书柜上，找出一本发黄的经书

随便翻开一页，不看正文，只查查页底的某条注释

从隐隐的时间背后，捂着灰尘的某个玄机

然后合掌祈祷，让时空一次次原谅我的所有徒劳

如果在白天占不到前沿

我宁愿在燃着蜡烛的夜晚当一个隐秘的人

把自己的影子草图，定格成墙壁上的一幅字画

并在落款处写上：某某在这个世界上来过

下次还要再来，带着证人、器械和情侣

听水

斯高楼也。俺在其上

山在对岸。水在伸出的指尖

水声在鹭鸶白白的腿上

听水，听白鹭在飞

听岸边投石小丫嘴里的郎当调

阆中，古城南

杜老夫子下酒的蚕豆变成天宫院的化石

48年的战事成了江心熄灭的水泡

过去的衙门前生意人堆满了古玩

躯体里的衙门叮当响着流远

阆中草堂

风，在墙头凝固成千年青苔

雨，从屋顶一滴滴流成青石板上的回音

被孤鸣的雀子带向远空

东楼的秋气啊，还在飒飒响

一个朝代的疼痛，被诗圣烙进了

那排枯朽的木格格窗

巴城的梦里，一顶草帽在寒风中哭泣

友人情殇，江涛翻涌滚滚浊浪

纪纲已失，神器圮烈，满目山水漏疮痍

长安，长安，我将你如何安放

月藏波心，秋蝉默默泪汪汪

蕉叶做纸，写下的是凄风苦雨

草堂为笛，奏出的是薄暮忧思

贫骨接袍，温热寒凉的诗魂

吐故纳新，内敛心底的绝唱

看巴山深处，云霓隐现，清江之上，鹤鸣飘忽

巴曲声中，春梅吐蕊，巴国之夜，晨钟待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