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肖全

东方艺术·大家：“今日肖全肖像”展览如今圆满落幕，您怎么看待这次展览？

肖全：我觉得6月19日的闭幕式现场就是一个展览：展示墙上悬挂的照片，就是对这个展览近两个月的总结。当天，我看到了很多曾经被拍摄过的人，他们都来到现场，我们围坐在一起，观看滚动播放的投影，我发现他们每个人都看得特别认真。这场闭幕式就像是豹尾，从开幕到闭幕就是虎头豹尾的组合，我觉得展览非常成功。

东方艺术·大家：在美术馆中搭建一个照相馆的概念非常特别，这种想法缘起于何处呢？

肖全：展览之前和高鹏馆长聊天，首先他特别支持这次展览，他说“肖全，我支持你！并把一号馆留给了你。”当时的1号馆正在展出“今日文献展”，一个巨大的装置位居展场中央，特别空旷。环行一周后坐在地上，我想这么大的空间该怎么使用呢？一时也没好主意。直到回到深圳，跟我的平面设计师聊天，突然想到刘丰老师谈到的“维度”的概念，加之我个人一直想做一个“照相馆”，这样就形成了初步构想及展览方向。之后我的朋友江山提出了“今日肖全肖像”的主题，和高馆沟通之后就确定下来了。

东方艺术·大家：在您与今日美术馆合作的过程中，您觉得今日美术馆是怎样的美术馆？您对它的印象如何？

肖全：我觉得今日美术馆代表了一种对于当下的态度，由一群积极向上的年轻人组成，他们所关注的话题、艺术家、艺术形态都代表了他们的态度。“今日肖全肖像”展览的内容、方向和具体实施过程都特别符合“今日”的精神。在展览开幕之前，高鹏馆长都亲力亲为布展忙到半夜，回想起这些细节，觉得高鹏是一个勤勤恳恳做事的年轻人。

展览开幕后，刘丰老师来京看展，提到了展览现场所产生的巨大能量，那一张张的照片所折射出的精气神儿，令他震撼。之后出版了《今日肖像肖全》，通过这个展览也可以看到今日美术馆在选择艺术家、选择展览内容方面的宗旨与方向，它凝聚了美术馆的一股精气。高馆也强调了“今日”与当下的一种关系，用刘丰的话讲：“只有当下才是最有意义的，只有当下才是可以跟高维度接通的，过去和未来都不行”，所以我们要珍惜当下，本自具足。

东方艺术·大家：近期您在多家美术馆先后举办展览活动，在您看来“今日肖全肖像”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肖全：首先，“今日肖全肖像”的展览内容与其他展览完全不同。像民生美术馆举办的“我们这一代”，

其中作品都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完成的，传播的时间足够长，再加上那些人本身的光环及影响力，长期以来一直令大家津津乐道。而“今日肖全肖像”的展览却给更多人提供了一个机会，一个了解现在的肖全的机会。在这个空间，可以让关注我的朋友们能够近距离地看到我近几年的工作和状态。

后来又出版了《今日肖全》一书，我相信这本书，也使我与很多人结下了善缘。在这次展览及出版的图书中，我始终在传播正面的、有意义的信息，像关爱、接纳、支持、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等，我觉得这些对我来说都是福报。

东方艺术·大家：在这次展览中有令您特别难忘的事情吗？

肖全：首先是高鹏对这次展览的付出。在我们聊天的过程中，他说他理解的肖全是经历了很多事情、走过了很多地方的游历者，但今天看来他很平静，在以图片的方式赞美人性，诚恳地去反映每一位被拍摄者。这是高鹏对我的解读、也是他对我的鼓励。

还有一位已经退休的老太太，她在《中国妇女报》写了一篇关于我的文章，她拿着报纸来见我。她完全没想到我会拍她，所以她很纠结，觉得我都那么老了，你们拍的都是年轻人。昨天下午她也来到了展览现场。这也反映出不同年龄的人对于肖全的一种情感，他们想知道肖全在做什么。

东方艺术·大家：在此次展览中，您的作品多是在影棚里拍摄完成，与《我们这一代》中的街头抓拍方式不同，您是如何看待影棚拍摄和户外拍摄之间的关系，您是如何选择拍摄形式的呢？

肖全：户外拍摄的特点是有特别明确的环境，不是任何一个环境都适合拍照，这是主观选择的结果，光线是由太阳光源与辅助光源相互配合产生的。而室内拍摄就没有自然光的干扰，所有的光源都是主观建构的，更可控一些，光线对人物的塑造更自由，影棚背景单纯，这样恰恰突出了人物的表情、形态特征。两种拍摄方式各有利弊。

比方说我拍摄了一个叫刘畅的女孩，这个女孩长期独自旅行，长头发，特别像三毛的那种感觉，我带她到三毛的出生地南山黄桷垭进行拍摄，就照着当年三毛的样子。还有一张也特别重要，她是川美的一位艺术家，头顶戴杂草编织的皇冠，一手握着笔记本电脑，一只手高举仿佛握着“火炬”扮演了一位“自由女神”，她站在高台上，后面是正在建设的魔幻般的城市，头顶是飞速穿过的轻轨。我觉得特别感动，她那个火炬不仅照亮她自己，也照亮了我，照亮了周围。这张照片代表了女性自由意识的觉醒，如果你仔细地去看这个人的状态，会产生一种共鸣，这就是在特殊环境当中拍摄的效果。如果这张照片是单纯的在影棚里拍摄的话，它的感染力就没有那么好了。

还有另一张是一个戴红领巾的孩子，是在影棚拍摄完成的。当他行少先队礼的时候，露出单纯的笑容喻示了未来、希望，这是一个令人动容的场景。这个时候，就需要单纯的背景，我们可以看到“红领巾”在没有背景干扰下的表情。所以我觉得不同的内容需要对应不同的方式，我完全没有故意创设，而是随缘的。

东方艺术·大家：像您所说的“自由女神”和“红领巾”，它们是彩色摄影还是沿用了您一贯的黑白风格？

肖全：“红领巾”是唯一一张彩色作品。

东方艺术·大家：您为何选择黑白摄影，您是如何看待黑白摄影的？

肖全：因为我想过滤掉一些不必要的色彩，避开服饰、环境的干扰，通过黑、白、灰的丰富色阶展现视觉张力，比方说周迅那张照片，我们一眼就可以看到她面部的特点及光芒，极其单纯，没有其他元素能够分散你的注意力，黑白就是突出了照片发力的集中点。其实我也拍了好多彩色相片，像林妲、宛妲，我就愿意用彩色表现她们，在西双版纳的天籽山，她们的状态和原始森林、自然环境特别和谐。还有一次在大理的鸡足山，我借用了两块布披在她们身上，一个紫色一个粉色，然后这种色彩就和天空形成了特别好的关系，所以对于形式的選择完全是即兴的，是一种灵感。

东方艺术·大家：早期在拍《我们这一代》的时候，面对的都是名人大腕儿，您是如何与他们交流，说服他们走进您的镜头，是否遇到过一些阻碍？

肖全：在拍《我们这一代》的时候，唯一的阻碍大概就是王朔，在没见到我之前他是拒绝的。其余的都很顺利，前一阵贾平凹送了我一本他的新书《极花》，同时还给我写了一段话，他说：“肖全先生正，今日收到您的摄影集，又想起往日。您是伟大的摄影家，记录了一个时代。贾平凹，2017年5月5”。

东方艺术·大家：在众多相片中，您是如何取舍的？

肖全：其实没有太多的考虑，是一种直觉。就如贾平凹的照片，在2014年再版《我们这一代：历史的语境与肖像》一书时换成了另一个版本。选片时突然觉得他翘着脚趾头，背靠写作手稿的这张，更能突出他的特点，于是就做出了调整。这是自我的判断，但有时候也要应对方的要求，比如说王广义，之前的版本是他站在一个胡同里，背后招牌上画着“红十字”、写着“老中医专治疑难杂症”，一种很调侃的感觉，我当时觉得那个画面特别棒。但是王广义就觉得，这张照片不能展现他的英雄性，因此在新版中就更换为背景是毛泽东的那幅，这既是他的代表作，也符合他那种英雄形象。对于照片的选择我不会跟大家讨论，这是我一个人定的。在新版《我们这一代》中还加入了白桦的个人照片，也是因为他看到这张照片才对我讲“肖全，你不要轻易给一个人拍照片，如果你给一个人拍照片，一定是这个人一生中最好的一张照片”。

東方艺术·大家：是什么样的原因使您一直坚持肖像创作？

肖全：我在钟鸣创办的杂志《象罔》中，看到了美国诗人庞德的一张照片，那张照片给人一种专属知识分子的孤独感，非常打动人。从此我就心生向往，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应，我觉得中国的文学艺术家应该有像庞德那样的照片，于是就兴起了拍摄《我们这一代》的念头。之后它的出版产生了非常深刻而广泛的影响，很多人建议我应该再拍它的第二季，但是由于种种因缘，这个计划暂未启动，但不代表以后不会进行，还需要一个契机。在肖像创作中，我把拍摄的整个重点都放到被拍摄者身上，因此在拍摄过程中遇到的沟沟坎坎都觉得可以越过，他们应该有一张传世的照片。

东方艺术·大家：从拍摄时代名角到拍摄普通大众，在拍摄过程中有什么异同？

肖全：其实我觉得他们不能简单地用“普通人”和“名人”的概念来划分，当然，他们仍是有区别的。

比如说我在拍杨丽萍的时候，她的举手投足间都带一股仙气。像三毛、朱哲琴、许晴，她们都非常的特别。但是当她们离开舞台或荧屏之后，依旧是一名普通人。就像当年一个记者问“你怎么看待杨丽萍”，我就说：“杨丽萍就是当杨丽萍成为杨丽萍，就像当喜马拉雅山成为喜马拉雅山，她永远屹立在那，不管老成什么样，她就是杨丽萍。”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区别。我对普通人同样怀揣恭敬，就像今日美术馆的这次展览，面对300多个陌生人，每一位来到我照相馆的人我都很恭敬，觉得是他们给了我拍摄的机会，而不是我给了他们机会。如果你这么去想的话，就会特别珍惜这一面之缘，去掉杂念、去掉分别，这其实是一种修行，在实践当中，你的一言一行都特别重要。我们就是要去掉那种顽固的自我，带有很多成见的自我，对所有的人保持恭敬的心态，因为他（她）也是非常了不起的生命。我觉得这种状态是极其重要的，可能很多人比我技术好，但是我觉得至少有一点我可以跟别人拼，就是我对拍摄对象的真诚。

东方艺术·大家：在您看来好照片的标准是什么？

肖全：就是一看这个照片，它透出的气息是真诚的、自然的、不造作。我有一次在深圳的“根据地”酒吧看到一本杂志，翻两下就放那了，那些照片实在打动不了我。但我上次在中信书店做了一场讲座，在后面的对话环节，有一个人说：在我的枕边放着您的那本《跟着马克·吕布拍中国》，他说不知道看过多少遍。或许这就是认可、是感动，是好照片的标准。

东方艺术·大家：您对今日美术馆有什么期待或者祝福呢？

肖全：我非常享受在今日美术馆的日日夜夜。在闭幕式上，我看到那些照片被撤掉时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展览对于我一生来说是不可复制的，非常的重要。同时，我也感谢高鹏馆长，感谢今日美术馆的工作人员对此次展览付出的辛劳。我对今日美术馆的未来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