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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咏史诗中曹操形象研究

2018-11-21陈汉卿

科学与财富 2018年29期
关键词:咏史诗形象曹操

陈汉卿

摘要:曹操的形象至宋代而有一大变。宋代的咏曹操诗数量十分庞大,在这些诗中,有少量是正面评价曹操的篇章,绝大多数则是对曹操的负面评价,并且角度不一、评价各异,展示了曹操丰富多彩的复杂形象。

关键词:咏史诗;曹操;形象;老瞒;奸雄

引言

曹操是一个十分复杂和独特的人。他的事迹,在历代史书、评论、小说、话本以及诗文中被无数次提及和演绎。在咏史诗中,曹操也受到广泛关注,历代诗人们都试图从各个角度去解读和重塑曹操。近年来,对于咏史诗的研究逐年深入,但对咏史诗中历史人物个案特别是咏曹操诗的研究明显缺乏,而其中专门研究宋代咏史诗中曹操形象的论述则几近空白。因此,研究宋代咏史诗中的曹操形象,对于进一步丰富咏史诗研究和曹操形象研究,都具有重要意义。

在唐人心目中,雄才大略和丰功伟绩仍是曹操形象的主流。然而到了宋代,对曹操的负面评价成为这个时代的主流。尤其是南宋时期,以朱熹为代表的理学家们站在道德高地审视历史人物,曹操在这一时期更是收获无数骂名。反映到咏史诗中,也呈现出与此相类似的情状。宋代的咏曹操虽然也不乏赞颂和钦慕的篇章,但对曹操的指責、谩骂、讽刺甚至诋毁已成为主流,并且角度不一、评价各异,可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更加全面更加丰富的展示了曹操的多面形象。

一、宋代咏史诗对曹操的肯定

宋代咏曹操诗对曹操的贬斥观点占压倒性优势,但仍有部分(大多是北宋诗人)诗人坚持自己的判断标准,更多的着眼于曹操身上的闪光点,给予他正面和肯定的评价。在他们笔下,曹操形象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一)客观评价,好坏参半。

相较于唐人赞曹操诗单纯的追捧,宋诗对曹操的肯定则更加客观全面,而这些客观全面的评价主要从两个维度勾画曹操的生动形象。一是赞其芟夷群雄,怜其功败垂成。最有代表性的是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张耒的《题谯东魏武帝庙》:“草昧群龙鬬,英雄接上游。吴卑青盖伏,蜀陋葆车留。挟汉临诸夏,中原半九州。人惊吕布缚,谁信本初忧。天作西南限,时方割据秋。力终回赤壁,功止霸诸侯。历数知归禹,乾坤正造周。事商完夙志,传子岂人谋。铜雀佳人恨,西陵拱木秋。千年故乡庙,歌舞荐牢羞。”曹操乱世起兵,几经干戈,杀吕布、灭袁绍,逐步统一北方、据有中原,功高盖世,一时无二,之后却遭遇了赤壁惨败,导致其统一中国的理想再难实现。诗人概括了曹操波澜壮阔的一生经历,对其英雄事迹充满赞叹,也对其功业未竟“功止霸诸侯”感到惋惜,最后又将视野转移到铜雀台,在暗讽曹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之时也生出无限感慨和悲凉。洪皓的《讲武城》:“曹公走熙尚,气欲陵韩白。……北虽破乌丸,南亦困赤壁。……回首铜雀台,鼓吹喧黾蝈。”与张耒异曲同工,唯其赞曹操“气欲陵韩白”,较之陈寿的“该韩白之才”更胜一筹,曹操英武形象更加突出。此外,王安石的《将次相州》:“功名盖世知谁是,气力回天到此休。何必地中余故物,魏公诸子分衣裘。”贺铸的《故邺》:“魏武昔恢图,北平谭尚孽……将行迁鼎志,遽有分香诀。”都是既有对曹操的称颂,也有惋惜和感慨,赞叹结合,融于一诗,使曹操形象更加生动。二是颂其文治武功,责其不臣之心。同为苏门四学士的黄庭坚在《读曹公传》写道:“南征北伐报功频,刘氏亲为魏国宾。毕竟以丕成霸业,岂能于汉作纯臣。”曹操南征北战功勋卓著,从功业角度自然是光辉的。但从道德层面,虽然终其一生未称帝,但毕竟其子曹丕称帝了,所以曹操无论如何也算不了忠臣的。陆文圭的《孟德孔明》:“孔明孟德两驰驱,三国人才信有馀。未肯草庐终此世,不知精舍读何书。木牛古不傅遗法,铜雀今成一废墟。毕竟忠邪天不识,当年成败复何如。”诗人将曹操和诸葛亮放在一起比较,既肯定了他们的才能,但也认为他们忠奸有别,在赞扬曹操的同时也给他贴上了奸邪的标签。梅尧臣《送曹测崇班驻泊相州》也说“哀哉魏武帝,雄智图九锡。”既承认其有雄智,又指出其图九锡,展示了一个才略出众志向远大却有非分之想的复杂的曹操形象。

(二)文武绝伦,诗才出众。

曹操文才武略,不仅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军事家,还是一个杰出的诗人,他所作的《短歌行》、《观沧海》都是流传千古的佳作。宋人在歌颂曹操文武绝伦之时,也称颂曹操的诗才,让曹操在雄伟豪壮之中又增添了一份潇洒风流的气度。如王铚《题洛神赋图诗》:“曹公文武俱绝伦,传与陈王赋洛神。”认为曹操不仅文武绝伦,而且诗思才情也同样出色,曹植的八斗之才也得自曹操的遗传。周文璞的《铜雀研》:“低吟短歌行,想像奸雄才。”黄庭坚的《送曹子方福建路运判兼简运使张仲谋》:“从军赋诗横槊间。阿瞒文武如兕虎”都描绘了一个上马能作战、下马能作诗的文采风流的曹操形象。梅尧臣的《和杨子聪会薰尉家》:“吾爱曹公诗,古来不敢非。”也对曹操的诗才给予很高的评价。

(三)能吏形象

许邵对曹操的评价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后人对曹操的评价,多着眼于“乱世之奸雄”。但在曹操成为奸雄之前,他做过东汉的官员,一定程度上展示了其治世之能。其中有一件棒杀蹇硕叔父的事例,便是其治世之能的小试牛刀:“太祖初入尉廨,缮治四门。造五色棒,县门左右各十馀枚,有犯禁者,不避豪强,皆棒杀之。后数月,灵帝爱幸小黄门蹇硕叔父夜行,即杀之。京师敛迹,莫敢犯者。”曹操不畏强暴,整顿法纪,除暴安良,树立了良好的形象,也是其治世能臣的具体体现。宋代诗人就对曹操的这个壮举给予称颂。曹勋在《送人倅潮阳》写道:“垂棒不妨希孟德,荣亲当复比安仁。”对曹操棒杀权贵的事迹高度赞扬,并表达了向往和钦慕。曹操以治世能臣的面孔出现,进一步丰富了其在咏史诗中的形象。

二、奸雄的多样脸谱

宋代是曹操形象的分水岭,宋诗对曹操的差评,不仅数量骤增,评价的角度也各不相同,最终形成了宋代咏史诗中丰富多彩的曹操负面形象。

(一)不臣之心

“无君之迹”是曹操最大的污点。在唐代咏史诗中,部分诗人提及曹操的“无君之迹”、“不臣之心”,但并非主流声音。到了宋代,这种评价则成了多数诗人的普遍共识,并且数量众多,批判的角度较之唐诗也更加深入和多样。

这些批判从谴责的深浅程度和言辞的激烈程度上看,可以分为两个层次。一是认为篡汉称帝是曹操蓄谋已久的意图,并且也为之努力,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得逞而已。于石的《曹操》:“心非禅代荀文若,目識奸雄许子将。身苟未亡终篡汉,不知何德比文王。”曹操曾自比文王,但于石认为曹操是有称帝野心的,如果他能多活些时日,绝对会篡汉称帝的,这样的德行自然也是没资格和周文王相提并论的。胡寅《和仁仲孱陵有感》:“奸雄乘乱谋称帝,不暇从容问传器。”也认为曹操窥视汉鼎,早有称帝野心。另一种观点,则着重批判曹操独揽朝纲、弄权欺上,有不忠之状,但并没有提及他有篡位之志。李廌的《孔北海堂》:“阿瞒制威福,九鼎若缀旒。”指出曹操控制朝堂、专权跋扈,使得东汉皇权旁落。李覯《忠武侯》:“何如新野羁栖后,正值曹公挟帝时。”直指曹操挟持皇帝,以下犯上。王周的《赤壁》:“若使曹瞒忠汉室,周郎焉敢破王师。”认为周瑜之所以能在赤壁之战中取得胜利,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曹操只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并非真正忠于汉室,否定其权利的合法性和发动战争的正义性。

(二)奸诈狡猾

曹操的民间形象最终定型为白脸奸臣,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他奸诈狡猾的性格。关于曹操的奸狡,在史书中也有诸多记述。一则耳熟能详的故事是官渡之战前,许攸向曹操投诚,见面后问曹操还有多少军粮,曹操一再说谎,许攸逼问三四次曹操才交出实底。从这个故事中,曹操的狡诈形象就可见一斑。唐人崇尚功业、崇拜英雄,便会自动过滤掉他身上的缺点,所以唐诗中很少能见到曹操的奸狡形象。宋人则更愿意从道德层面去评价曹操,于是奸诈的性格便成为宋代诗人批判曹操的一个重要角度,在咏史诗中多次被提及。

陈杰的《曹操》一诗:“鹿去卯金刀,当涂未敢高。争荣犹在弈,食马已同槽。身后三分闰,生前百诈劳。就如题墓上,盗豹亦焉逃。”诗人认为曹操生前狡诈无比,若将其狡诈题在其墓碑上,盗墓的猛兽也会吓的逃跑。诗人用语可谓十分刻薄,但也将曹操的奸狡形象刻画的入木三分。曹操疑冢的故事,也是其狡黠性格的表现。许及之《曹操冢》:“舜葬苍梧的可知,九疑犹是后人思。阿瞒不作瞒心事,何用累累多冢为。”罗公升《曹操疑冢》:“汉文因山事已定,曹操疑冢忧更深。假饶掩得腥臊骨,难掩欺孤一片心。”两首诗都认为曹操生前做了瞒心事,才担心死后被人掘墓。狡诈之人,必以狡诈之心度人,所以建疑冢以惑后人。曹操奸诈形象呼之欲出。

(三)宋代的铜雀诗

宋代的铜雀诗与以前相比有了新的特点,即更多的铜雀诗吟咏对象变成了“铜雀瓦砚”。 历经几百年的风雨,铜雀台已不复当年的辉煌,而由铜雀瓦所磨制成的铜雀砚却成了贵重稀罕之物,为文人墨客所钟爱。当诗人们把玩这千金难求的铜雀砚时,不可避免的会联想到与之息息相关的曹操。于是,曹操又出现在宋人的铜雀瓦砚诗中,并成为嘲讽的对象。赵文的《铜雀瓦》云:“曹公筑铜台,气力雄九有。咿嘤到香履,千古开笑口……可怜台上人,不如此瓦寿。”曹操筑铜雀台时,正值鼎盛时期,所以“气力雄九有”。但分香卖履之遗令,又成千古笑柄。而如今,瓦砚虽在,筑台人却早已驾鹤西去,这是何等的悲凉啊!他的另一首《铜雀砚》:“老瞒智计笼天下,歌舞未终铜雀夜。可怜用破一生心,不及当时台上瓦。”以及刘克庄的《铜雀瓦砚歌一首谢林法曹》:“书生一砚何足计,老瞒万瓦扫地空。”都表达了类似的情感,对曹操进行嘲讽。

(四)满纸“瞒”与“贼”

宋代曹操形象的恶化,反映在咏史诗中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对其称谓的变化。在宋前咏史诗中,对曹操的称谓主要有曹操、魏武、曹公、英雄等,多是正面或中性的词语,当然,也有部分贬损性的称呼,如“曹瞒”等,不过数量极少。但到了宋代,情况就完全变了,满纸阿瞒、老瞒、曹瞒、奸雄、老贼……贬损性的称呼成了主流,甚至在一些称颂曹操的诗中,也用贬损性的称谓,而对曹操正面的称呼反居其次了。如张耒的《送曹子方赴福建运判》:“平生邺下曹公子,家世风流合有文。横槊尚传瞒相国,紫髯不是画将军。”和黄庭坚的《送曹子方福建路运判兼简运使张仲谋》:“阿瞒文武如兕虎”,明明是在夸曹操,但却称其为“瞒相国”、“阿瞒”,可以推测当时曹操的形象已然恶化,贬损性称谓已然流行,所以即便诗人夸赞他,也不自觉用了贬损的称呼。此外,白玉蟾的《武昌怀古十咏?赤壁》:“不说江山笑老权,尽称造化戏曹瞒。”称其为“曹瞒”;王十朋的《魏武帝》:“奸雄有遗迹,草木尚西顾。”称其为“奸雄”;陈造的《曹魏二首》:“老瞒淯水如先死,不必炎刘果后亡。”称其为“老瞒”;孙应时的《读士元传》:“老贼狐鬼啸,汉鼎不复支。”称其为老贼……

称谓的变化反应的是整个时代的特征。宋代遵循祖宗之法,重文抑武,宋人不再如唐人那般有着强烈的建功立业的愿望和英雄情结,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看重道德标准和道德评判。尤其是到南宋时期,朝廷偏安一隅、和北方政权长期对峙的情况与三国时期东吴颇有几分相似,而北方的金国则与曹魏有些相似,所以曹魏在南宋甚至被演变成敌国的意向。如陆游就有“天心大讨曹”的诗句,直接把伐金说成讨曹,可见曹操在宋人心中的形象已经十分恶劣了。再加上当时正统观念的变化、道德标准的提高,使曹操在宋人心中的形象进一步沦陷,而其贬损性称谓的普及也就顺理成章了。

除了以上几点,曹操乱杀贤能的行为在宋代也继续为诗人们所诟病。刘克庄《吊锦鸡一首呈叶任道》:“老瞒戕孔公,千载愤凛凛。”批判了曹操残害孔融。李新的《送高执中赴文州楒林》:“老瞒畏口实,假手待黄祖。”指责曹操借刀杀人除掉祢衡。另外,曹操还干过一件为世人所不齿的事——组织盗墓。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揭露了曹操的恶劣行径,而这种行径也被宋人反映到诗中。方回的《闻盗发亡男雷孙墓》:“得非阿瞒党,忍作发丘郎。”将盗墓者说成是曹操的同党,又赋予了曹操在宋诗中另一种丑恶形象。

总之,由于时代的变化、社会的变迁,曹操在宋代咏史诗中的形象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虽然仍有不少称颂之声,但负面评价已成主流,贬损性称谓逐渐普及,曹操白脸奸臣的形象也不断形成。

参考文献:

[1]陈贻焮主编:《增订注释全唐诗》,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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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陈寿:《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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