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上忆吹箫
2018-11-21小海
小海
锣鼓一响,好戏连台。
在苏州有了芭蕾舞团、交响乐团之后,听说又要有民族乐团了,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仅成立了,而且出手不凡。想起之前,曾和一个作曲家朋友谈起苏州最好再有一个民族乐团就好了。苏州是文化古城,江南丝竹、民族乐器的故乡,有昆曲、评弹和悠久的吴歌传统。记得这个作曲家老哥告诉我,他去过国外许多交响乐团,发现乐队的大锣都是苏州生产的,这个厂子据说已要破产倒闭了。从古至今,苏州乐器制作都是有悠久传统的。1964年,六合县程桥东周墓出土了“臧孙”编钟九枚。正面铭文中有“攻吾欠”两字,据考证“攻吾欠”即“勾吴”。
说起来也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我到苏州参加工作不久,父亲有一天兴冲冲从老家赶来了,我以为是专门来看我,他说顺带便。他是专程到这里的民族乐器厂买二胡来了。我马上想起小学四五年级的暑假里,他把家里那把旧二胡修整一新,擦拭好松香,门口树荫下手把手教我拉“东方红”“小小竹排向东流”的情景。提二胡,无非是说苏州出品的民族乐器远近驰名。
7月14日晚,我去看了苏州民族管弦乐团在会议中心的演出。曲目有中国民乐经典改编的,如《瑶族舞曲》《可爱的一朵玫瑰花》《茉莉花》《小河淌水》,有外国音乐家经典作品改编曲《罗马尼亚第一狂想曲》,有国内作曲家的新作品《龙跃东方》《龙舞》,有为苏州专门定制创作的新作品《烟雨枫桥》,还有国内首次探索的民族交响乐团与歌剧《敦煌之恋》《商鞅》的联袂演出片段。
这样一台音乐会真的很不容易。国内这样的乐团,一般就称民族乐团,我们苏州叫民族管弦乐团。从这个乐团的定位,就可看出其实力和抱负。要说真正做到中西合璧,难度不小,单单就中国传统乐器与西洋乐器的音准对标就构成了对乐手、演员与指挥家的考验。
一般民乐团,喜欢用笛子定音,这可谓由来有自。《世说新语》中记载了晋代的荀勖,精通乐理,当时人都称他是“暗解”。他创制了十二支新律用的笛子,用来调整、校正乐律,规范雅乐。每到正月元旦聚会时,在殿堂奏乐,他自己亲自调整五音,音韵没有不和谐的。当时阮咸精通八音,时人称他为“神解”。每当因公事聚会奏乐时,阮咸会批评荀勖的新律调子高,认为调子高就会引起悲哀,不是兴国的音乐而是亡国的音乐。阮咸认为由于古今尺度长短不同,造成荀勖的新律不合雅乐的规范,不能体现盛德的至和之音。荀勖对阮咸记恨在心,便进言把阮咸调出朝廷任始平太守。后来有个农夫在田野耕地时,出土了一把周代的玉尺,这便是天下的标准尺。荀勖试着用它来校正自己所制作的钟鼓、金石、丝竹等乐器,发现都短了一黍,于是才佩服阮咸的见识高超。
这个阮咸可是大名士,“竹林七贤”之一,还是阮籍的侄子,有一种乐器就以阮咸命名,古琵琶的一种,后世称作“阮”。
我们苏州传统的道教音乐比较有名,属于南派道教音乐,是有管弦乐器的。乐队就是由笛子来定调。这个定调的笛子是曲笛,七平均孔笛,既可以吹出不同的调子,调子还可以变换,都由高明的笛师运气来控制。这与通常所见的笛子是不同的。现在制作曲笛的技师后继无人,做不出来了。乐团要演出怎么办呢?据说靠七只笛子来完成。过去的笛曲也很丰富,仅《钧天妙乐》《古韵成规》《霓裳雅韵》等记载的就不下百首。
这是说中国传统乐器。那么西洋乐器呢?也有这个问题。巴赫当初提倡推广钢琴用十二平均律,让音乐在更宽广的范围里自由转调,这是近代音乐文化史上的重大变革。但有一些人恨钢琴用十二平均律,认为其音不纯。他们听惯了非平均律的弦乐演奏,再听钢琴上的音,会感觉不准,不大舒服。反之,听惯了钢琴上的音,再听弦乐器的演奏,往往也会觉得有的音不太准。任何号称音律纯正的乐器,只能做到在一个调内保持其纯正,转到另一个调,有些音就不纯了,会出现刺耳怪音。这也从反面证明了平均律的釆用是合理的(可参见辛丰年先生所著《钢琴文化三百年》一书)。
乐器与乐器之间的合奏呢?比如我喜欢古琴,通常喜欢听独奏。有一次音乐会上听到多人古琴合奏,加上扩音设备的放大,音准不对,也不合拍,实在别扭、难听。琴与琴合奏,哪怕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都令人失望。琴与瑟就相合,所以古人说琴瑟和谐。
乐队与歌手或合唱团的配合呢?《论语·八佾篇》中有个记载,讲的是理想状态:“子语鲁太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曒如也,绎如也。以成。’”讲述的是演奏乐的全部进程:音乐之开始为合奏,继之以升歌,歌者升堂唱诗,其时所重在人声,不杂以器声,其声单纯,故曰纯如也。我们知道,西方教堂音乐最早也是最重人声合唱。升歌之后,继以笙入,奏笙有声无辞,而笙音清别,故曰皦如也。于是乃有间歌,歌者与笙奏间代而作,循序不绝,故曰绎如也。有此四奏,然后合乐,众人齐唱,所谓洋洋乎盈耳也。如是始为乐成(参照钱穆先生《论语新解》注释)。
不理想的状态呢?演员或者合唱团上台唱歌,乐队慢慢开始七零八落了,唱的人越唱越乱。可能排练的时候用的是钢琴,歌唱演员有了依赖性。换了笛子,换个指挥,或者琴声晚出来了,就造乱套了。东西方的律质不一样,是有一点差距的。咱们民族音乐的音准度与西洋音乐并不完全精准一致,当中西乐器合奏的时候,各自的乐器就算调得再准再好,彼此还是要去适应,往中间靠。若是捏合不到一块儿去,乐器会互相吵架,“呕哑嘲哳难为听”,效果自然就差了。
著名指挥家彭家鹏
回到7月14日晚,苏州民族管弦乐团克服了上述列举的所有不利因素,可以说演出是非常成功的。
苏州民族管弦乐团委约作品《烟雨枫桥》(李滨扬先生作曲)是当晚演出的一大亮点。作品曲名取自唐代诗人杜牧诗句“暮烟疏雨过枫桥”。音乐通过若隐若现的苏州评弹与昆曲元素的引入,让现场观众穿越于千年枫桥的清雅、梦幻之中,又不失现代的浪漫与激越,古韵今风,相映成趣。
乐团指挥是彭家鹏先生,一头飘逸长发。他的整场指挥,意气飞扬,激情澎湃,开阖自如,大气磅礴,浑身是戏,恍若小泽征尔再来。
观看当晚演出之前,听了一个文友的介绍,说乐团朝气蓬勃,内部管理井井有条,就像一个祥和的大家庭,所以短时间内能出这样的成绩,并不令人意外。接下来,如果能进一步整合资源,加入吴文化元素,发挥苏州人才优势,在一流的管理、指挥、演奏家团队外,再拥有一个一流的作曲、创作团队,会如虎添翼。据我所知,目前苏州有苏州科技大学特聘教授、著名作曲家刘湲(原中央音乐学院教授),有在国际上崭露头角的青年作曲家王之一等人才资源,不妨采取驻团与委约创作相结合的办法,请进来,走出去,以期有一批叫得响的经典保留曲目作为乐团的压舱石,为苏州留下一笔宝贵的音乐财富,苏州民族管弦乐团则功莫大焉。
“凤凰台上忆吹箫”,相信苏州民族管弦乐团在各方支持下,会越办越好,知音遍布海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