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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牵梦绕锦荔枝

2018-11-21陈伟骏

苏州杂志 2018年5期
关键词:金铃子苦瓜荔枝

陈伟骏

儿时的夏天,母亲买菜回来时常会从菜篮的底部掏出几个瓜果来,深感惊喜。其中,“吉铃子”是最讨人喜欢的,它似一个小球,但两头尖尖,颜色金黄,细细的绿柄,浑身长满了突出的疣粒,有点像荔枝的表面,也有点像蟾蜍的背皮,就看您往哪一方面想了。“吉铃子”皮质虽然厚,但十分软绵,孩子的小手非常容易掰开,腔膛里面是鲜红的种子,一分硬币大小,湿湿的,包裹种子的那层柔软的皮就是果肉了,入口的感觉如葡萄肉,但无一丝酸味,纯甜。果核为淡棕色,上面的花纹好似龟甲。吃完后,将种子排列在桌上,有如一群小龟在排队行走。几个“吉铃子”能让孩子们在夏日里高兴上一整天。

自打有了孩子起,一直想把母亲的这份用心和爱传递给下一代,每次上菜市场,也总想买几个鲜艳的“吉铃子”,捎上,回家给孩子一个惊喜,但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吉铃子”难以觅见了,好像从我们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了。

碰上差不多年龄的好友,有机会总会傻问一句,“小辰光吃过‘吉铃子’否?”弄得朋友们莫名其妙,得到的答案也有点五花八门,记忆清晰并说得明白的主还真不多。

但正信兄是例外,他说叫“锦荔枝”,令我十分好奇。正信老家吴江震泽。

他提供的补充线索让我兴奋不已,他说老同学吴小荣高中毕业后一直在老家当会计,住在江浙边界靠近南浔古镇的大船港村,业余时间收集了不少传统蔬菜种,有四亩菜地。一垄并排种了苦瓜和“吉铃子”。

正信建议索性跟他去一趟大船港村,现场讨教老吴。想到自儿时起,已经五十年没见这玩意儿了,我觉得求之不得,机会难得,决定尽快去。

就在那个周末,我们开车沿着苏震桃公路一直往南,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大船港村。老吴的家离村道不远,步行几家门面就到了他家。一幢三层小楼,别墅似的。老吴引领我们围着客厅的八仙桌坐了下来,并为我们沏上了浙江安吉白茶,摆上了两大盘水果,一盘是近似白色的葡萄,一盘就是金黄色的“吉铃子”。我心中油然地升起了一股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这黄灿灿的果子我已经五十年不见了,竟然现在真还有人在种。

寒暄过后,正信让我直奔主题。原来是拜访老朋友,最多是了解一下风土人情,但为了以示重视和正规,我拿出了笔记本,老吴一看这架势,很兴奋,清了清喉咙说,“开始吧。”

我马上有点后悔,这气氛反而把我自己弄得紧张起来,一时间不知道先问啥好。

回过神来,我才说,“老吴,我想讨教您一下,这苦瓜和‘吉铃子’,正信告诉我,你们这里叫‘锦荔枝’,两样东西是不是一回事?”

“你讲的苦瓜和‘锦荔枝’不是同一种品种的东西,一个长,一个短,我把两个品种种在一块地上,我是有点发言权的。它们的果子虽然不同,但是它俩的叶、茎、藤看上去是一样的,不开花,不结果子的时候,在田里绿油油一片是分不清的。即使开了花,也分不太清,都是黄颜色的小花。”

老吴说得条理清楚,不紧不慢,话带点浙江南浔口音,很有韵味。

“话又回来,它们虽然不是同一种东西,但是同一类东西,是‘堂兄弟关系’。”

“啥叫堂兄弟关系?”我好奇而又急切地问道,同时把我坐的椅子往老吴那边挪了挪。

“清代苏州名医张石顽的书中有记载:‘锦荔枝,有长短二种。生青熟赤,生则性寒,熟则性温。闽、粤人以长者去子,但取青皮煮肉充蔬,为除热解烦,清心明目之品。’张石顽在这里描述的长种锦荔枝就是指苦瓜。”老吴说道。

“同样,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指出苦瓜也叫‘锦荔枝’和‘癞葡萄’。长短种,种气不一样,不是一个小家庭,但是来自一个大家族,所以是堂兄弟关系。”老吴补充道。

老吴还特别点出苏南地区历史最悠久的说法是“锦荔枝”,再转音为“金荔枝”,再转音为“金铃子”,最后到了苏州城里变为“吉铃子”了。

称之为“荔枝”,是因为它的皮像荔枝一样毛毛糙糙地凹凸不平。说它像“金铃子”,也不是完全讹传,那短种“锦荔枝”,小小的、圆圆的像金黄色的铃子一个个挂在那里,真别说不像。说它“吉”也是恰当的,“黄道吉日”吉和黄是紧密相连的。老吴说到这,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那为何也叫‘癞葡萄’呢?”我追问道。

“皱皮瞎搭,再加上浑身凸出来这么多的小块,除了像荔枝,难道不像“癞团”吗?”老吴拿起一个“吉玲子”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喔唷,真的。”我恍然大悟。是,“癞团”是苏州人对蟾蜍的俗称。

“至于葡萄么,这玩意熟透后,果皮就裂开了,里面的红子露出来,一团团的就像成熟的葡萄。”

老吴又补充说锦荔枝在隔壁浙江以及福建和广东还被叫做“红娘”,此称呼讹自于“红瓤”两字。因为“锦荔枝”的瓤成熟的时候是鲜红的。

“走,我们到田里去吧,现场看看。”老吴说道。

到了地里我们在老吴的带领下直奔“锦荔枝”而去,到了地垄边上,老吴指着一排齐胸高的棚架说:“就是这里了。”

只见拇指粗的两排竹竿斜搭成三角架形状,上面爬满了藤蔓,淡绿的,一片片叶子为墨绿色的,毛茸茸的,与南瓜和丝瓜叶有较大的区别,叶面上的几个裂口较深,但又比西瓜叶面的裂口浅。花是鸡蛋黄色的,和大部分瓜类植物的花是一样的。难怪此物在有些地方也叫做“赖瓜”。

“你们分得出哪是苦瓜哪是锦荔枝吗?”老吴问道。

“不要说你们,就是七八十岁的老农也分不出的,不结果子时长相是一样的,苦瓜对我们来讲是新品种蔬菜,仅仅是一二十年的时间,听说是广东那边引进的。‘锦荔枝’时间长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但一直只吃瓤,不吃皮的。但可惜,‘锦荔枝’越来越冷门了,种的人少了。你们看,嫩绿的‘锦荔枝’和苦瓜是一样的,只不过是长短的区分。”老吴边说边拨开藤蔓和叶片,分别找出了几个“锦荔枝”和苦瓜。我央求老吴等等,容我用手机拍些照片。苦瓜当然看见过,“锦荔枝”也看见过,但绿油油的和苦瓜一样颜色的“锦荔枝”从来没有见过,忍不住多照了几张。回到田埂上,低头一看鞋上都是泥,但打心里觉得值。同时,我也由衷地佩服老吴。

从田野回来的路上,老吴竟然说还有一首明代黄衷写的有关“锦荔枝”的诗,他熟练地吟诵道:

闽圃红穰子,

吴中锦荔枝。

江山多此味,

下箸涕还垂。

原来从明代算起,“锦荔枝”也好,“金荔枝”也好,“金铃子”也罢,经历代先辈的呵护,从来没有离开过吴地,它曾给与一代代的孩童带来过无数次的惊喜和快乐。

这样一个有灵性的物种,我们忍心在我们这一代手上把它搞丢吗?

我想不能。离开大船港的时候,老吴给了我们每人一袋地里刚摘的南瓜藤和新挖的山芋。特别珍贵的是,老吴还给了我一小袋“锦荔枝”的种子,嘱咐我在春天将种子播在阳台上的花盆里,苗可以长得很好,还能结果。

傍晚时分,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脑海中栩栩如生地浮现出这样一幅景象:成熟了的“锦荔枝”,一个个像金黄色的铃铛似地半掖半藏地悬挂在一片深绿色的叶子和淡绿色的丝丝藤蔓中,像在述说着什么,更像在美美地做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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