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度的度(外三章)
2018-11-21四川
四川 蒋 默
舞台上,一个人腰缠着红绸,不断攀高,突然跌下,当然没有受伤——这是刺激的表演,像我们的某些思想,思想是个杂技团。
我们不忍心观看,过去的时光已经够烦乱了,也是在不停地攀援、攀援,一不小心,滚落下来,得到一地哭声。
没有谁要我们走多远的路,没有谁要我们游多宽的江河,也没有谁要我们登上多高的山峰,恰恰是我们自己,与那些马竞赛,与那些鱼较劲,与那些鸟儿赌气。
我们并不知道自己的长处,更不清楚自己的短处。我们在劳动中获得了食物,在沉思里感受到了愁苦。
在草木的眼里,我们的浮躁暴露无遗。
在弱小的动物心中,我们是自私而残忍的。
我们怀揣着小小的聪明而自以为是,沾沾自喜,开始狂妄自大,胡作非为,砍伐不该砍伐的,捕杀不该捕杀的。我们忘记了自己只是万物中的一物,难分尊卑贵贱,高等与低等。
在时间的长河和丛林中,我们失去了畅游的鳍尾,失去了飞翔的羽翼,失去了奔跑的铁蹄。
获得,必定有所失却,这是进化,或是退化?
今天的我们,是昨天的痕迹,明天的我们,是现在的记忆。
我们分别从不同的土地上走来,有人走上了舞台,那台上表演的,腰缠着红绸,不断攀高、攀高,像猴,在树上翻跃的猴,生活在高度的猴。
囚 禁
塔中的传说被谁放逐,成了千年的谎言,蒙骗一代又一代?
所有的罪孽归于那只乌龟或蟾蜍。长寿的乌龟沉迷睡梦,虚幻而离奇,是生活的本质,而不是表象。蟾蜍的诡计多端,正如我一惯的心情,囚禁在乱石丛中,多少年后未必修炼成玛瑙和璞玉。
我们常常用许多精力制造气泡,气泡紧紧包裹光鲜的色彩,一触即破。然而我们乐此不疲,发泄着内心的私愤。经验也时常误导我们,按照那些至理名言,是树就会长叶,是树就要开花结果。而更多的时候,栽下的树死了,或者死了的树,根却活着。仿佛失去的爱回到心中,而获得的伤痛成为美好的怀念。
人与鸟的区别,鸟不会归错巢,人却常常走失。回不到当初,反而将自己粉饰、包装、封闭,学着鸟,将目光缩短在竹笼,细细考究光滑的羽毛,嗅嗅附着在尾翼上的风,吹自何方?
不说话,并不代表没有思考。在稻谷里,白色的大米最想实现的是释放,而最不愿做的也是释放。
当我们在静止中目睹天空乱飞乱窜的残渣徐徐降临,我们选择了拒绝。
塔没有坍塌之前,既定的传说还要不要继续传下去?有时我们想,即使来自头顶的命令是一炸响雷,我们也该麻木。麻木是一种姿态,骨子里封闭的液体叫任性。
旧的门楣
你无法破解粘贴在门楣上的符咒,符咒是来自黑夜的语言。
不像面对一棵单纯的树,开不开花,花儿选择了何种色彩,我们都习以为常,就像我们相伴的人,欢乐时歌唱,悲伤时哭泣。
你无法打开一面亿万年的石壁。长在石壁上的苔藓是岁月的擦痕,残破的故事遇风脱落。你一旦认识了地上的枯枝,再也别想获得饱满的干果。
回到泥土中去吧,回到黑夜。只有找到了连接星辰的根,我们的归巢就在临近。如果梦是一次清浅的回归,我们都决定不再醒来,就像一些古老的植物,不进化,也不消亡。
是怎样的重负,压在你的心灵之上?怀疑自己的时候,进入迷信。
粘贴在门楣上的符咒,只是一种暗示。炽热的阳光终究点燃你的黯淡。在光明的碎片中,我们一同追忆自己掉下的灰烬。尘土凝结,我们相约用石头做标记,坚固的石头,不用过多的考证。
如果你一定要在门口铺一条神秘的路,也不会引来魔鬼,魔鬼是我儿时的伙伴,被我关进了小小的玻璃瓶。
我们曾经住过的屋宇,那些门牌失去了意义。你要会见你的过去,可以推敲。
小的碗
许多人都见过他吧,路过这座城市的人,打从桥上经过的人,未必都认识他,包括我。
一个身残的乞讨者,失去双臂,又失去一条腿,仅存的腿支撑着黯淡的人生。他的背后一定有段悲惨的往事,然而他没有述说,也没有谁会停下来听他述说,好似他遭遇的不幸已经过去了,痛苦也消逝了,用不着乞求别人的怜悯,更不必获取别人的施舍。
看见他的那一刻,我的心中密布着片片乌云,沉重的乌云在这个雨雾缠绕的冬季难以散开。蓝天显得遥远,阳光也显得遥远。
大桥上照样是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可驻足的人很少,能伸出援手的也寥寥无几。有几位老人,儿女长大成家了,孙子们也进学校了,在买菜回家的路上,悄悄地放下零钞和镍币。这些零钞和镍币,也许是刚才与商贩讨价还价争来的。虽然少,乞讨者依然叩头,嘴里嘀咕着感恩。也有领着孩子的女人,心生母爱,掏出几元钱,叫孩子放进乞讨者面前的搪瓷碗里。孩子往往神情肃穆,在放下钱的那一刻,心灵一定有所触动。这是做母亲的善良,也是做母亲的聪明,一次小小的举动,胜过千言万语。我想那些孩子长大成人,做了父母,遇到这种情况,也会掏出几元钱,叫自己的孩子放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