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与灯(外六章)
2018-11-21崔国发
崔国发
我抬头的时候,看见了挂在墙上的那面镜子。
它一次又一次地为我擦拭,迷茫而浑浊的目光。
火花一闪。
扑火的飞蛾,打破午夜的沉默,它最终还是选择了,与虚空的搏斗。
有火焰在,即便是死火,也不能遮蔽,一代人的内心,冷藏的情热与温暖。
哪怕仅是一束!
谁在看?我与世界同在,万物与我为一。我投去的目光,除了自由与孤独,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面对青灯,我在茫茫的夜色中,只有默默地认领,一粒粒燃烧的余烬。
似乎很久了,我没有简单地重复,灯火阑珊。
生命自照,披肝见胆。我以这镜与灯,互为思想的倒影,反观自明,或者为生命的双重存在作证:真与幻、红与黑、明与暗……
我愿意是藻镜的美神,至少会得到世界的真相;我愿意是持灯的使者,但愿能带给你,不至于在黑暗里沉没的一道幽光。
而镜子里,只剩下将熄未熄的微火,
即物化梦,涅槃重生的凤凰,得到一双神赐的翅膀,和我们的灵魂一样,已远走他乡。
时 间
所有的河流都被你带走。
逝者如斯:落花随着流水,云影随着波光,我似乎仍能听见,子在川上发出的一声声轻叹。
分秒的滴答,于漫长的岁月中杳然——
星移斗转,暮霭之沉沉,朝日之冉冉。未必都要等到海枯石烂,如果需要,我现在就可以倏忽相忘于江湖,包括曾经沧海的欢乐与痛苦、荣辱与恩怨……
剩下的波涛也只是喧嚣着时光的苍茫。
风尘仆仆,听不到行色匆匆的声息,但从你眉间的春色里,我隐约看见,你在秋波闪烁的妆台前渐渐抚平的一道道沧桑。
总是说不尽,青春故事的风流;似水的年华,也总是不会因为斑驳的追忆逆流而上。
漩涡无常的亢奋。礁石记住了骇浪的私语。
世界如此匆忙:一种存在与虚无,也许永远在开始的终结之中,你一往无前,以流水的加速度,不知所终地追赶着,光阴的浩瀚。
从时间的源头出发,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不是所有的河流都有彼岸,也不是所有的密码,都能悄然打开旷古的忧伤……
门
无须轻叩:虚掩的柴扉,随时为你敞开,温暖的怀抱。
我不是老子,不知道众妙之门,玄之又玄;我也不是贾岛,他笔下的老僧,对于月下之门,知道怎样的推与敲。
风记住了它的门牌。
一个落魄江湖的才子,带着信仰、爱和宗教,于内心的道统中坐拥自己的王朝。
当然你尽可以祈祷——
好事是不会主动找上门的,你还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最佳入口,然后怀着一腔神圣的希望,把门打开,自觉地接受心灵的沐礼。
虽然,门后有些什么,你事先并不知道。
洗手焚香,轻烟袅袅,我有自由与方便的法门,抽离长在身体中的俗根,从此不用忐忑,门是否被开启,又何时被关闭。因为对于功名利禄,我已不再斤斤计较。
心地磊落,没必要搞得壁垒森严,也不要有狭隘的门户之见。不要以为,有了门,这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许多。
我不愿改换门庭。尽信门,还不如无门——
心底无私,善有善报;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路的哲学
走路的方式,不只是向前,或向后。
从天空到大地,上,或者下,路有时也会站立。
我想到了一架行进中的电梯——
几乎没有人会在意,它的来路与去向,或许他们走的是殊途,但都在同一条路上,只是方向不同而已。
太阳行走的路,向上的是旭日,向下的是夕照,这多么像一个人生命的轨迹,从小到老,一个人究竟需要多少次出发与回归,才能与神住在一起?
西绪弗斯的巨石,推上峰顶又滚落山麓,拼尽了全身的力气。
但石头终究是石头,向上,或向下,在同一条路上循环往复,没有终极,西绪弗斯真正的胜利,或许就在我们的心里。
一棵大树,向上生长的是枝条,向下深扎的是根须,一条路延伸的向度不同,却因为天造地设,一脉相承,而把路站立成了优秀的自己。
可以仰望星空,也可以脚踏实地,但我们要走的路,却未必都是背道而驰。
学会走路,上,或者下,宜谨慎选择,但也无时不在考验着,一个行走者的智慧与勇气。
等 待
似乎整个晚上只是为了日复一日地完成这一个词:等待。
说好了在一棵柳树前会合。
姗姗来迟的戈多,在乡间小路上,却一直都没有来。其实你尽可以难移忍耐与执著的本性,但这并不能令人信服地说明,我的江山易改。
从黄昏到夜幕降临,天空开始失去它的光亮,纪念的晚灯,一手造成了身边的寂静,而贫血的月色,也难以掩饰内心的焦灼与苍白。
有时连我们自己也没弄清,生命于漫长的折磨中,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到底是在等什么?
历经寒冷之后的又一次面向大海春暖花开,还是鸟儿的垂青,树叶摩挲翅膀的窃窃私语,抑或是超越时间和空间的茫然存在?
不得不适应,一种长久的沉默。
你说既然已经等到现在,索性就再安安静静地坚持,不要在等与不等的问题上闹出情绪,当下最可宝贵的是招安与和解,然后继续守望与翘盼着,戈多的光临。
于一片空虚中,消磨着没完没了的长夜。
或许赋予我们的,永远只是一种美好的期待:星子的梦很遥远,而能够选择永恒的等待,不知所终的过程,本身便是一种未完成的状态……
荒 谬
到了秋天,羊群模仿白云悠悠的句法,把日益枯黄的荒谬,写进金牧场上大片的寸草。
也许荒谬不能带给你什么——
但如果没有它,那些强加于我们头顶上的鸟,便不再呼告。
确实,我们不能不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抗争,但你完全可以假设,旷野上可能会在某一刻,突然席卷令人无法自持的风暴,虽然,我不知道这场风暴到底想说什么。
堂吉诃德的风车,西西弗的巨石,格雷戈尔变成的甲壳虫……我只是在书中看到。作为局外人的加缪,向着现实渗透的梦想鞠躬,也不能不反复地研习:虔诚的弯腰。
荒谬是可信的,不要把理性的缄默与感知的谬误混为一谈。
从不可能中寻找可能,我不会陷入深渊的绝望,只不过是一时还不能完全走出,内心的低谷,而哲学总是喜欢在生存中骄傲地说着,生命物语,还是不安之书?
可以不渺小,却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位置,登上泰山绝顶,翘首看到日出的崇高。
一直想成为自由的人,我是我自己的上帝;一直全神贯注于一道闪电划过的奇迹,于雷霆的洪亮里尽力去表达,一场骤雨疯狂的悖论。
灵魂的漫游者,自己也未知究竟去向哪里。恶可以而且应当被彻底地驱逐,因为我一直以来努力向善,而决不会容忍以丑为美,以假乱真。
我有一把不老的宝刀,于刃的荒谬上把示,无可辩驳的张力。谁会侧耳,风在荒野上的一声声呼啸?
虚 空
虚空之空,游荡着云的影子。
风之影,于云的动感中,无形无迹,捉摸不定。
我愿意只是虚空的清贫——
在影的幽梦里,空空复空空,然后云一样的恍惚,息息变幻,萦绕于风的超然与轻盈。只是,循着闪电的轨迹,我一直没有找到,苍鹰的羽翎。
四面都是白云。
大隐之隐。苍白无力的虚空,于创世的混沌里呈现太初的寂静。云飘在空寂中,不知自身之所在,应尽便须尽,它一定会拥有心性的灵明——
似乎已经无法确认,影子的虚与实。逍遥于虚空之空,有我与无我,小我与大我,此我与超我,是身如影,如影随形,形影难解又难分——
“我不过是一个影。”
飘逝于虚空之空,风吹的梦与影,于淡泊的云里幻化,一种圣净的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