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生还(四章)
2018-11-21内蒙古马端刚
内蒙古 马端刚
半日浮生
1
不妨轻侧而躺,且听我歌入眠。
临窗而坐,打开凛冽的北风,这是孤独,这是半日浮生,这是高楼大厦投下的阴影,在包克图,在阴山,在灯下,在街头,守护月亮的马匹,圆缺中渐渐衰老。身体的牢狱中,反省的灵魂,忽然间变得明亮……
即使生活在黑夜,即使春花枯坐荒草,即使希冀空落,徒然伤感。也要在十字路口看着远方,看着单薄的肩膀,然后闭上眼,在不熟悉的深巷哼唱褪色的旋律。
悲痛,如失去童年的信仰。爱恨,取舍,困在落满灰尘的房间,声音久久回荡。
一团不死的火,它的世界里有清晨、黄昏、大海、山林。它退隐山村,像黑暗里的光,不随波逐流,不遗世独立,在不可触及的尘世背后,腐烂的起点,泛黄的经纬,春天煦暖,夏天奔放,秋天热烈,冬天萧索,交汇的影子,相似的疼痛,我尽力去碰触,去接纳。那即将消逝的光,在另一边,你感受到页面翻转,你看到烛火燃尽,呼吸,呼吸……
2
乌云漫过,夜臃肿。一样的精神,一样的魂魄,只是你更精致,更鬼魅,难以编排,铺陈。
用沉寂,用执念,燃烧的时候,才可能找到断裂的镜像。万花筒里细细碎片折射出迷人的梦。透过一扇窗,就可以抵达一个人的旷野。无雪,无霜,风吹干的标本,褶皱和裂纹的故事悄无声息。
浮生半日,半日浮生,低头默哀吧。一座习惯了喧哗与热闹的城市,没有了肃穆宁静,更没有了苍鹰与骏马的踪迹,篆书隶草夺路而逃,这世界薄了,这世界凉了。
而人群黯淡,少年清澈的河流,已经泥沙俱下,加剧了肉身的沉重。词语的夜煎熬着没有灯盏的远方,灰色的天,土色的树,一群口含灰烬的人在迷雾中,隔着薄纱,风即将吹散身体,他们的稚嫩,等待你瘦弱的手抚摸。
世界徐缓,冰凌不化……
沙上书
一粒,一粒,聚与散;一粒,一粒,爱和恨。
海风中,潮水里。她是一条因航行死去的船,气温正在下降,芦花呜咽,浪花淘尽,在沙上书写,方寸之间,隐藏着旦角、丑角。落日还是落日,鸥鸟耗尽了最后的一团火。感觉痛时,有波浪漫过肌肤,盐或者雪,空留几声叹息。
向时间的深处垂钓,救出困顿在深海中的词语,剩下的虚无与困顿,笼罩着黄昏的墓碑。
并不知道沧海如何演变成桑田,不曾挥戈,也不曾拔剑,带上火把和笔墨,溢出的墨汁在潮湿的海岸线,抬起头颅,徘徊的鲸,越来越远,直到一块礁石浮出海面。
甲板和船舱只剩下骨架。空气开始发酵,不能自拔的琴声顺着涛声,想起一座房子,想起要做一个幸福的人。
一杯酒,一捧沙,分娩芦苇,也分娩闪电。醒与醒的间隙,道路漆黑,灵魂太孤独,一半在海里,一半在沙滩。鲜血和金子,把轨迹刻在了码头。
红尘宽广,厚重的衣衫下,传来潮起潮落,千帆过尽,细小的尖叫声,一沙一世界,擦肩的擦肩,错过的错过,你开始为下一个黄昏,黎明,找一粒干净的沙,无论古旧还是新鲜,可以怀念,可以忏悔,可以卷起千堆雪,可以越过万重山。
在黑暗中生还
看到一颗星星,珍稀又纯净;看到一颗星星,在幽深昏暗的夜晚。
不说疼痛,不说忧伤,年轻的修辞,黄昏中醒来,黎明前死去。你说的站台、酒吧,钢铁铸造的城市,鸟在天空囚禁,鱼在湖水窒息,每一个词语的秘密,在黑暗中生还。丢失的梦境,守住灯火,信仰,眺望你的孤帆远影。
秋风编织草图,留白过多,想象乏力,改变了之前的容貌,你疲惫,影子去了草原。
看一次达尔罕的落日,喝一回茂明安的烈酒,和你一样,我只属于一条艾布盖河,默默流淌。
在最美的夕阳下,唯有敖包,归家的羊群,你娇羞的暗许,是唯美,是冬季最后的一只大雁,是苍老胸膛里的心跳,是不可触摸的马头琴声。
身置黑暗,草原悲伤孤立,渴望是将我带回黎明的微风,那里遍地青草,有初生的婴儿,有最后的一朵马莲。
在夜晚想念白昼,在荒芜里想念绿树。想念远方的小镇,想念湖边眺望的女子。
站在小桥,用渔火描画你的长发,和之后的烟雨朦胧。
熟悉的街巷,盛开的玉兰,翩翩起舞的温暖,一端在晨曦,一端在黄昏,少年般奔跑。
谷雨,夏至,霜降,长出了翅膀。
笑声,表白,亲吻,回忆里发酵。
黑与白之间,一个名字的线索,是麦子,是芒刺,是闪电,是彼此紧握的手,每字每句照亮了十八岁的泪水。
你找到宿命的火柴,在凛冽的夜里咬紧牙关,等待春的枝头,返青,发芽,绽放。
我知道你的牢笼漆黑一片,我的微火照不亮你的古代,穿旗袍的女子期盼破茧成蝶的一刻。
歌唱吧,一起将寂静淹没,宣纸上会看到千般色彩,从一扇门到另一扇门,你的微笑蘸着一抹胭脂。
在黑暗中生还,月光又返回人间,有你低首的清白,有我抬头的寂寥。
拥 抱
找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是峭壁和悬崖之间的半米。
花开了,花谢了。
是大火与灰烬交错的疼痛与呐喊,我在阴山的腹地,无法得到你的蛛丝马迹,无边的辽阔与狂野,任凭一颗灵魂出没。
步入秋天的词,是父亲皲裂的手掌,脱离的了隐涩和朦胧,仿佛旧门梁上的雕花,刻着泛黄的家族史。
而每个死去的魂灵,都有母亲一样憧憬的神情。
是你啊,是你打鼓歌唱,对月畅饮,远远的朦胧为风景。
是你啊,是你远去的那片树林,春雨后,马蹄里的浅草飞快地窜了出来。
是你啊,昆都仑河畔奔跑的孩子,不再写情书,一心抄心经。
到了夏,有微风细雨。
一些成长,一些消减。包克图的闪电为你新劈的棺椁,和棺椁上层层黄土。
天地之间没有佛语,只有一场我释放的暴风雪。除夕夜,散落在四方的孩子们,留出一席空位,敬上空空的碗筷,给人间留白。
他们在阿尔丁的一棵树刻下一个名字,这样牵挂的人才无愧于心。
大雁离开了你,赛罕塔拉的野草没心没肺地疯长。
气温低下来,虚火乱串,充满了病灶,充满了红肿与嘶哑。
你啊,再也看不见钢铁大街窗口的欢乐,黄昏的灯火。镜像还是混沌,恍惚,我愿成为那转瞬即逝的花火拥抱你。
拥抱虚无的夜空,与你眼眶里涌出的雪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