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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字的氤氲中,缠绵成妖
——评王芳新作《拈花一笑》

2018-11-21刘媛媛

都市 2018年1期
关键词:元曲王芳古诗

刘媛媛/文

作为一个长期和文字打交道的人,有时候难免得陇望蜀,羡慕有一技之长的人,比如木工,皮匠,甚至酿酒师,觉得他们的工作实在是有趣而见效,有一种天长地久的踏实稳妥。所以每每见到其他行业的人转投到写字队伍中来,就觉得莫名诧异,在当今这样一个实用功利主义盛行的时代,文学已经很边缘化了,为什么还要来坐冷板凳?而他们那种执着和心甘情愿,除了用迷恋来解释,别无他故。池莉曾说,“文字对我意义远远不只是表达,更是我自身的一种生命性质。”的确,这世界上确实有那么一些人,仿佛是基因里增加了异常的密码,犹如感染了病毒的文件,那种对文字的迷恋,无论如何是删除不掉的。王芳(小妖)就是这样一个异类,放着好好的会计不干,放弃女人贪恋的安逸舒适,一个人背井离乡,只为了心中那个放不下的情结。她说文学就是她的半条命,是生存的意义,是她破解这个世界与自己和解的一个方程式。“我不想变成一个行尸走肉,不想变成一个尖酸刻薄的人,我只好努力读书,努力的写作。”这段话朴实却很扎心,一个没有受过正规高等教育,但却对生命抱有理想和希望的女性,能够在世俗中挣扎而出,除了有一份勇气,更多的是心中的一种追求。

正是这样一种把文字当成半条命,比爱男人还爱的热爱,让这个从乡野走来带着异样色彩的王芳已经连出三本书,一本是散文集《沉吟》,一本是行走纪实散文《关城怀古》,还有就是最新的这本《拈花一笑》。《关城怀古》是她用了一年时间,查看资料,实地走访了长治的这些关隘写成。“还有一个对我写作形成影响的是,我需要不停地在天下行走,我可能隔一段时间就得到一个地方去走一走,我不在天下走一圈儿,我就困了,我就是一个空虚的人。读书和行走是为了完成我的写作。”行走和书写,成为王芳生命的模式。她用一个女人的目光步伐触摸历史,文字透着一个女性对历史的怀想与想象。因为不是科班出身,没有学院派的诸多戒律,她的文字天马行空不受约束,很难把它归类,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短处,但却带有了她个人的明显风格——那种以自我为主体,想象历史想象空间的行文方式。作为女性,王芳同样多愁善感春愁秋恨,但与其他女性写作者不同,她似乎总是在历史的断壁残垣里或者诗词戏曲的余音中寄托自己的情思。这种文化心理延伸下去,就又有了现在的这本《拈花一笑》,这一次,她不是从地理上探究历史寄托自我,而是从书本里词曲中寻找与古人的沟通对话,并试图将自己的现实的情感融入古人的辞赋里,借古人的酒,浇自己心中的块垒。

故此,这本《拈花一笑》尽管有个副题——古诗元曲之魅,但其实不能当做学术文章来读,正如作者后记里所说:“遇见《古诗十九首》后,我在盈盈一水间,眺望着尘缘的彼岸,任流水落花都随风,细细地体味着相遇和分离,体会着古人的离愁,软软地把自己的情感织成了丝绸,轻轻地一掸,此端连着我的红酥手,那端系着在水一方默默不得语的男子,在岁月的河流书签里,上言长相思,下言久别离,怕自己中了情花的毒,还得在书页合上之时,再拈花一笑,脱离苦海。”如此,在作者笔下,这十九首古诗不过是一个载体,隔着汪洋大海一样的岁月,“那些诗人就代替我活着,经历着我的所有秘而不宣的情绪。我在静坐时,我在坠入思考的魔咒时,这些情绪就缠绕着我日益孤单亦丰满的心,催使我不吐不快,于是有了这19篇类似于随笔的文章来。”

《古诗十九首》是中国古代文人五言诗选辑,出自汉代文人之手,但没有留下作者的姓名,由南朝萧统选录十九首编入《文选》而成。它代表了汉代文人五言诗的最高成就。《古诗十九首》不是一时一地所作,它的作者也不是一人,而是多人。《古诗十九首》所表现的主题只有两种:游子之情,思妇之怨,二者相互补充,围绕着同一个主题,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这种游子思妇各种复杂情感描述,在中国古代文学中具有普遍性和典型意义,这些诗歌产生在离乱年代,动荡的大背景映衬着人性对安稳温情的渴望,而表现语言又是朴素和民间的,因此格外深入人心。“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夜苦短长,何不秉烛游。”;“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等诗句已经深入人心,千百年来引起读者的广泛共鸣。当然,不同年代不同读者的共鸣点是不一样的,王芳笔下诠释的《古诗十九首》就完全是个人独特的体验,她避开了自己不擅长的学术探索,而是大胆地将自己放入进去,用自我经验去跨越时空还原那些久远的书本上的文字,赋予它们崭新的独特的生命。这十九篇文字,与其说是对这十九首古诗的诠释,不如说是作者情感心路的记录,从标题就可以看出端倪,有一些是作者自己加的,有一些是选用了原诗里的句子,细读来那些自拟标题的,主观情感色彩更浓烈,诗歌反倒成了这种情感倾诉的一个注解,比如《又见长相思》便是如此,全文没有一处是对标题诗歌的解读,只在行文过程中引用了其中的“上言长相思,下言久别离”。类似的还有《只是远行客》《远去的相思》等。相比之下,引用原诗句中的句子做标题的,基本是循了原诗的意思说开去,但最后还是兜回自己的故事和情感。这样不拘一格的写作路径,大概也只有像王芳这样一个“妖言惑众”的女子才写得出来吧。“在我心里,《古诗十九首》是双面娇人,一面是人生,一面是爱情,爱情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但又不可能长久的点缀,人生是爱情庞大的又爱又恨的物质和精神载体,除此之外,再无它。”

继唐诗、宋词之后,元曲成为又一绚烂的文学之葩。与唐诗宋词的高雅辉煌不同,元曲自有其独特的魅力:一方面,元曲继承了诗词的清丽婉转,另一方面,元代社会使读书人位于“八娼九儒十丐”的地位,他们心中的不平激愤,就以一种更为民间的世俗的方式宣泄出来,“不读书最高,不识字最好,不晓事倒有人夸俏”,直斥当时社会的倒退黑暗。也因此,元曲中带有了与以往温柔敦厚风格大相径庭的战斗光彩,透出强烈的揶揄讽刺情绪。同时,因为社会风气使然,原本属于上层精英阶层符合士大夫审美情调的诗词歌赋,到了元代也发生了深刻变化,在“人皆嫌命窘,谁不见钱亲”的社会氛围中,元曲不可避免地加入了更贴近世俗的表达因素,包括对爱情的描写也比历代诗词来得泼辣,大胆。在我看来,王芳之所以钟情《古诗十九首》和元曲,一定是在某个精神层面,这两种艺术所包含的内在情感思想,契合了她的心灵需求,满足了她对自我的探索寻求。王芳自陈:“遇见元曲时,岁月冷,山河静,并不是向古代遁逸,而是想解得悲欢离合,解得山河之殇,可沉寂久了,却束手无策,疼花花奈何啊,无尽的哀怨和情思化作茧把自己层层包裹,事至此时,我完成了自己一场空落的人生自白,那么回过头来,还是拈花一笑,所有一切前世早已注定,我们都是一场尘世戏剧的过客。”

相较前一部分,这部分的文字的风格略有变化,基本上立足于诗词本意,在此基础上拓展开来,情感书写的个人化倾向稍微淡了些,并扩展出一些与元曲有关的人事。比如写元曲伶人珠帘秀,这个被关汉卿称为“富贵似侯家紫帐,风流如谢府红莲”的女子以及与她关系密切的文人卢挚,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这些的生活状况和精神风貌。在这部分的大多数篇章里,作者的思绪情感得到放大,家国情怀,感时论事,表达了一个女性社会历史层面的文学思考。《寒烟古寺修禅定》《为官嗟叹〈朱履曲〉》是作者个人对官本位思想的反思与认识;《大风起兮云飞扬》《惟有饮者留其名》《忠义千秋可嘉否》是关于人生的思考。总体上来说,这本集子是借古人的酒瓶,装了自酿的杜康。如果说有不足之处,就是每部分的篇章之间缺乏某种内在的联系,使得内容上显得有些凌乱。比如古诗十九首不是按照原有的顺序排列,这原本是可以的,但是打乱之后要按照怎样的顺序排列?是按情感的由浅到深,还是游子思妇的不同类别?王芳曾说古诗十九首对她来说是双面佳人,一面是爱情,一面是人生,那么她应该是按照这样的内容排列的。然而,对于女性来说,这两面往往又纠缠不清难解难分,女人怎么能没有爱情,没有爱情的人生大概比冬天还荒凉吧。同样,元曲部分也一样,缺乏一个相对明确的写作目的,多是作者个人兴趣所在,没有考虑内容的统一连贯,如果编排时注意调整篇幅之间的内容主题,可能效果更好一些。

王芳行走江湖的花名叫“小妖”,这个个子不高并且已经不算年轻的女子(小妖会不高兴吗?),说起话来很特别,有一股子活泼妖娆,她的坦诚会打动你,连同她对文学的一片痴情。她执着而勇敢地坚持着自己的梦想,这是令人感动感佩的。“越写越多,越陷越深的时候,我觉得我遇到了一个浩瀚的世界。有了这个浩瀚的世界,另一个世俗世界上的那些挣扎,那些琐碎,人世间的种种纠缠,又算得了什么呢。”是的,在这样一个多元纷繁的世界里,保持一种姿态,追求内心的理想,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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