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杂记
2018-11-20秦勇琪
秦勇琪
我从京华烟云中突围,逾川越河,到达这戎狄之地。自由在我尚未张开的胸膛中发酵,朴华在我思绪万千的大脑中酝酿,我苦力摆脱尘世间的束缚,孤身踏上西行之路。
我和王阳明一样,有睿智聪慧的头脑,有官场上的升迁,有百姓官的美誉,有春华秋实的好友,也有在京城被人落井下石的经历。
我看透了,不过是落得发配龙场的结局,我参透了,不过是官场上的一颗被把控的棋子。我摘下官帽,轻放桌上,转身推门而出,一丝清风吹过我的衣襟,吹进朝堂,在我的官帽旁徐徐止步。
我随意收拾好行囊,辞别家人,阖上朱门,踏上西征的路。人笑我以蚍蜉撼大树,我回以蟪蛄不知春秋。
告别了客舍的青柳,告别了渭城的酥雨,我踏着先辈西出阳关的大道,一路向西,冬季的河西地区,戈壁上日星隐耀,山岳潜形,阴风怒号,狼啸沙鸣。看到一匹离群的野马在觅食,忽然间又被一群野狼围猎,转眼间吞噬殆尽,自然界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在戈壁、沙漠、绿洲中穿行,耳畔流淌着寺院中千年的梵音,那一刻你会洗尽铅华,忘却尘世间烦恼,只剩下灵魂的充盈和自由,大漠中,你会遇见五湖四海的朋友,在这里,没有谁在乎你的财富或地位,干一杯吧,莫愁前路无知己,何须天下人识君?这才是最朴素无华的人生啊。我们欢饮达旦,翌日又互相道别,踏上各自的旅程。
我行走在古丝绸之路上,一路上览尽了大漠风景,看遍了人间百态,一日在肃州远望一团团黑云压上关城,像是为摧毁它创造背景。远处积雪的耸峰,如同一把匈奴尖刀,准备直插关城。山坡上满山遍野的牛羊,牧羊人警惕的看护着他的羊群。
突地一个来自秦地的士卒吼起了秦腔,蓦然只觉得关城撼动,大漠孤泣。那慷慨激昂的唱腔,传递着秦国勇士征战沙场的豪情壮志,那厚重雄浑的秦音,洋溢着军人报效祖国建功立业的渴望,那抑扬顿挫的吼唱,无不挥洒着戍边战士的离情忧伤,那稚嫩飒爽的身影,无不牵挂着那千里之外倚窗守望的佳人。"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人间真情莫过于此,我微微一笑,又踏上了我的西行之路。
驼铃声声,在落日余晖中,终于抵达了那个无数次梦中相遇的边城。莫高的夜是空寂的,官场上的义愤填膺,情场上的琴瑟钟鼓,也如滴水坠入大海,无波无纹,无声无响。一座小城,偏居一隅,它海纳百川,吸纳大漠的冷寂,包容着东土的繁华。
莫高的夜晚,浓墨重彩,星汉繁星,照耀青冥。举夜光杯盛一杯星空,拨琵琶反弹一曲《渭城》。席地而坐,觥筹交错,笑谈千古。借着月色朝觐榆林窟内的菩萨,我微醺着赞赏她淡雅的妆容,用手摩挲她的轮廓,用心贴在壁画上,我要与她进行一次千古之谈!在呢喃私语中,我穿越了时空隧道,与一件件珍宝相遇在盛唐长安西市,观各路大师布道敦煌,品东西两大文明在此融汇与贯通……
转入莫高窟的一角,一副《尸毗王本生图》的壁画映入眼帘,图中讲述的是尸毗国王为救一只被老鹰追捕的鸽子,割下自己身上的肉喂食老鹰救下鸽子的故事。尸毗王说:“我不贪图三界中的尊荣,我做善事,只想成佛,唯此而已”。割肉喂鹰,涅槃重生,终成正果。我多想化身为壁画里的主人公,广施仁政,普度众生,在千年莫高窟的壁画里留下一个卑微的身影。请君不要猜疑我舍生取义的勇气与胆识,在皓月当空的大漠中,让我再饮完这最后一杯吧,今夜让我在敦煌的臂弯里畅眠一次。
我多么渴望回到“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的那个年代,在边城狼烟四起时,于胡马嘶鸣、西风漫卷的黄沙中,跨上汗血宝马,手握月氏宝刀,将这阴沉沉的夜空划破,为国征战沙场马革裹尸,“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酒还未醒,家书裹挟着敕令到了。我最后看一眼我的邊城——山石林木无异样,就又回到那个令人迷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