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这样的夜晚
2018-11-19林宵引
林宵引
[1]
2012年的暑假,我走进了那家咖啡馆。
咖啡店主远在千里,店主的儿子忙于学业,好不容易雇佣的服务生,也因为总爱通宵打游戏,辞职不干了。
店主过节回家时,儿子正在写化学作业。父亲要把店盘出去,儿子不愿意,两人争执得面红耳赤。
看来没人能干这活了。
于是,我第一次昂首挺胸地出现在姜可的视野中。
[2]
“我們是一个年级的同学,我假期作业都写完了,也没有课外活动,能去你家打工吗?”
姜可犹豫不决。我扬起嘴角,猛地向他靠近一步:“我人很老实的,勤快肯干!”
他“噗嗤”一下笑了,眉眼弯弯的真好看:“好吧,但是可能工资给得不多,我爸不愿意继续开了,我尽量多给你一些钱。”
“没关系呀,我不缺钱。”
他歪了一下头,一米八的个子突然做这个动作,有点儿像一只卖萌的长颈鹿。
我跳起来摸了一下他被风吹起的呆毛:“明天上午七点半我就过去上班啦,你要记得开门呀。”
说完,我拔腿就跑,他有些着急地在我背后喊道:“我们九点才开门的,别来早了!”
他家几点开门,几点打烊,哪里还会有别人比我更清楚呢。
真是个傻瓜。
[3]
当晚,我激动得凌晨三点才慢慢闭眼,脑袋里还是刚才没数完的星空和他扬得高高的笑容。
早上七点醒来,脑袋里的第一念头是姜可。心里好甜。
洗漱完,快速吞咽了一碗清粥,就飞奔到他家店门口。
蹲在地上看对面网吧里的小青年进进出出,看穿着牛仔短裤的姑娘坐在机车后座等买烟的男友,看早餐店里穿着白布围裙的老板烙葱油烧饼。
七点五十、八点十五……八点半。
这条街的人影逐渐熙攘,树叶与鸟鸣也被人声撩起来了,沉睡的街道把眯缝的眼睛睁开。
姜可和他父亲在吵架的时候,我也突然把眼睛睁得极大,猛地从地上站起来。
隔着半条马路的距离,我看见姜可的父亲一巴掌要甩在他脸上,却终究是没落下去,狠狠地说:“多大的孩子了,心里没点儿数,什么东西才是你现阶段最重要的?守着一个破店有什么用,每个月还得我往里头贴钱!我在外面跑生意容易吗?”
这是我见过的姜可最倔强的模样,一言不发,死死皱着眉头,动了动嘴却没说出一个字。
心里百转千回,却没有任何把这家店留下来的理由,只能哀求,希望这一点儿倔,能让父亲的心有哪怕一丝松动。
[4]
姜可可能开始把我当朋友了吧,也可能是他实在没多余的时间交朋友,毕竟他维持学业实在太辛苦,哪里像我,成绩中游,沉迷小说、游戏,闲云野鹤。
“干吗非要留下这家店,都不赚钱?”
“我怕这家店不在,哪天她回来了,没地方待。”
其实,我知道,姜可在博客里写过。整整几年的日志写满了情衷。这家店的回忆和存在,全都属于一个远赴异乡的人,音讯全无,却总还是有人在等,有人愿意花心血等。
但我偏要从他口中听这个故事,人就是自相矛盾,真的听到了,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来这里是怕他一个人撑不下去,年少的时候,守护不了自己心爱的东西,长大后一定会怪罪自己。
我怕他将来后悔,但我忘了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该难受的时候会难受。
我不知道那个人占了他几年的回忆,可是我这几年的记忆里,只有他。
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我的思念已经像草地上爬行的蛇。
[5]
我们的争吵,是在两个月后。
墙上有一张便利贴忽然掉了下来,我随手要扔掉,毕竟客人爱在表白墙留言,总有清理旧物的一天。
姜可先我一步夺过那张便利贴,涂了胶水又粘上去。我一时有些尴尬,转身要去做别的事情,他却在背后冷冷地说:“快到月底了,工资我会按时结给你的,谢谢你在这里帮我。”
“我可以晚上来你这里打工的,晚上客人稍微多一点,我有时间。”
他拒绝了我。
那是我两个月以来第一次冲他发火,手里的抹布一扔,抓起背包,有多远跑多远。
他打电话、发短信,要给我工资,我都不作回应。
是不是真以为我要的是这几百块钱?
[6]
忽然记起,儿时的我爱管闲事,在我爸带着调侃的语气对我妈指指点点时,我总会直言怼我爸几句。
妈妈哪里胖了?哪里不好看?她烧的菜怎么就不够味道?你这样不对。
妈妈听了,也不说话,总是会垂着眉眼,好像满腹心事。
其实,姜可和我熟络之后,也这样调侃过我——你怎么这么矮?你有点胖啊最近,眼睛怎么肿得这么丑?
换作别人,我一定会怼回去,你才矮,死胖子,我眼睛肿了也比你的好看!
可是姜可说出这些话,我只会想,要是再长高些就好了,瘦一点儿会更好看吧,昨天哭了嘛,我也不想肿眼泡啊。
为什么妈妈会沉默呀?为什么我会这样啊?
是因为喜欢,是因为悄无声息地冒出来的爱啊。持续了太久,堆积得太厚重了。
那时候的我想,得离他远一些,不可以再靠近啦。我不能像姜可这个傻子一样,明知是在伤害自己,还一意孤行。
所以后来我真的离开他了。
可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有那样的夜晚,我蹲在他家店门口,假装看月亮。他呢?面前摊开一本练习册,眼睛却不停地往那些便利贴上瞟,那上面,都是别人给过他的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