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子里的人
2018-11-19贾煜
贾煜
1
这是一个宁静的早上,我站在诊所窗前,静候病人,远远看见一对夫妻走过来。
门被推开了,走在前面的男人身体健硕,眼睛深陷,眸子发出冷酷的光;身后的女人身材修长,体态轻盈,淡雅如仙。我的视线越过男人,情不自禁地落在了女人身上,一阵心旌荡漾。
在他们进门之前,我随手翻阅了男人的资料。一个星期前,我的助手接待了他。按病人顺序,我们应在两周后才约见,但因他强烈要求,加上预付了高额的报酬,我不得不牺牲周末时间,提前和他见面。
我是一名心理医生,从医十多年有了一点名气后,在郊区开起了这家私人诊所。这里的环境虽然说不上依山傍水、清风雅静,但被一条绿色骑行道所环绕,青草如茵,满目翠绿,给人一种自然清新的感觉,再加上绿色本是稳定情绪的沉静色,实乃治疗心理疾病的好地方。
我的病人,因为一些难言之隐,通常都是独自一人前来,像今日夫妻二人同来的,倒是第一次。
我盯着他们看了两分钟,没有说话,李金科忍不住问:“宋医生,有什么问题吗?”
我扬了扬下巴说:“我治疗病人,一般都是一对一,你们二位……”
女人听出了我的话中话,莞尔一笑:“我俩感情好,什么都不隐瞒,如果宋医生没有特殊要求,我希望能够陪着他。”
我在心里暗自嘆息一声,脸上却是礼节性的笑容:“只要李先生没问题,我当然OK。”说完,按下了茶几上的录音笔,“那我们就开始吧。”在诊治过程中,我习惯了将病人的谈话内容录制下来。
李金科躺上沙发,我开始静静观察他,只花了十五分钟时间,便从与他的交谈中,判定他是一个有着妄想症的病人。女人坐在他身后不远处,并没有听我们谈话,而是撇过脸,专注于咕咕作响的烧水壶。她侧脸的线条很柔美,恍眼一看,犹若芙蓉出水。我第一次在工作时无法集中精力了,那女人身上的某种气质,无形中牵制着我,我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对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情,这不应该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心理医生所为的。
李金科闭着眼睛,在他回答我问题的空隙,我时不时偷瞄他的女人。尽管我身边美女如云,但这个女人浑身透露出一股超越了美貌的魔力,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把我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2
李金科完全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一个小时后,我见他状态不太好,示意他休息片刻。他恍恍惚惚地站起来,似乎还没有脱离幻想中的恐惧。
今天我的助手不在,整个诊所只有我们三人,女人充当了助手的角色,替我们沏好了茶。这时,我感觉房间的光线逐渐暗淡下去。
我看了看手表,走到窗前仰望天空说:“新闻里说,今天有日全食,现在开始了。你们都在原地别动,我去开灯。”
在天空全黑之前,我走到门边,按下电灯的开光。诊所瞬间亮如白昼,忽然,所有灯光又全部熄灭了,我眼睛所及的范围一片漆黑。
“啊!”我听见女人慌乱的一声尖叫,李金科似乎循声而去撞在了茶几上,茶几发出被猛烈碰击的声音。
“别急,日全食很快就会过去。”我对着眼前的黑暗深处大喊道,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游入口中,闭上嘴巴,咽了咽口水,口里却空无一物。但在吞咽之时,喉咙中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仿若往深幽的井洞里扔下一粒石子发出的回响,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喉结。随后,好像迎面吹来了一股风,似乎还夹杂着细微的沙尘,扑打在我脸上,我闭上眼甩了甩头,本能地去躲避。
没来得及细想哪里不对劲,房间已经慢慢明亮起来,诊所的灯光又通通亮了。
李金科果然和茶几撞在了一起,他摔倒在地,茶几则四脚朝天。女人见状,急忙过去扶起他,并仔细检查他的腿部是否被撞伤。我没由来地感觉到嫉妒,为了掩饰心里的情绪,俯身去收拾被撞落的东西,当我捡起录音笔时,才发现刚才忘了按停止键,顺手关掉了它。
我对夫妻二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刚才可能是电路出了问题,让你们受惊了。”
李金科紧张地四处张望,嘴里说着“没事、没事”,眼神中却流露出精神病人的那种焦虑。趁着女人返身送茶,他凑近我的耳朵,诡秘地说:“宋医生,我们今天成为朋友后,你可得小心了,他们肯定也会对你下毒手的……”看见女人走过来,他立即闭了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双手插进裤兜里,努力笑了笑。
女人把茶递给他,也递给我一杯,在接茶杯的刹那间,我的手指触碰到她的指尖,只觉得一股电流掠过全身,茶杯一个晃动,杯里的水全洒在了我衣服上。
“对不起。”女人急切地道歉,从提包里掏出一条丝巾,帮我擦身上的茶水。
“没关系的。”我不经心地说道,心里却已波涛汹涌,倘若不是李金科在一旁,肯定会抓住她的双手,表露爱意。
就诊时间结束,夫妻二人告别。临走前,女人支开李金科,问我:“宋医生,他病情如何?”
我谨慎地回答:“是妄想症,医治的话需要一些时间。”
女人有些踌躇地说:“不瞒您说,我劝了他很久,他才愿意来你这里试试,他总觉得有人想谋害他。”我想起李金科偷偷对我说的话,凝视着女人的脸说:“你放心,他现在只是轻微的病症,我会治好他的。”女人用信任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塞给我一张名片:“宋医生,有事需要我协助的,尽管打电话给我。”
我站在窗前,看着这对夫妻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绿荫中,心里空空落落。一回头,看见女人的丝巾遗落在茶几上,顿时更觉遗憾和落寞,哎!她终归是别人之妻。
3
做了一晚上的噩梦,第二天起床,我发现衣襟都被冷汗浸透了,到衣柜找衣服,看见几件陌生的外套。这是什么时候买的,怎么一点不记得了?我揉了揉太阳穴,估计是最近经常熬夜,睡眠不好造成了记忆力衰退吧。
门铃急促地响起,我听见了吴瑜的声音:“宋明,赶快出来,要去接新娘了!”
我一懵,记忆像一堆碎片,在脑子里翻转、盘旋、拼接,理了一会头绪,才想起今天是吴瑜的大喜日子,我要去给他当伴郎的。
上了吴瑜的婚车,一路上,新郎都表现得异常兴奋,而我则坐在后座发呆,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出了问题,周围的人和事都仿佛是假象,自己还在睡梦里。
“呆子,又在想什么?”吴瑜用胳膊肘蹭了我一下,嬉皮笑脸地说,“今天是哥们儿的好事,你可要集中精力当好伴郎,说不定还能被哪位姑娘看上。”
我打起精神,理了理衣领。
吴瑜举办的是草坪婚礼,我尽量配合他完成婚礼仪式,心里却一直惴惴不安。饭后,我帮吴瑜招呼着几位老熟人,正在寒暄,看见草坪对面的走廊上,匆匆走过去一个人。我心跳加速,是昨天那个叫严妮的女人。
没经过任何思考,我丢下客人径直奔向走廊,心里好奇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也是来参加吴瑜的婚礼的?但不大可能,嘉宾的名单我事先都确认过,并没看见她的名字。
我跑到走廊尽头,朝着她可能走向的地方继续朝前走,来到了一个池塘边。此时正值午时,池塘周围空无一人,我四下搜寻,再也不见她的身影。魂不附体的我找到一块大石头坐下,点上一支烟,惆怅地望着眼前的池塘,手里紧紧捏着那张写着女人名字的名片。
就在我准备起身离开时,背后一股强劲的力量将我向前一推,我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硬生生地跌落到池里,接着有人跟着跳了进来,把我的头死死按入水中。我身子背对着他,双手反向与他抗衡,却怎么也用不上劲,而且越反抗,他就把我的头压得越低。我喘不过气来,渐渐感觉窒息,求生的欲望让我拼命地挣扎,却丝毫摆脱不了那人。我耗尽力气,不再动弹,那人却松开了手,从我身后跑开了。我被人拖出池塘,挤压胸口,缓过气来时,睁眼看见的是吴瑜。
“宋明,你再不醒过来,我就要做人工呼吸了。”吴瑜喘着粗气说,一脸惨白。
我用手撑起身体,坐了起来:“幸好我醒过来了,否则就吃了大亏。”
“没跟你开玩笑。”吴瑜说道,“刚才真的吓死我了。”
我问他:“你怎么在这?刚才是怎么回事?”
他白了我一眼说:“我还没问你怎么回事呢,今天一见你,就觉得你整个人不在状态,要你帮我接待客人,结果说着几句话就跑掉了,幸亏我跟着你跑过来,看见有人把你推入池塘,救起了你,你才死里逃生。”
“那人长什么样子?”
“没看清楚,他看见我过来,就立即逃走了。”吴瑜摇摇我的肩说,“喂,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我茫然地摇头,心里也纳闷着什么人会置我于死地。当我摊开手时,发现手中除了被浸透的名片外,还有一颗纽扣,那应该是我挣扎时无意中从对方衣服上抓扯下来的。
4
李金科预约的看病时间是一周两次,这天我没等到他,问助手,助手查看了预约记录,说没有这个人,我不信,凭着莫名的感觉,让助手再搜查一下近两年来的病人信息,最终他找到了李金科的记录,但却是一年多前的。记录显示,李金科在我这里只就诊过半年,病情未愈,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为什么记录会是一年多前的?分明两天前他才来过我这里,难道是我记忆出了问题?我望着天花板理着头绪,想起治疗病人时有过录音,便从电脑里调出所有的录音资料,按照李金科的记录时间查找,可是什么也没找到。我再点开两天前的录音资料,里面传出了奇怪的声音,我闭上双眼,只感觉脑袋轰隆隆作响。
这时严妮的形象又浮现在我脑海里,我找出那张发白的名片,拨通了她的电话,没人接听,我决定按名片上的地址找过去。因为李金科没有留下聯系方式,只有找到严妮才能找到他。
在路上,我又给吴瑜打了个电话,他也没接听,估计正在授课,不方便接我电话,我就发了条短信过去:“有急事,看到短信后速来找我。地址是xxxxx。”
吴瑜是一位物理学教授,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只有他能帮我。
我坐出租车来到地址上的工业园区,步行前往一座叫新光的大楼。此刻正是上班时间,偌大的工业园区内冷冷清清,只见远处一前一后走着两个人。后面那人缓缓靠近前面的人,突然掏出一把利刃,狠狠捅向前面那人,那人身体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喂!你干什么!”我大声呵斥道。拿刀的人看了我一眼,放开倒下的人,飞速跑开。
我赶到倒下的人身边,准备打电话报警并呼叫救护车,却被他一手拦住。他一抬头,我傻了眼,这人居然是李金科!
“别报警,我没事。”他对我说。
我扶起他,眼睁睁看着鲜血从他体内流出,染红了他的外衣。
“你怎么在这里?”我们异口同声地问对方。
他声音颤抖地说:“先带我离开,他们还会回来。”
我机警地看了看四周,没见一个人,这片区域被阴沉的雾霾所笼罩,空旷得令人心里发毛。
我搀扶着李金科没走多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辆越野车,笔直朝我俩冲过来。我控制住自己的恐慌,拖着李金科一路小跑,眼看车头就要撞上我们了,我使尽全身力气,把李金科推进了路边的花坛里,自己则摔在地上,借机翻滚几圈,正好避开了车头。
越野车撞在了花坛上,车头的大灯瞬间震得粉碎,前方保险杠也“哐”地掉下来,但它并不罢休,倒退了几米,又要往前冲来。我以为它会冲向李金科,但这次车头却直直对准了我,一阵恐怖的黑浪向我袭来。
我爬起来拼命朝花坛后的大楼跑去。那是一座残旧的大楼,砖壁脱落,窗沿上堆积着灰尘,挂着蛛网,毫无生气。我找到一处破损的窗口,用石头砸碎玻璃,迅速翻了进去。我藏在一个废旧的办公桌下面,稍微稳定情绪后,立刻拨打了110。这时楼外响起几个人的脚步声,我听见他们逐一踢开房门,声音步步逼近,我心中顿生寒意。
在这段束手无策的时间里,我凝神屏息,好像度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就在我感到绝望之时,远处忽然响起了警笛声。门外的人似乎疾步而退,我得救了。
警车停在了大楼前,惊魂未定的我确定安全后才走出来,正好看见吴瑜也赶到了。
5
警察退出房间,吴瑜递给我一罐啤酒。我喝了一口,压压惊,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李金科躺在床上,瞟了我一眼。我从椅子上撑起身子,走到病床前说:“李金科,你老实回答我,那些追杀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人?”
李金科无奈地说道:“刚才对警察也说过,你也听见了,我真不知道。我一直说有人想谋杀我,可没人信。你应该记得我的警告吧,一旦我们成为朋友,你也难逃杀身之祸的。”
我掏出衣兜里的纽扣,把纽扣摊在手心里说道,“如果我们是朋友,这个怎么解释?”
李金科的眼神忽闪了一下,他怯怯地说:“这个的确是我的。”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杀我,你和今天那些杀我的人是什么关系?”
他沉默了片刻,说:“你勾引我老婆,我咽不下那口气,才想除掉你。但今天遇到的那些人,我和他们没关系。”
我不由得想笑,虽然我对严妮有特别的感觉,但都藏在心里,从来没有表露出来,他竟然说我勾引她,太可笑了。我讥讽地说:“请问李先生,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勾引你老婆了,居然编出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
“我……”李金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说,“我没看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说,是宋明让我和严妮感情破裂的。我觉得似乎有那么一回事,便跟踪严妮,到了那个池塘,看见你以后,就突然有股冲动要把你推下水去……当时好像有一种力量,指引着我那样去做,我的行为已经不受思想的控制了。”
听了李金科的一席话,我回头和吴瑜对望一眼,似乎都在心里暗叹,这不是精神病人是什么。
房门被人打开,严妮的面孔出现了,她跑到病床前,关切地询问李金科的伤情,那双忧伤的大眼睛,尽显柔情。这时,她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我,先是一愣,然后轻轻喊了一声:“宋医生……”
看着她那美丽多情的面容,再看看李金科,我心生妒意,但尽力克制自己说:“嗨,严妮,好久不见。”
当我说“好久不见”时,突然全身一颤,感觉这话并不妥当,好像自己一直和严妮保持着密切关系,刚才似在说谎。我看见严妮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暗光,一瞬间,我俩似乎在想起了一些事情,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记忆被一堆莫名其妙的影像所覆盖,脑子里倏忽冒出一个事实:我确实勾引了严妮,并导致他们夫妻感情破裂。
我被突生的念头吓住了,直愣愣地望着严妮。吴瑜推了推我:“宋明,你没事吧?”
我从神志恍惚的状态清醒过来,沉默了半天后,又警觉地看了看这对夫妻,然后拉着吴瑜往外走,并对他说道:“如果李金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帮我证明一些事情,否则的话,我怀疑自己也和他一样,患上了妄想症。”
6
在去诊所的路上,我向吴瑜讲述了自己这几天的感受,套用李金科的一句话就是“好像有一种力量,指引着我那样去做。”就像那天在他的婚礼上看见严妮的身影,至今回想起来,好像并不那么真切,当时就是凭着一股莫名的力量,朝那个方向跑去,直到在池塘旁停下。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是故意走到池塘边,等待李金科下手的。
我把发生日全食那天的录音放给吴瑜听,开始一段是前一个病人的声音,等到了李金科的录音时,里面只发出兹兹的电流声。我欲将录音关掉,吴瑜挡住了我的手:“等等,再仔细听听后面。”
我以为录音中的电流声没什么特别,所以只听了开头,经吴瑜提醒,我才听出这段电流声断断续续,时而像鬼魂从远处传来的低嚎,时而又像子弹发出的尖锐呼啸……我和吴瑜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吳瑜眉头紧蹙,在我的诊所转溜了半天,他抬起手腕,让我看他的表。他的手表很独特,是一个正三角形,里面有一个弹簧似的时针,正在按逆时针方向转动。
对于吴瑜随时携带的奇形怪状的东西,我不足为奇,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这又是你发明的什么东西?”
“这是一个测量电波的仪器,从目前的显示来看,我无法解释你这间诊所出现的奇怪现象。按常理,手表里的时针应该是顺时针转动,而且弹簧片不会出现伸缩。”吴瑜煞有介事地说道。
“你意思是,我的诊所真的有问题?”
吴瑜肯定地点点头:“应该是大问题。”
我又问:“会不会是日全食那天,在我诊所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排除这个可能。”吴瑜低头沉思着说,“日全食过程中,太阳暂时被月球遮挡,电离层确实会发生微妙的变化,引发中波和短波的反常,但是对超短波没有任何影响,所以你录下的电流声音不应该是受电离层影响后的声音,倒是有点像……”
“像什么?”我煞似紧张地问。
吴瑜又看了看手腕上的测量仪,慢吞吞地说道:“倒像是有人在用电波信号进行交流。”
我闷住了,他的这句话彻底超出我能理解的范畴。
“这么说吧,我举个简单的例子。人与人说话,是用人类语言来交流,人与动物说话,用人类语言就没法交流,必须得用其他的方式,而这电流声,就是指的这其他方式。”
我大笑起来:“吴教授,你的意思是,有外星人在用奇特的电波跟我交流?”
吴瑜不改严肃的表情说:“是不是外星人我不敢肯定,现在只是猜测而已。你说这事只能我帮上忙,说明你已经觉得它超出了自然现象的范围。”
吴瑜这么一说,正好戳中了我内心的想法,我不得不也严肃起来。吴瑜又说:“这样吧,你把严妮叫到诊所来,李金科受伤在医院先不用找他,我现在回实验室拿一些仪器,一个小时候后我们在这里集合。”
7
我拨通严妮的电话,立刻被接了起来,但电话里的人不是严妮,而是李金科。他压低声音说:“谢天谢地,她的电话竟然落在了这里。喂,是谁?”
“我,宋明。”我惊愕地回答。
“宋医生啊,太好了,你快来病房,我知道是谁要杀害我们了……”我听见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手机似乎被什么东西盖住,话筒里远远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随后,我又听见了嘈杂而尖锐的撞击声,似乎还听见了李金科含糊不清地喊着“救命”,直至后来电话被挂断了。
我的心揪地一下被什么东西抓紧,迅速坐车奔向医院。在医院大门,我正巧看见严妮从里面出来,发现她已经换了衣装。一开始她穿着红色连衣裙,现在换成了海蓝色的套装,看似楚楚动人,我却不再有心情欣赏,而是思忖着,去医院看望老公的女子怎会随身带着更换的衣服,除非是……
我不敢往下想,不愿意破坏严妮在我心中美好的形象,可李金科的电话已经无法接通,眼下又看见她匆忙离开医院,我不得不联想到一些事情。
顾不上李金科的安危,我决定先跟踪严妮,随她来到了山顶公园。
下车后,我尾随她一路上了观景台。这时天色渐暗,天空下起了濛濛细雨,公园里的游人都往山下走,只有我俩逆流而上。我心里渐渐明朗,严妮早已知道我在跟踪她,故意将我带到了这里。
到了观景台,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我:“宋明,你能不能不纠缠我,我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我有些不解,想问何时纠缠过她,但说出的话却是:“我那么爱你,你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这太诡异了。
严妮一反常态,像在自言自语地说:“李金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以为说爱我,我就会上当?你们不过都是为了贪图我的钱财!我雇人杀你们,结果你俩都福大命大,逃过一次又一次,今天,李金科终于还是死在了我手上,现在就剩下你,我不想对你下手的,你自己从这里跳下去做个了结吧。”
严妮的这一席话,听得我毛骨悚然,原来想杀害我的,是她!从她失神的眼光中,我凭着职业的本能,断定她才是那个真正的妄想型精神病患者。
“严妮,请你冷静。”我思绪翻滚,试图说服她,“我是真心对你,从来没有想过害你,我们可不可以找个地方慢慢谈?”
“宋明,自从你拒绝帮我干掉李金科后,我就不再信任你。当我发现你俩竟然在一起,你还救了他时,我更不相信你了。”严妮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她说着,“我的第一位老公在我面前被车撞死,第二位老公因家中失火,又被活生生烧死,认识李金科后,我以为幸福生活就要来临了,可发现他有了外遇,如果我不自保先干掉他,他一定会联合他的情妇除掉我。”
“可是我对你很好呀,我真心喜欢你,绝对不会害你。”我缓缓走向严妮,并从怀里掏出一条丝巾,“你看,你的丝巾我随身带在,我对你很专一。”
“不、不。”严妮的眼珠里迸发出一股悲伤和绝望的神色,“你们男人都是一样的,要不就想方设法抛弃我,要不就想在我身上打主意,根本没有什么真心,你去死吧!”
严妮发疯似的哭嚎一声,直直地扑向我,将我逼迫到观景台的边缘。我不想伤害她,但也不能让她得逞,只是稍微用力阻止她继续把我推向前。我两手钳住她的手腕,使她的手臂用不上劲,哪知她顺势一缩手,嘴巴死命咬在我的手背上。我疼得呲牙咧嘴,重重地将她推开,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我的手背被她咬下了一块肉,鲜血顺着五指一滴滴往下淌,将我身下的地面染得一片血红。我用丝巾把整只手缠绕了一圈,再借助牙齿打了个结,尽力去止住血。
“严妮,我不想和你疯,你自己玩去吧!”我痛得喘不过气来,只感到怒气冲上脑门,大声对她喝道,转身便往山下走。
严妮从身后抱住我,不让我离开半步。她用一种带着满足感和快意的语气对我说:“今天你别想走,要不我们就同归于尽!”
这个女人使出我无法想象的力气,拖着我又向后靠近观景台边缘。求生的本能让我清醒起来,就在她将我身体推向悬崖的那一刹那间,我把头往后猛地一磕,撞上她的鼻子。她痛得惨叫一声,松开手把我丢下,捂住鼻子。我无意识地继续向后狠撞,她猝不及防,等我转身以为已将她撞跌在地时,却见她连退几步,重心不稳地向后倒去。我见势不妙,伸手去抓她,眨眼间,她已经仰面掉下了观景台。
8
我失魂落魄地赶往诊所,此时雨越下越大,隔着衣服打在身上,砭人肌肤。狂风骤起,卷着雨点像细长的鞭子,无情地抽打着街道两旁的树,树木就在这风雨中颤颤巍巍地摇晃,在夜色里变成一个个凄厉的幽灵,从四面八方追逐我而来。
我关严诊所的所有门窗,打开所有的电灯。屋子中央放着一样球状的仪器,顶端伸出一根天线,直通天花板。我想这肯定是吴瑜带来的东西,叫唤了他一声,发现他并不在这里。
一个暴雷在窗外炸开,电灯忽闪了两下,全部熄灭了。我瘫软地坐在地上,两眼发直,清楚地知道这已不是电路的问题,像所有电影里常见的情景一样,这应该是某个重要人物出现或灵异事件发生的前景。
一道电光闪过,我听见球状的仪器开始“喀嚓喀嚓”作响,球体中好像释放出什么物质,紫蓝色的电火光像小蛇一样慢慢沿着天线往上爬,接触到天花板时,火光急速向四周扩散,顷刻间,诊所被蓝光笼罩,室内的每一件物品,包括我在内,都被蓝光勾勒出了奇异的线条。
我抬起带着蓝光的手看了看,发觉伤口没有再流血,反而像在长肉,有点发痒。我取下丝巾,轻轻触碰伤口,没有一丝疼痛,再小心地拧了拧,手背完好无缺,除了血迹,只有一圈浅淡的疤痕,我顿时被震惊了。
又一声轰隆隆的雷鸣,蓝色电光瞬间全部消失,屋子里恢复一片黑暗。我听见书桌方向有电脑启动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电脑屏幕的光照亮了正对着的壁画。
电脑自动开启时,一股寒意从我背上升起,当听见电脑中传来熟悉的电流声时,我更是惊恐得冷汗淋漓。
我用发颤的手掏出手机,想给吴瑜拨电话,却发现手机屏幕泛白,已经失灵。我明白自己处于了孤立无援的绝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于是突生一股力量,艰难地走向书桌。
看到电脑屏幕的时候,我的心脏似乎要蹦出胸膛了。电脑不仅自动开启了日全食那日的录音,而且还弹出了一个音译软件,正把电流声音转化为文字。
我憋住呼吸,凝神地看著屏幕上自动显现的文字:
您好,不知道对于生活在三维空间的你们,该如何称呼自己。我们是来自高于三维空间的种族,和你们同样生活在地球上,不过你们肉眼看不见我们,就像你们看不见空气中的很多物质一样,但我们能清楚地看见你们,甚至能控制你们。
一直以来,我们都在寻找能与你们沟通交流的方式,但频频失败,直到日全食那天,我们无意中获得突破。太阳被月球遮挡时,紫外线骤降,地球上空的电离层释放的离子和电子数量也骤然减少,我们借助电离层密度发生改变的时机,发出信号,正好被你所在的区域接收,也就在日全食发生的短短三分钟里,我们圈下了这片区域作为我们的实验室,而你们当时在场的三人,很荣幸成为我们首次交流的对象。
对于我们来说,你们生活在三维空间里的人是低等的,但我们又有着极大的兴趣与你们交流,正如你们急切地想与身边的宠物交流一样。在我们看来,你们的生命在时间的维度上早已设定好,你们就是沿着时间轴缓慢蠕动的虫子。如今我们还没办法做到直接与你们对话,但通过这个实验室,我们扭转了这里的空间,能够直接控制你们三人在时间轴上的进度了。所以我们的第一个实验是,加快你们行进的速度,看最后你们是否还会回到时间轴设定的终点上。如果是,那么说明我们无法改变你们的走向,做什么都是徒劳;如果不是,说明我们可以主宰你们,成为你们伟大的上帝。
这是一个相当有趣的实验,让我们静待结果。
录音播放完毕时,文字也刚好作了完结。我脑子里一团麻,不敢相信这段文字的真实性,唯恐有黑客入侵了电脑。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尖吼了一声,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我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音:“有没有人在?这到底是个什么实验?有没有人能再说清楚一点?”
我本是叫嚷着发泄,哪知电脑中的文本框里又显示出几行字,明显是对我刚才问话的回答,我又愣住了。那几行字写着:
我们一直都在。夜间电离层的密度也会变弱,加上房间里接收信号的能力增强,现在我们可以暂用这样的方式来沟通。以你们计算的时间来看,已经过了三天,但因为我们把你们三人的时间进度调快了,你们度过的这三天实际上是度过了三年。在三维空间里,你们都是按着时间轴发展着,也就是必须要先有因,才能有果,但在我们的空间里,没有时间流的限制,因果关系并不成立。所以当我们把你们分别推进到了三个时间点上时,你们在三维空间所经历的,就只有结果,跳过了原因。
我倒吸一口气,抬起头,又试着对空气说道:“我大概懂了你的意思,你们想通过推进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时间点,试验能不能就此改变我们的命运,对吧?”我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问道:“这么说来,今天发生的事,实际是三年以后才会发生的?你加快了我们三人的时间,难道不怕影响到我们身边的人,然后发生什么连锁反应?”
对方回答我:你终于明白了,这三天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实际就是你三年来一些事情的结果,所以你会对发生的事情感觉莫名其妙,但实际那都是即将会发生的,这就是你们三人的宿命。至于你的疑虑,纯粹就是多余,在这个实验里面的人,始终只是你们三人,我们无法操控别人。你这样来想,我们有意推进你们生命的时间点,都不能改变你们命运的走向,那被你们无意中影响到的人,相对你们的改变更是微乎其微,就更谈不上发生连锁反应了。就像你们在一条时间的大河里,自始至终都会朝着固定的方向流动,任何力量都改变不了它,改变不了你们的历史和未来。所以第一个实验我们失败了。
我心里暗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身边会无缘无故多出来或者丢失一些东西,知道了为什么我和李金科会被严妮追杀,这里面一定有一段很长的故事,按照我对整个事件的推测,故事情节应该是这样的:严妮有妄想症,以为李金科会祸害她,便暗中派人杀他,同时还说他患上了妄想症,试图将人们的视线从她身上引开,所以逼迫他到了我的诊所。而我第一次见到严妮,就深深爱上她,之后一直与她保持联系,李金科发现后大怒,便有了在池塘想杀我的举动。随着时间推移,我发现严妮越来越不对劲,想找李金科进一步了解,谁知被严妮误会我俩同谋要害她,又派人追杀我们俩人,于是又有了我在工业园区遇险的一幕,再后来就是李金科在医院被严妮杀害,而我意外推严妮到山崖下……
想到这一长串事情,我闭上眼睛,眼角微微颤抖,原来我们三人的命运如此多舛,虽然中间省略掉了很多过程,但事情一目了然,我的内心此刻被震撼到难以承受。
我哀叹一声,睁开眼,眼睛有些模糊。我看着面前的文字,想了想,试探着问道:“这么说来,你们还有第二个实验、第三个实验……”
如果对方是人类,一定咧着嘴在冷笑,因为屏幕显示着:是的,虽然另外两个人已经死掉,现在不是还有你吗,今天我们的对话,其实就是第二个实验的成功。我们改变不了你们的命运,但通过交流,也许可以取得一些进展,说不定哪一天,我们还可能亲自面谈……
看到这里,我陡然生起另一种恐惧,那是只有被当作实验品才能感受到的恐惧。我慌了神,大叫一声“不!”力图关掉电脑,可怎么按开关,电脑都没反应。我凭着微弱的屏幕淡光,跌撞着冲向门外。
9
一出门,我和吴瑜对撞了个四脚朝天。这时大雨已停,四周一片静谧,屋里的灯光又重新亮起来。
吴瑜揉了揉撞疼的肩膀,一脸责怪地说:“宋明,你一个大男人,大呼小叫地干什么!”
我用手指了指书桌方向,六神无主地说:“你去看看那电脑!”
吴瑜带着复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走到书桌前,又看我一眼,说道:“你电脑关着机,我启动了一下,开不了,你是想让我看什么?”
我大骇,跑过去一看,发现电脑已经烧坏。
吴瑜见我神色异常,问道:“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茫然若失地点头。他一拍大腿说:“哎,都怪我,来迟一步。本来我已经把接收电波的球体仪搬过来,后来想起忘了拿驱动器,又返回实验室。临走前,我怕其他人起疑心,就说了个谎,让你的助手和值班医生都提前回家了。没想到一个小时不到,你这里又发生了事情。”说完,他掏出一支烟,为我点上,以稳定我的情绪。
我狂吸了一大口烟,心跳慢慢恢复正常频率,感觉众多头绪也逐渐清晰起来。
我沉闷地说:“吴瑜,我們这么多年的朋友,相信你是最了解我的,我也相信自己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具备了应有的素质,所以下面我所说的话,都是真实的,并不是我的精神出现了问题。”我又指了指屋子中央的球体仪说,“你是物理教授,相信科学是第一位,否则我也不会求助于你,我相信你的仪器也能为我证明,我说的话都是事实。”
在吴瑜半信半疑的眼神中,我给他从头到尾地讲述了三天来的经历,还有我自己的一些猜测和想法,并将半个小时内就自愈的伤口拿给他看。吴瑜静默地听着,在房间来回踱步,香烟抽了一支又一支。
待我讲完整件事情后,他蹲在球体仪旁边,查看了很久。最后他站起身,直勾勾地看着我说:“球体仪没有启动键,根本运作不了,所以我没找到任何有用的数据,但我选择相信你,因为你所说的,正好也能解释我的测量表为什么会朝着逆时针转动。”
我把没有抽完的烟扔进烟灰缸里:“吴瑜,我现在的问题不是从物理角度研究这个,而是我杀了严妮,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就被警察抓住,你得帮我想个办法。”
吴瑜坐到我身边,沉思着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些自称来自高维空间的人,想要在我们身上做实验?”
“他们说过,是想通过快进我们的生命,看能否达到控制我们命运的目的。”
吴瑜摇摇头:“如果他们真和我们一样生活在地球上,自然逃脱不了作为科研者的心态。他们不是想单纯地做一个实验,应该是有更大的野心,没有猜错的话,他们是想让控制我们,让三维空间的人类成为他们的傀儡。”
“都不在同一个空间,我们对于他们,能有什么用处?”
吴瑜又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说道:“打个比方,石头是有生命的,但是它们的移动相当缓慢,缓慢到我们以为它们没有生命,实际只因为我们和它们生活在不同的空间,无法感知它们的运动而已。那么石头对于我们就没用了吗,肯定不是。同理,对于高维空间的人来说,我们就是石头。”
“那他们是如何控制我们的?”我无厘头地问了一句,没指望吴瑜能回答,可他却推了推眼镜,淡定地说道:“按他们的说法,我们在时间轴上是缓慢蠕动的虫子,那么对于你们三人,就是被他们抓住放进笼子里的虫子。在这个笼子里,他们用一根无形的引线推动你们向前,或许这推进的方向已经偏离了你们原有的方向,但最终你们像蚂蚁一样,还是找回了原本的路,走上自己的命运终点。这期间,他们试图和你们对话,就像我们经常对着自己宠物说话,但双方并不能深入交流,这就使得他们的实验无法进展。你想想,人类为什么要孜孜不倦地研究其他动物的行为,要不断训练它们,让它们看似能听懂人类的话,那还不是因为想控制它们,在没有暴力的情况下,让他们自然而然地受我们指使,所以在众多的物种中,人类最终统治了它们。”
“真是这样的话,那我现在怎么办?”我又回到了最开始提到的问题上,这才是我目前最关心的。
吴瑜振振有词地说出四个字:“逃出笼子!”
“怎么逃?”我眼神直逼他。
他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哀声地又说出四个字:“我不知道。”
我瞬时崩溃了,急得跳起来:“吴教授,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平时你鬼点子那么多,这次的事不会摆不平。”
吴瑜竖起一根食指说:“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和我的团队来研究这个问题。”
“不行,我等不了那么久。”我反对道。
“一个星期?”
我按下他的手指说:“我过一天,就相当于你过一年,明早醒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衰事儿,你就这么见死不救?”我狠狠拔掉他嘴上的烟说,“我只能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就今晚,在这里!”
10
吴瑜招来他团队里的所有人,也喊来一些能用得上的朋友。深更半夜,我的诊所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壮观,二十余人挤在房间里静悄悄地工作着,只听见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和几十台不知名的仪器运作的嗡嗡声。
我纵观房间埋头苦干的学者,心里暗叹吴瑜的好人缘。
第一阶段的计算结果完毕后,学者们打破沉默,开始进行思想的碰撞,他们叠加数据,讨论方程式……我被挤到了一个角落,顿觉万分疲乏,困意阵阵来袭。
这是我三天来睡得最实沉的一觉,没有做任何奇怪的梦。醒来时,天已微亮,屋子里只剩下七八个人。我看见沙发被缠上了无数的电线,还用铁丝支撑起一个圆弧形的顶,顶棚也全是由电线组成。
吴瑜叫我躺上沙发,并让我做好心理准备,他说:“兄弟,我不能保证我的方法凑效,我们尽力了,要不你再多给我一些时间。”
我坚定地摇摇头:“我的时间等不了。”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问他道,“如果你的方法成功了,我这几天的记忆会不会被删除?”
吴瑜轻轻叹息着说:“这个就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了。我们开始吧。”
我被电流穿透全身,似乎被一股强力控制了身体,眼睛也无法眨动。我直视顶棚的线圈,回想吴瑜解释他们的工作原理。他说无论何事,都符合天时地利人和这个命理,我之所以被关进隐形的“笼子”里,无非也是被对方抓住了这三个条件,所以要从根本破坏掉“笼子”,就必须一一解除它们。
首先是天时,对方是趁日全食电离层发生变动时建立起一条通道的,所以诊所上空要加强电离层中离子和电子数量,把这条通道堵死。
其次是地利,对方之所以恰好选中我诊所的这块区域作为实验室,主要在于诊所下的地层含有丰富的水源,据吴瑜搜到的资料,这里曾经是一户农家,有一口深井在此,所以比起其他地区更易导电,更易接收外来空间的电波。因此学者们想办法把木质膨胀颗粒种植入诊所的地层,颗粒两个小时后会自动膨胀,自然就把地层和电波隔离开。
最后的关键人和,就是我。根据日全食发生那天我的描述,吴瑜断定当时我们三人都吸入了不明的物质,所以只有我能看见奇特的现象,而其他人无法遇见,就像吴瑜一出现,电脑就被烧掉了一样,这绝对不是巧合。至于如何去除我体内的物质,吴瑜说了一句不太符合他身份的话。他说,一切只能看天意。
我發誓我的眼睛一直睁开着,但我确实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的身体轻飘飘的,好像腾空飞了起来,我耳边有液体轻流的声音,当水声停止时,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捧住了我的脸,但它只停留了片刻,便离我而去,我贪图那股暖气,闻着它的气息,在黑暗里摸索向前,向前……
11
电话骤响,我惊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拿起书桌上的听筒,里面是我助手的声音:“宋医生,李先生他们来了。”
我怔了一下,看看记录表上的日期,距离日全食只过了三天,上面显示的预约病人是李金科,诊病次数为第二次。我轻声说道:“请他们进来。”
助手打开门,李金科和严妮走了进来,我无法形容再次看到他们时的激动心情。
我没有失忆,记忆在我脑袋里不断翻腾,看来吴瑜成功了,他把我们三人的时空扭转了回来,顺利拯救了我们。
严妮向我缓缓走来,我只觉一股热浪直扑心底,但我立刻转过身去,避开她,因为我知道,不掐断有关她的所有念想,后果很严重。
我对李金科说:“李先生,你的精神状况很好,没有任何问题,你以后不用再过来了。”
他和严妮对看了一眼,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我从桌上拿起一张其他心理医生的名片,转而对严妮说:“李太太,你和李先生的感情真好,但也不要过于关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啊。我为你介绍一位朋友,有空的话,你可以和他聊聊天。”
这回两人都鼓大了眼睛,甚是惊讶,似乎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在他们没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将他们往门外请去。趁李金科先转身,我凑近严妮的耳朵,快速说道:“李金科没有外遇,他是真心爱你。”随后,我把兜里的丝巾还到她手上,又提高嗓门说,“如果两位今后还有什么需要,请与我的朋友联系,不送了。”
李金科和严妮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我拒于门外。我想,不再与他们发生交集的话,或许三年后我们都能躲过一劫。
我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常态,至少衣柜里来历不明的几件外套消失了,但有些事似乎又背离了常态,比如吴瑜。他可能从我的事件中得到了某种启发,凭借几篇论文,在物理学界一夜成名,开始混得风生水起。没多久,我就听说他从高校辞了职,被请进一家物理研究院,而他研究的课题,据外媒传说,属于国家机密,可能与武器有关。我很少再能见到他,偶尔一次在电视中看到他的采访,却已感觉他不再是从前的吴瑜。
我诊所的生意每况愈下,我变得悒郁不乐,愁闷万分,作为心理医生,我羞耻于开导不了自己。每天,我要么到以前常和吴瑜去的小酒馆喝酒,要么就漫无目的地开车疾驶,直到筋疲力尽,才拐弯回家。
春节前夕的一天,夜晚下起了大雪,購物的人们把脑袋缩进衣领里,纷纷赶往家里。我在街上无聊地转了几圈,通过马路时,一个步履匆忙的人冲过红灯,我差点撞上他。
我下车扶起那人,对方认出了我,惊喜地喊道:“宋医生!”
我一看,竟然是严妮,虽然相隔半年,但再次见到她,她眼里期盼的柔光还是拨动了我的情弦。我们四目相对的霎那间,似乎都不忍再分开。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了,不顾礼节地抓住她的手,问道:“严妮,愿意陪我喝杯酒吗?”
她发出一声暖人心扉的轻笑:“愿意。”
于是,在飘飞的雪花中,严妮上了我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