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竞争跨入2.0时代

吴明华

对于广大的二三线城市来说，“平庸城市”危机就是悬在头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2018或将成为城市人才竞争元年。

今年以来，一场人才争夺战席卷全国。在弥漫的硝烟中，人们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息和风向。人才争夺战的背后，是中国经济转型升级、迈入高质量发展的大时代。在这样的背景下，城市竞争也随之升级，从过去1.0时代跨入2.0时代。从拼产业、拼招商到拼人才，2.0时代城市竞争维度更高、更具技术含量。

“这一轮城市区域间的人才争夺战，将直接决定未来各城市、区域在中国经济版图上的位置与影响力，一旦错过将很难再有翻盘的机会。”上海交通大学教授李侠告诉《决策》。在2.0时代，城市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维度上竞争？

“第一战略资源”争抢

一直以来各地对人才招引都很重视，但过去是暗自较劲、不成体系的“暗战”，如今却是大张旗鼓、短兵相接的“热战”。普遍认为，点燃这场战火的城市是武汉。

一场战役的发起往往具有一定的偶然性。2017年2月，刚上任不久的原武汉市委书记陈一新，在企业家座谈会上回答有关人才的问题时，宣布了自己的一个新构想，即5年内将100万大学生留在武汉。现在看来，这并不是一个酝酿已久的决策，却是画龙点睛的大胆之举。

经过多年的大发展、大建设，武汉积蓄了庞大的经济体量，并在2016年底成功晋升为“国家中心城市”。此时的武汉，“大干快上”的传统发展模式难以为继，新起点上亟需寻找转型升级、创新发展的突破口。此前，武汉市“双创”走在全国城市前列，已经形成大学生创业创新的浓厚氛围。在此基础上推出“百万大学生留汉计划”，是顺势而为的点睛之笔。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正是这个计划引发了一场全国范围的人才争夺战。

从武汉市决策者的口中，我们可以得知发动这场战役的初衷：“大学生创新能力强、消费潜力大，是城市的希望、城市的未来。”“大学生是创新创造能力最强的一批人，是武汉重要的战略资源，把这批人留下来了，武汉的城市活力就会越来越强，武汉就会真正发展起来。”

武汉拥有87所高校、130万在校大学生，大学生数量居世界第一。随着中国经济转向高质量发展，人才“第一战略资源”价值迅速凸显。武汉市敏锐意识到大学生这座“富矿”蕴藏的价值和潜力，于是率先打响人才争夺“第一枪”。

2017年4月，武汉市成立招才局，将招才引智列为“一把手工程”，并出台一系列力度空前的人才政策。政策效果也超乎预期。2017年，武汉市落户大学生暴增30万人，顿时成为大学生最青睐的二线城市。

这让其他城市纷纷“不谈定”了，因为人才资源有限，人才争夺在一定程度上是“零和博弈”。为了在这场关乎未来的竞争中抢占先机，成都、长沙、郑州、杭州等20多个城市相继放出“引才大招”。而西安的加入，让这场轰轰烈烈的人才争夺战达到了一个高潮。

今年3月，西安市祭出“绝招”：在校大学生仅凭学生证和身份证即可完成在线落户。大中专学历以上扫码落户，户籍卡最快第二天就能快递送上门。西安甚至召集500多户籍民警开誓师大会，发誓要拿下这场“抢人攻坚战”。

以“快”取胜，西安掀起了一场抢人风暴。户籍新政推出当天，西安落户人口创纪录达到8000多人，前3个月共取得21万人落户的战果，接近去年全年的落户总数。“西安速度”、“西安效率”令人惊叹。

今年2月，西安刚刚获批成为“国家中心城市”。然而，西安的经济实力与“国家中心城市”地位并不匹配，且近年来与武汉、成都等城市差距还在拉大。在新一轮城市竞争来临之际，西安急于“追赶超越”，迫切之情溢于言表。和武汉一样，西安也是科教資源大市，深挖人才资源，“把科技、人才等资源优势转化为现实生产力”，自然成为西安后发超越的关键一招。

昔日汉高祖刘邦回长安途中，曾唱“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唐太宗李世民也曾在长安喜不自禁：“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如今，一场波澜壮阔的人才争夺战才刚刚开始。

“平庸城市”危机

与人才“马太效应”

“5年、10年乃至20年之后，南京拿什么和其他城市竞争？”2018年新年上班第一天，南京市召开全市“创新名城建设大会”，分会场一直开到乡镇街道。会上，南京市委主要领导发出了这一沉甸甸的“金陵之问”。

作为六朝古都、传统名城，南京近年来在新一线城市竞争中逐渐掉队，在长三角内也有被边缘化之忧。杭州信息经济独领风骚，上海与合肥都是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而南京在新一轮区域竞争中，不仅没有跟上，反而失了先手。

抢占先机唯有靠创新，而创新靠什么？归根到底是人才。尽管科教资源丰富，但由于长三角强者云集，南京在人才争夺战中并不占优势。2018年以来，南京的人才流入率不仅没上升，反而还小幅下降。

“兄弟城市在快马加鞭，南京如不高点定位谋创新，必将在新一轮区域竞争中受挤压、被边缘化，沦为一座‘平庸的城市！”南京尚且如此，对于广大的二三线城市来说，“平庸城市”危机就是悬在头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未来区域竞争比拼的是人才，人才资源丰富的地区将在未来的竞争中毫无悬念地获胜。反之，则会被彻底边缘化。而且这次变革与以往不同之处在于，它会以惊人的速度加大区域之间的差距。”在李侠看来，人才竞争的“马太效应”更为明显。

据统计，近4年来，全国大专院校每年只有700多万毕业生，大部分留在省会以上城市，只有少量毕业生会回到家乡的中小城市。一二线城市在发展潜力、就业机会、生活环境等方面已然占尽优势，现在又抢先开始人才争夺，这将导致不均衡的发展态势在不同等级城市之间更加不均衡。

目前，已经加入人才争夺战的城市仅有50多个，大部分为一二线城市，更多的城市尚未觉醒。专家预测，如果所有省会以上城市都将人才门槛降至高中和职校毕业，全国新增人口很可能都会被一二线城市全部抢走。

事实上，去年下半年以来，新一线城市的人才争夺对于其他城市已经产生了“虹吸现象”。根据统计，在全国人才净流入率排名最高的15个城市中，前四名依次为杭州、长沙、成都和武汉，人才净流入率分别为13.60%、10.24%、10.19%、9.79%。2018年春季跳槽指数报告指出，有33.2%的白领选择成都、杭州等新一线城市。

在人才争夺战中，人才流失的局面一旦形成，流出区域就会陷入一种退化的发展模式，而人才争夺战的胜者借机进入优化发展的轨道。城市一旦陷入退化轨道，就会路径锁定，越退化就越落后，不但创新无法实现，而且连产业转移也无法实现，彻底沦落为人才的荒漠之地。

“在城市竞争2.0时代，胜者可能强者恒强；后知后觉的城市，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不知不觉的城市，只能坐视‘失血，跌落产业空心化、老龄化的深渊。”当前，这个趋势已然初见端倪。

“战争”升级与城市全面竞争

今年4月，当层出不穷的人才新政让人眼花缭乱时，出现了两个值得关注的新动向。

4月22日，沈阳发布“人才新政24条”，中专学历就可零门槛落户；4月24日，珠海推出史上最强人才新政，本科生毕业来了就给2.6万，连续工作满10年可获赠50%房屋产权。这两个标志性政策，代表了人才争夺战升级。

目前，全国高中（中专）普及率超九成，2020年有望全面普及，“中专学历零门槛落户”意味着“抢人才”向“抢人口”的转变。而珠海的新政意味着地方开始投入真金白银了。“第一轮只是广告效应，第二轮就要投入真金白银。”李侠预测，第二轮人才争夺战的起点就是珠海，“第二轮很多区域将支撑不起来了，能玩得起的都是富裕城市”。

事實上，给钱给房是各地争夺人才的主要手段，而这种手段已为专家们所诟病。“人才具有流动性，如果靠补贴吸引来，那就要小心了，如果哪天不补贴了呢？最后可能两个结果，要么竹篮打水一场空，要么持续补贴，最后变成政府的公共财政负担。”知名青年经济学家陆铭告诉《决策》。

如果不靠给钱给房，那么城市靠什么来赢得这场人才争夺战？“抢人”只是竞争的开始，最终目的是“留人”，让人才“来了不想走”，显然不是靠几个政策红包就能完胜的。

今年3月，杭州各大地铁站惊现“成都·许你一个美好的未来”广告牌。对此，杭州人戏称，“成都又来寻人了，只不过这次不是青城山下的白娘子寻找许仙，而是盯上了杭州的人才”。

杭州信息产业集聚了大量新型人才，而成都正在全力发展新经济，来杭州抢人才不难理解。真正值得注意的，是成都抢人的策略。在这句极具温情的广告语背后，是成都不仅给予人才成就事业、实现梦想的舞台，更给予人才家的温暖。

近年来，在几乎所有有关人才吸引力和人才流入率的排行榜上，杭州和成都都高居前三甲。作为中国城市顶端的两颗明珠，在这场人才争夺战中，它们都全面展现出自身的优势。它们一东一西相隔千里却短兵相接，代表了这场人才争夺战的深度和广度。从它们的巅峰对决中，可以看到2.0时代人才争夺战是一场城市的全面竞争。

“吸引人才靠广告，留住人才靠制度。”在湖南省社科院研究员周湘智看来，落户、住房、现金补助这些优惠政策固然诱人，但从长远看，城市对人的吸引力更体现在看不见的层面，如“清”“亲”政商关系、完善的公共服务、公平的竞争环境、开放包容的文化等，这些因素才是真正构筑人才洼地、投资盆地、技术高地的决胜密码。

你若盛开，清风自来。在城市竞争2.0时代，简单地拼资金、拼优惠政策，很难形成持久的人才吸引力，决定人才流向和作用发挥的因素，越来越体现为政策环境、发展空间、文化认同、人居环境等综合性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