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幸福的一天
2018-11-19阿·阿列克辛
【俄】阿·阿列克辛
班主任老师对我们说:“明天开始放寒假,我相信,你们每天都将过得十分幸福,展览会啊,博物馆啊,都在等着你们呢。不过,你们也会有最幸福的一天,一定會有的!那就把它写下来,作为寒假作业,写得好的文章,我将在全班朗读!作文题目就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放假第一天,妈妈和爸爸吵架了。我不知道吵架的原因,因为他们是在朋友那里迎接新年,很晚很晚才回家的,到了早晨,两人就不说话了。
这是最不好的事情!宁可他们吵一顿,闹一顿,然后就和好。要不然,别看他们走起路来若无其事,和我讲话也是轻声细语,仿佛什么事也没有,但在这种情况下,我总觉得出事了。而这事什么时候了结呢?那是无法知道的,因为他们两人不讲话啊!就好像在生病的时候……如果体温突然上升,哪怕升到40℃,也没什么可怕的:可以用药把体温压下去嘛!而且我总觉得,体温越高,越容易确定病症,然后就治好了……譬如有一次医生完全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了看我,对妈妈说:“他的体温正常……”我马上就感到很不自在。
妈妈和爸爸吵架时,我总是非常难过。
如果外婆到我家来,我想,妈妈和爸爸就能和好了,他们总不能让外婆伤心。但是外婆到别的城市去了,去找她中学时代的女朋友,要十天后才能回来。
我始终竭力注意观察我的父母亲。他们刚刚下班回来,我马上向他们提出各种请求,迫使他们两人都留在家里,甚至在一个房间里。我的请求,他们总是满口答应,在这一点上,他们简直是在相互竞赛呢!而且,他们一直悄悄地、不让人觉察地抚摩着我的头。我想:“他们可怜我、同情我……这就是说,发生了一件严重的事情!”
瓦连季娜·格奥尔基耶夫娜老师坚信,寒假里我们每天都将过得十分幸福,她说:“对这一点,我绝不怀疑。”但是,已经过去整整五天了,可我一点儿幸福也没有。
我暗暗想道:“要是他们老不讲话,那以后……”我感到十分可怕,于是,我下了决心,一定要叫妈妈爸爸和好。
必须采取迅速、果断的行动。但怎么做呢?
我记得在哪本书上见过,或在广播里听过,欢乐和痛苦能把人们联系在一起。当然,使别人痛苦容易,使别人欢乐可就难了。要给别人带来快乐,使他感到幸福,必须想方设法,必须勤奋、花力气,而破坏别人的情绪,这是最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我不想这样做……于是,我决定从令人欢乐的事情做起。
如果我仍然在上学,那我可以做一件难以达到的事情:几何得一个4分(满分5分,编者注)。数学女教师说我没有任何“空间概念”,为此还写了一封信给我的爸爸。而我要突然拿回来一个4分,妈妈和爸爸一定会吻我,然后他们也相互亲吻。
我决定在家里进行大扫除。我用抹布、刷子忙乎了好一阵子,不过真倒霉,昨天妈妈已亲自打扫了一整天。如果你冲洗了已经洗过的地板,用抹布擦拭没有灰尘的柜子,那又有谁能发现你的劳动呢?晚上,他们回来后,并没有注意到整个地板干干净净,而只看到我浑身邋里邋遢。
“我做大扫除了。”我报告说。
“你能尽量帮助妈妈,这很好。”爸爸说,但没往妈妈那边看。
妈妈吻吻我,摸摸我的头,仿佛我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
第二天,虽然还是假期,我7点钟就起来了,打开收音机,开始做早操,用湿布擦身(以前我一次也没做过)。我在家里跺着脚,大声喘着气,往身上浇水。
“父亲不妨也擦擦。”妈妈说,也没看爸爸一眼。
爸爸只摸了摸我的颈子,我差点儿没哭出声来。
这时,我决定采取特别行动,用痛苦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当然,最好是能生病。我愿意整个假期躺在被子里,翻来覆去,说着胡话,吞服各种药片,只要我的爸爸妈妈能重新相互讲话,那一切就仍然和以前一样了……是啊,最好能装出生病的样子,而且病得很重,几乎无法医治。但是,真遗憾,世界上还有体温表和医生。
剩下的办法只有从家里消失,暂时失踪。
晚上,我说:“我要到‘坟墓那儿去一趟,有重要的事情!”
坟墓———这是我的朋友热尼卡的绰号。热尼卡不论讲什么,总是先说:“你发誓,不告诉任何人!”我发了誓。“守口如瓶。”我答道。
不论别人对热尼卡讲什么,他总是一个劲儿地声明:“我任何时候任何人都不讲,就像坟墓一样守口如瓶。”他老是让人家相信这一点,于是得了个绰号“坟墓”。
那天晚上,我需要一个能保守秘密的人!
“你要去很久吗?”爸爸问。
“不是很久,二十分钟左右,不会再多了。”我答道,用力吻了吻爸爸。
然后我又使劲吻了吻妈妈,就像出发上前线或者开到北极去似的。妈妈和爸爸对看了一眼,痛苦还未降临到他们身上,目前仅仅是惊慌,但他们已经有一点点接近了,我感觉到了这一点。接着,我就到热尼卡那儿去了。
我到了他家,一看我的模样,他就问我:“你从家里逃出来的?”
“是。”
“对!早该这样!不用担心,谁也不会知道,我像坟墓一样守口如瓶。”
热尼卡什么事也不知道,但他喜欢别人逃跑、躲藏、失踪。
“每隔五分钟你就给我的父母亲打一次电话,告诉他们,说你在等我,着急得很,但我还是没有来……明白吗?一直打到你觉得他们快急得发疯了,当然,不是真的发疯。”
“这是干吗?啊?我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会说,像坟墓一样守口如瓶……你知道……”
但是这件事就连“坟墓”我也不能讲啊!
热尼卡开始打电话了,来接电话的有时是妈妈,有时是爸爸,这要看谁恰好在走廊里,电话机就放在这里的小桌子上。
但是,在热尼卡打了五次电话以后,妈妈和爸爸已经不离开走廊了。
后来,他们自己打电话来了。
“他还没有到吗?”妈妈问,“这不可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也很着急,”热尼卡说,“我们有重要的事情必须会面,不过,也许他还活着?……”
“什么事?”
“这是秘密!我不能说,我发过誓。但是,他是急着要到我这儿来的……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你别说得太过火了。”我预先提醒“坟墓”,“妈妈说话时声音发抖吗?”
“发抖。”
“抖得厉害吗?”
“现在还不太厉害,但是会抖得十分十分厉害的,你不用怀疑,有我……”
“绝对不可能。”
我控制住自己,过了一个小时,我受不住了。
在热尼卡又接到妈妈不断打来的电话后,我问他:“她说什么?”
“‘我们要发疯了。”他高兴地报告说,显得特别兴奋。
“她说‘我们要发疯……?是说我们吗?你没记错?”
“如果记错了,让我立刻就死!不过还得让他们再难受一会儿,”热尼卡说,“让他们打电话到警察局,到无名尸公示所……”
“完全没有必要了!”
我拔起腿就向家里奔去!
我用自己的钥匙轻轻地打开了门,几乎没有一点儿响声,然后蹑手蹑脚地溜进了走廊。
爸爸和妈妈坐在电话机的两旁,脸色惨白,痛苦不堪,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他们两个在一起受苦,这是多么好哇!
突然他们跳了起来,他们吻我,拥抱我,然后又相互亲吻。
这就是我的假期生活中最幸福的一天!
我心里的石头落地了,第二天便坐下来写作文。我把参观特烈基亚科夫绘画陈列馆那天写成是我最幸福的一天,虽然事实上这还是一年半之前的事情。
我可不能写爸爸和妈妈的事情。瓦连季娜·格奥尔基耶夫娜说过,优秀文章要在全班朗读,而我们六年级二班有四十三个人哪,万一我的作文写得最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