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平安
2018-11-19杨帮立
杨帮立
这么大的雪,小杨不会来了吧。
一场雪封实了白露河两岸。白露河在这儿打了一个大深弯,河堤似鸟儿的双翼,大娘住在东边的翼尖上。现在,在大娘的眼里,这鸟儿是一只巨大的白天鹅,在白茫茫的天地间扇动着翅膀。
小杨是她的帮扶责任人。他初来的时候,老太太躺在病床上,一只干瘦炸毛的猫,在窗台上饿得有气无力的叫着。窗外行走的阳光路过的风,似乎只有河堤上的野蔷薇能感受得到,花一嘟噜一嘟噜的绽放着。搂柴生火、舀水做饭,土灶被他烧的红红火火。这孩子说他家住在这白露河上边十几里的南河湾,爹妈都在家里种着地。大娘喝完稀粥,问起南河湾一个远门亲戚,小杨还真认得。
小杨说大娘啊,现在政策好啊,没自来水政府给你接,有病了政府给你治,没钱花了,政府有低保,你这种情况,明个给你申请个最低生活保障金……这我都知道,我老了,不能干了,让我上敬老院,我舍不得这鸡鸭猫狗小菜园老果树,我身边少的是人啊。不是有我吗,明天啊我陪大娘去县城看病去。临走时,小杨要和大娘合个影,大娘死活不依——脸朝床里,怎么劝都不扭过来。大娘说,回去问问你爹妈,咱这白露河边可是有规矩的,像我这样不阴不阳的人,是不兴跟人照相的,会吸别人阳寿的。小杨说,我年轻力壮的,我不怕你吸我阳寿。你是好人,我更不能跟你照相。小杨被逼的没办法,才说,单位有要求,不给你合个影,传工作群里,会挨批评的。大娘这才下了床,洗洗脸,把花白的头发往耳根捋了捋,坐下来。小杨站在她后面,把手机伸到前面,说大娘的气色好着呢,大娘笑了,小杨笑了。
从县医院回来,用大娘自己的话说,前一阵子是自己吓自己,本没得什么该死的病,还没到阎王爷收她的时候,腿弯也有劲了,腰板也直了,手也灵活了。每逢周六扶贫日,小杨都会过来,陪她拔拔草,挖挖地,种种菜,小菜园红是红紫是紫,青是青绿是绿,小鸭在池塘里扎猛子,小鸡振膀子能飞上树。小杨用生了锈的镰刀,把宅前屋后的杂草割的光光的,偏偏留下几丛野花来,剪下老枝,留下新头,花开的又大又旺。
来一次,把院子打扫一遍,连多少年来灰土一层层埋的破衣烂裳,都扒曳清理出来送到河滩,返回时从河边挑来黄沙,把院子铺的平平坦坦。八月十五,小杨送来了一大盒子月饼,说是女朋友从大城市里寄来的,一共两盒,送给他爹妈一盒,带这来一盒。
元旦前,小杨匆匆忙忙来说,大娘,我这段时间有点小事,顾不上来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哦。小杨给大娘买个老年手机,教会了大娘一个动作,摁住键盘上的“1”不松,小杨的手机被拨通了,铃声愉快的响了起来。只顾学手機充电接听拨打电话了,还没问小杨啥事,小杨走得没影了,大娘撵到村部也没追上,这孩子太急了。驻村的工作队员嘻嘻哈哈的告诉她,能不急吗,小杨要接他女朋友回来结婚了。
总得给他们做点啥。大娘有了心事,老不中用了,做点啥呢?大娘想起她年轻时的一件老活计来。她在老木箱子里扒出了牛皮纸包,打开包子,呈现出五彩丝线来。拿出几根针,穿上不同颜色的丝线,心,渐渐向记忆打开;手,渐渐灵巧起来;脸,渐渐泛起了喜色。她要把春天的草绿,夏天的花红,秋天的天蓝,冬天的雪白,一针一线的绣出来。小杨来时,她总悄悄的把活计藏起来,她守着她的秘密,心里是满满的温暖。
小杨说今天来给她送对联,这么深的雪,过不来了。雪晴了,白露河滩里,跳荡着各式各样的光,晃着大娘的眼睛。一转眼,敞开着羽绒服,脸上淌着热汗,头上冒着热气,小杨站在了她面前。小杨让大娘到厨房里烧水打面浆,他开始揭撕掉旧春联,刮擦干净门堂门框,等大娘把热腾腾的面浆端来的时候,小杨先找出一张横联贴在了门上方,扯端正拍平实了:四季平安。
四季平安。大娘念叨出声来。小杨一愣,从高凳子上跳下来:大娘,你不是不识字吗?大娘从屋里端出一簸箩花花绿绿绣的物件来:小孩的花顶帽、红肚兜、凤头单鞋、虎头棉靴……每件上面都绣着“四——季——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