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创作中的个人身份
2018-11-16黄双全
台湾作家三毛的创作以个人生活和情感经历为主要线索,从生活中获取素材,于书本里攫取精神食粮。流浪与读书(创作)是三毛生命中的主题词,不同阶段的人生经历造就了她独特的创作风格与艺术特色。同时,不同阶段的创作也就带有明显不同的个人身份。
三毛的创作与她的人生经历是密不可分的,不同阶段的人生历程也铸就了她不同阶段的创作风格。从少女时代不食人间烟火的《雨季不再来》,到后来充满烟火气息的《撒哈拉的故事》,再到后来技艺已至炉火纯青的《万水千山走遍》,每个阶段都代表着对前一阶段的告别,也是对未来自我的探寻。为了完善自我,她选择离开父母去流浪,选择离开故乡去远方。从少不更事的少女,到流浪异国他乡的游子,再到那个在沙漠里开了第一家中国饭店的三毛,再到失去挚爱后,将万水千山走遍,最后心中已波澜不惊的三毛——每一段历程她都认真地活,也认真地用笔记录自己的生活。而在不同的创作过程中,她所扮演的个人身份不尽相同。也就是说,三毛在不同时期的创作动机是不同的。本文将跟随三毛的人生轨迹,追踪她在不同的创作阶段所代表的个人身份。
一、雨季里彷徨的少女
三毛,生性聪颖而敏感,她的自我意识在少年时代就应经开始萌生。与许多同龄人一样,十七岁以前的三毛,在多梦的头脑中幻化出一个笼罩着某种神圣光环的自我,但她的幻想与现实世界对她的无视与冷漠,使她单纯幼稚的心灵苦闷、彷徨。
(一)文学阅读为其创作奠定了坚实基础
三毛从小就与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其实,三毛是先看书,后认字的。小小年纪的她,每次走到图书馆,就找寻一些图画书。在这里,三毛初次接触了张乐平的《三毛流浪记》《三毛从军记》。尽管她不知道文字背后有那么深刻的寄寓,但她从画中,可以读懂主人公的喜怒哀乐,也学会了和书里的人物同喜同悲,同笑同啼。后来,她又陆陆续续读了《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木偶奇遇记》《爱丽丝漫游仙境》等许多童话故事。六岁的三毛,就开始有了大量的阅读,并视读书为那段生活的主题。除了家里订阅的杂志,三毛还翻读父亲和堂兄的书橱。在这里,她邂逅了鲁迅、巴金、郁达夫和冰心等名人。还有许多西方名著,如《简·爱》《呼啸山庄》《飘》《堂吉诃德》《傲慢与偏见》等,她也不错过。
《红楼梦》则是三毛一生的灵物,在五岁的时候,她就已开始捧读,之后的若干岁月,三毛对《红楼梦》可谓一往情深。三毛说:“当我初念到宝玉失踪,贾政泊舟在客地,当时,天下着茫茫大雪,贾政在写家书,还想到宝玉,突然见到岸边雪地上一个披猩猩大红氅、光着头、赤着脚的人向他倒身大拜下去,贾政连忙站起来要回礼,再一看,那人双手合十,面上似悲似喜,不正是宝玉吗,这时候突然上来了一僧一道,挟着宝玉高歌而去——‘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方!当我看完这一段时,我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前方同学的背,我呆在那儿,忘了身在何处。心里的滋味,已不是流泪和感动所能形容。我痴痴地坐着,痴痴地听着,好似老师在很远的地方叫我的名字,可是我竟没有回答她。”年仅十一岁的她,便已有如此高的悟性。
后来,由于学堂受辱,她干脆逃學去坟堂阅读大量的课外书。先是中国古典小说《水浒传》《儒林外史》《今古奇观》等,后是旧俄小说《复活》《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等,这时,她的文学功底就更为丰厚。几个月后,她不肯再去上学,后来休学在家。七年的休学光阴,对三毛来说,痛苦而漫长。恍然间,人生成了一本无字的天书,茫然如她,不知该如何注解、如何释怀。在这段时间里,三毛是徘徊且彷徨的。
(二)初期的创作只为探寻人生
三毛真正意义上的创作,是从遇到她的恩师——顾福生开始的。顾福生是台湾知名的油画家,正当三毛心灰意冷时,顾福生给她点亮了一盏不灭的心灯。顾福生深知,三毛的才华不在于绘画。在小小心灵深处,她似乎与文字有着更加深刻难解的情节。有一天,顾福生微笑递给三毛一本《笔汇》合订本,还有几本《现代文学》杂志。这几本书刊是当时台湾文艺青年最热爱的优秀读物,与三毛读过的中国古典小说和旧俄名著相比,可谓大相径庭。这份浓郁又清新的现代之风吹彻三毛锈蚀多年的心灵,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惊奇、欣喜与感动。后来,三毛在《现代文学》月刊上发表了一篇叫《惑》的意识流小说,也就是这么个小小的成就,改变了三毛一生的命运。正是由此,一个彷徨少女的处女作得以肯定;也正是由此,才有了后来三毛漫长的文学之旅。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我发现自己从小做什么都不对劲,不顺利,最顺利的事就是写文章。”于是便有了她十七岁到二十二岁期间的《雨季不再来》。她说《雨季不再来》是我生命中的一个阶段,是我无可否认亦躲藏不了的过去。它好不好,都是造就今日三毛的基石。是的,《雨季不再来》也许在技巧上不成熟,思想上非常迷惘和感伤,文字有些生涩,感情有些空灵。但它是三毛的第一本书,也的确是一个过去的三毛。这就是三毛的那个“原我”吧,那个十七岁就感到了痛苦,就开始探讨“人生问题”,却又找不到切实答案的三毛。
(三)初期创作的个人身份
这个时期的三毛如雨季里的少女,迷茫、彷徨。所以,她一直在找寻,找寻人生的意义。而她这一时期的创作正体现了她在找寻人生意义路上的彷徨与迷茫,所以风格是晦涩的、阴郁的,充满了悲伤与煎熬的感觉。在这一时期的创作里,她所扮演的个人身份则是那个追寻人生意义的“原我”,即自我——创作不为追名逐利,也不为流芳百世,只为寻求“我”的意义。
二、浪迹海外的游子
(一)离开父母,流浪远方
开始探讨人生问题的三毛,由于苦苦找不到出路,不久又进入台大哲学系当旁听生,但苍白的教条解决不了“人生问题”,她还是十分苦闷,更何况“学校并没有给我什么样的教育,而且,我一直希望离家出走,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离开父母,去建立自己的人格”。
有一次,她听了一张西班牙古典吉他的唱片,音乐的意境把她带到了西班牙的小白房子,毛驴和一望无际的葡萄园……这不就是她幻化中的童话世界吗?由此,她萌发了到西班牙过流浪生活,体验人生的意念。于是,她带着探求人生奥秘。医治心灵创伤的沉重负担,离开台湾,来到了理想中的西班牙,紧接着又先后到了德国、美国。在国外学习期间,她当过导游、翻译和化妆品公司的模特,也曾做过图书管理工作……
(二)性格转变,三毛变得越来越坚强
三毛的初衷,是在流浪的旅途中找寻理想世界,可惜她没有实现夙愿。在西班牙,她看到的是书院女郎们的欺软怕硬;在德国,她见识了冰岛芳龄的自私与冷漠;在美国,她目睹的更是蛮横无理的行径。这一切,虽然使她那颗充满希望与理想的心在冷酷的现实中又一次失望,却也锻炼了她的心理承受力。这时的三毛就与台湾的三毛判若两人了,她的个性从孤僻善感、温良恭俭变得开朗豪爽、坚强仗义。她敢于怒斥西班牙洋鬼子狂妄自大,任意欺辱中国留学生的卑劣行径;她恳切要求同胞们维护祖国尊严。正是因为她的作品中流露出的爱国情结、民族大义,才那样激荡着读者的心灵。漂泊的生涯、异地他乡的种种境遇,使她厌恶了生活,开始了认识生活。而这些种种经历、种种境遇,无不给三毛后来的创作提供了大量的写作素材。
(三)质朴的三毛及其质朴的作品
三毛在她的演讲《我的写作生活》里说:“我的作品几乎全是传记文学式的,我写的全是真实的东西,不真实的事情,我写不来。我很羡慕一些会编故事的作家,我有很多朋友,他们很会编故事,他们可以编出很多感人的故事来,但是我的文章几乎全是传记文学式的,就是发表的东西一定不是假的。”
三、纵情撒哈拉
曾在雨季里走过的少女,曾在异地他乡流浪过的青年,终于挥别了那多云的天空,走进了那碧蓝天空下的黄色无垠的大沙漠。
从《撒哈拉的故事》《哭泣的骆驼》等一组组沙漠绿洲的诗句里,人们不难看出展现在读者面前的三毛与雨季里彷徨的那个三毛判若两人了。这种惊人的变化,人们不能否认,是她自己掌握了命运的航舵而不断进取的结果。她的灵明与智慧使她对生活的感受比一般人更深刻入微。
(一)人生需要切身的体验
三毛去往沙漠,既不是消极遁世,也不是逃避现实。因为她懂得: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人生需要切身的体验,而旅行跋涉正是增长见闻、积累生活、洞察世事人情奥秘的一种最直接的吸收方法。如梦如幻的沙漠海市蜃楼、连绵起伏的沙丘等、大漠中的万千景象激起了三毛深沉的恋情。她克服了生活中的种种困难,获得了沙漠的博大与开阔,这个在阳光下展露了万种风情的女人和她的大胡子丈夫在沙漠里白手起家,沙漠便也成了三毛和荷西的“尘世城堡”。将漂泊不定的生命,自觉地扎根在博爱中,把个体孤寂的自己主动地融入大众里,三毛这样说了,也这样做了。自从她成为那片大漠的一分子,她又拿起了十年未曾动过的笔,于是她在大漠中孕育的第一个婴儿出世了,这便是《沙漠中的饭店》,从此她再次打开了写作之门,并且一篇比一篇精彩,一篇比一篇生动。三毛把每一个读者都引进了她的生活,她的故事好像发生在读者身边。
(二)中期创作的个人身份
这个时期,三毛的创作已不再有少女时代的迷茫与彷徨,也不再有留学时代的飘零,而是带有浓烈的寻找前世乡愁的大漠气息和异域风情。这个时期的写作动机纯粹是为了让父母开心,而此时她在创作中的个人身份则是一个在大漠生活的记录者。但这个“记录”绝不仅仅是对异域生活的简单记录,而是带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她和大胡子丈夫在沙漠里白手起家,从柴米夫妻到神仙眷侣。从《白手起家》到《沙漠中的饭店》,三毛倾注了所有的生活激情。“灼人的烈日下,我双手提着水箱的柄,走四五步,就停下来喘一口气,再走十几步,再停,再走,汗流如雨,脊椎痛得发抖,面红耳赤,步子也软了,而家还是远远的一个小黑点,似乎永远不会走到。提水到家,马上平躺在席子上。”“不能回首,天台的空罐罐又在叫我了,我要去守我的木条,这时候,再没有什么事比我的木箱更重要了。”三毛让丈夫荷西在“沙漠饭店”里,品尝到了“天上的雨”“钓鱼的尼龙线”“很贵的鱼翅”,一道再平常不过的粉丝竟能吃出多的名堂。渐渐地,柴米夫妻变成了神仙眷侣。
四、走遍万水千山
(一)走遍万水千山,历尽尘世沧桑
1981年11月,三毛受《联合报》的赞助,往中南美洲旅行了半年之久。她游走了墨西哥、洪都拉斯、哥斯达黎加和巴拿马等十多个国家,一路上,三毛用她的笔记载了各国的风土人情和名胜古迹。后来,这些文字都收录在《万水千山走遍》中,有秘鲁的大蜥蜴之夜、哥斯达黎加的花园之行、厄瓜多尔的心湖传说等奇闻轶事。此时此刻的三毛,创作技艺已至炉火纯青的境界,而风格也与之前大为不同——现在更多的是对人生的思考。这时,她在创作中的个人身份发生了变化,动机也不再单单是为了让父母开心,还有接受《联合报》的赞助——毕竟“受人之托,尽人之事”,再就是对喜爱自己的读者的一个交代了。三毛曾说:“迄今我的作品都是以事实为根据的……我的作品只能算是自传性质的记录。”她说自己不会虚构故事,她的作品有种平民式的自然与随便。她写作时没有“使命感”,否则会感觉是在做作。三毛追求的是水到渠成的自然,她懂得生活。對她来说,生命的功课不是写作而是生活。所以,她在写作中扮演的角色从来都不是作家,而是生活的记录者和对生命意义的探求者与追问者。
(二)创作是游戏,也是兴趣
三毛说:“文章千古事,不是我这草莽一般的小人物所能挑得起来的,庸不庸俗,突不突破,说起来都太严重。写稿真正的起因,还是为了娱乐父母,也是自己兴趣所在,将个人的生活做了一个记录而已。”这段话就已经揭示了三毛的创作动机,同时人们也能看出她在创作中的个人身份,那就是——生活的记录者。事实上,写作对于她来说不仅仅是游戏,更是一生的追求。
(湖北文理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作者简介:黄双全(1994-),男,湖北利川人,本科,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