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想借，永远有人借给你”

“我不知道后台怎么给我算的，我家里没什么钱，工资也不高，花呗信用度只有三千多，可微粒贷给我的可借额度是5.2万元。”

丁伟称，肯尼亚2018年就上线了50个现金贷平台，像这类政局稳定、经济发展相对原始又迅速的市场更有潜力。

南方周末记者 卢宝宜

发自广州

在刚刚过去的“双11”，虽然身上背着2万元的贷款，罗云还是买了近1000元的面膜，因为这是心中的偶像代言的产品。

“没事，花呗提额了。”她对南方周末记者轻描淡写地说。罗云大学毕业不久，在广州做一份普通文员的工作，每个月工资6000元，超一半都花在了追星上，减去租房和日常花销，所剩无几。

罗云迷上的是一位在韩国出道的中国艺人，买唱片、买周边（明星衍生品）、买代言、买同款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2018年年初，粉丝们想集资在韩国买地铁灯牌和巴士广告，给偶像送生日祝福，罗云却拿不出钱。

恰好，在她追的一档国内综艺节目《偶像练习生》中，她看到了现金贷平台“你我贷”的广告，很快就动了心。其实，罗云并不了解现金贷，但只是看到偶像出现在节目中，就增加了好感，“况且，在这么大个节目上打广告，总归是正经的吧。”

于是，从“你我贷”开始，罗云在至今不到一年的时间中，先后向3个现金贷平台借了钱。

就在罗云开始借钱前不久，互联网金融风险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和P2P网贷风险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联合下发了《关于规范整顿“现金贷”业务的通知》（下称通知）。目的在于整治愈加泛滥的现金贷业务。在监管之下，现金贷风口一度迅速跌落，哀鸿遍野。

但现金贷并没有就此销声匿迹。

很难感受到寒冬

《通知》曾明文规定：暂停发放无特定场景依托、无指定用途的网络小额贷款，逐步压缩存量业务，限期完成整改。

根据国家互联网金融安全技术专家委员会的数据，现金贷行业整顿之前，有近2700家现金贷平台，而据网贷之家的同期数据，其中只有28家持有网络小贷牌照，也就是1%。

这些持有网络小贷牌照的现金贷公司，大多以京东、百度、阿里、唯品会等互联网巨头为主，如仅京东金条一家就拥有4张牌照。

和罗云一样，庞丽也是2017年毕业的大学生，目前在广州当公务员，每个月工资不足8000元。为了奖励自己顺利就业，她决定贷款买个名牌包。

她选择的是在现金贷平台中，日利率相对便宜（0.05%）的微粒贷。微粒贷是腾讯旗下的现金贷平台，动动手指就能借钱。

“我不知道后台怎么给我算的，我家里没什么钱，工资也不高，花呗信用度只有三千多，可微粒贷给我的可借额度是5.2万元。”庞丽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道，当时她对这个数字感到既受宠若惊又十分兴奋，最终用这笔钱一下子买了两个奢侈品包包。

此后却发现，后续的每个月都难以偿还贷款。于是，她开始寻找第二个网贷平台。

一位微粒贷的员工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微粒贷的额度多看信用卡，有无信用卡、有无和微信钱包挂钩，很大程度决定了其可贷额度。此外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贷款人所在的单位，“如果是公务员、国企或事业单位，公积金或社保比较多的，额度也会开得很大。”

广州一家商业银行负责微小贷的职员同样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借款人的单位很重要，“大多银行面向公务员有最基本的5万无抵押贷款，多的甚至有30万。”

自从借过一次钱后，罗云和庞丽都发现，自己被现金贷平台盯上了。两人不管从短信、微信、微博还是今日头条等各个互联网渠道，都能收到很多其它现金贷平台的广告与信息，更多了不少刚接通就问“你要贷款吗”的电话骚扰。

2018年刚火起来的抖音，原本是庞丽平时下班后唯一的消遣，也被迅速攻占，“我差不多看到20家现金贷平台在上面打广告。”

早在2016年8月，银监会就曾发布《网络借贷信息中介机构业务活动管理暂行办法》，其中包含“13条禁令”，有一条规定网贷平台不可在线下推广。然而，借力网剧、网综扩大线上宣传的现金贷平台，恰恰与他们瞄准的目标人群相吻合。

融360在2018年8月发布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在不含房贷、车贷的情况下，使用消费贷的用户中，90后占比达50.17%。而这份报告的调查问卷样本中，近50%的受访者月收入不足5000元，28.57%的人更是以贷养贷。

2018年才一脚踏入现金贷江湖的罗云，很难感受到现金贷行业的寒冬，“满城都是放贷人，只要你想借，永远有人借给你，甚至有人帮你‘还。”现金贷已衍生出信用卡代偿业务，本质仍是现金贷。

根据中国人民银行发布的《中国金融稳定报告（2018）》，截至2018年9月，中国金融机构个人消费贷款已达35.64万亿元，房贷是大头占20万亿元；短期消费贷规模为8.2万亿元，超过2017年全年，是2014年末的2倍有余。其中，信用卡占6万亿元，持牌消费金融公司和现金贷头部公司的贷款余额各占5000亿元。

变相放贷

对于市场上绝大多数现金贷平台来说，2017年的通知就相当于死亡通知书。其中最致命的一条莫过于重申不得超过36%的实际年化利率红线。

“大家都知道监管文件要来，但是真的来的时候，行业还是大震荡。”广州一位现金贷平台老板丁伟向南方周末记者直言，“说实话，如果借款期限很短，只有几个月，36%的利率是很要命的，我们根本回不了本。”

丁伟算了一笔账：电视剧综艺上的广告费要100万—200万，给到中介的钱也不少，风控和数据调取也要费用，再加上坏账率攀升，一个用户整体成本约150元—200元。借款多一点还好，但其实很多年轻人都是小额借贷，3000元以下的刚需。“假设只借1个月，差不多只有90元的获利。”

许多野生的现金贷平台选择铤而走险，继续变相高息放贷。

有的平台借助“砍头息”，“砍头息”指的是在借款时，放款者先从本金中扣除一部分钱作为利息，实际利息远超合同上看到的利息。

2018年4月，叶先生在21聚投诉（中国电信主办的公益性消费投诉平台）中对拍拍贷发起投诉：他于2017年4月2日在上海拍拍贷借款3000元，当天银行到账3000元的同时，自动扣除“借款手续费”和不知名头的“收费”共333元，实际到账2667元，可是要还的本金还是3000元。这333元就是被砍掉的“头息”。目前投诉显示已跟进，还有56人因类似情况参与了联名投诉。

伪造消费场景，搭售其它商品以增加利息的“玩法”还有很多。互金整治办曾点名“MO9信用钱包”，该平台曾要求客户购买199元但并无实际作用的会员卡，用户借款2000元，名义年化利率为36%，14天本应还款约2028元，但是加上会员卡的199元，实际年化利率高达295%。

鉴于此类互联网消费投诉越来越多，2018年5月5日，被称为“59号文”的《关于提请对部分“现金贷”平台加强监管的函》文件下发，文件对上诉乱象进行了点名批评和清理整顿。

中国人民大学财政金融学院罗煜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59号文再一次确定，整改政策靴子已经落地，这一回是良币淘汰劣币的时候了，互金平台必须将风控重心由贷后转到贷前，“36%的红线并不过分，高昂的成本反映的是网贷平台风控和大数据的能力欠缺。”

2345贷款王作为曾经的现金贷行业巨头，2018年停止了现金贷业务，大量裁员。原内部员工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我们的风控大部分是靠人工看excel表格审核的，而坏账的成本最终用销售的工资抵扣。”

新流财经在10月盘点了20家曾经的头部现金贷平台，许多没有牌照但继续放款的有12家，一般都调整了利率、控制了规模，并且新增消费场景以满足监管要求，如魔法现金和达飞云贷都新增了商城，趣店新增了大白汽车业务。

停止放贷的8家中，3家转型贷款超市和流量平台；3家布局线下和海外业务，以东南亚地区为主；还有2家似乎退出了市场，南方周末记者查询简单借的官方微信公众号，最新的推送还停留在2018年1月。

转型做“贷款超市”，即贷款产品搜索平台，用于对接金融机构和潜在用户。南方周末记者在APP平台上搜索“贷款”或“口子”，发现大部分被推荐的APP并非贷款平台，而是贷款超市。丁伟表示：“我们获客成本高也是因为贷款超市越来越多，话语权越来越重。除非是老客户复贷，要想获得新客户还是得和贷款超市合作，平均一个注册用户8元，越是头部超市的还越贵。”

“如果说去年年底监管通知下发后走了一半的人，59号文出来后就再走了一波。”丁伟于2018年7月关闭了国内所有业务，决定出海谋新出路。据他了解，从2017年年末监管开始，已经有很多现金贷老板赴南洋淘金，当时出海的80%都是去印尼。因为那边人力成本低，雇人便宜，设立纯外资公司也不过500万左右。相比之下，菲律宾还要求雇佣至少50名当地员工。

不过，短短不到1年时间，印尼的监管也随之加严。“听说OJK（印尼金融服务管理局）已经开始抓牌照了，而中国人很不受待见。我现在准备去非洲市场。”丁伟称，肯尼亚2018年就上线了50个现金贷平台，像这类政局稳定、经济发展相对原始又迅速的市场更有潜力。

（应受访者要求，罗云、庞丽、丁伟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