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时代的四川先秦考古
2018-11-15何敏
何敏
摘 要:改革开放时代,以三星堆遗址、金沙遗址为代表的大量的先秦考古发掘,充分证实了古蜀地的历史文化有着决不亚于中原地区的辉煌;古蜀地应是中华文明起源地之一。古蜀“五王”,不仅杜宇、开明的事迹基本可信,就是蚕丛、柏灌、鱼凫这“前三王”的各种传说,也不全是神话。三件刻有中原文字“成都”的战国青铜兵器,是目前已知的“成都”作为地名的最早的文字载体。
关键词:改革开放;考古发现;《蜀王本纪》等;“成都”青铜矛、戈
公元前316年,秦国攻灭了古蜀国。在秦国一系列强权政策的高压下,古蜀国的历史文化基本消亡。汉晋时代,以扬雄、常璩为代表的蜀郡学者,穷尽努力,撰写出《蜀王本纪》《华阳国志》等最早研究古蜀历史文化的著作,为后人留下了可贵的文献资料。但是,因为古蜀历史、文化消逝得很彻底,所以,“汉代人所记蜀人传说,只得如此三四著名之酋长,非能列举其世系……”[1],留给世人的只是石牛屙金、蜀犬吠日这些足证蜀人愚昧的传说典故。到了20世纪的改革开放时代,大规模的建設也带来了大规模地考古发掘。以三星堆遗址、金沙遗址为代表的大量的先秦考古发现,充分证实了古蜀的历史文化有着决不亚于中原地区的辉煌。改革开放时代的四川先秦考古,填补了一段长达两千年的历史空白,并在一定程度上改写了中国古代历史,很值得回顾。
一、改革开放时代的四川先秦考古
1986年、2001年,在成都平原上相继发现三星堆遗址和金沙遗址。研究证明,这里曾经是古蜀国的中心都邑,它们是两个前后紧密衔接的古蜀国文化遗址,遗址的年代距离今天大约5000年—3000年,相当于从新石器时代晚期延续到商末周初。
三星堆、金沙遗址的出土文物轰动了世界,出土的大批古蜀珍宝堪称琳琅满目,蔚为大观。其中仅仅是青铜器、金器、玉石器,就有上千件之多,成为最富有历史科学价值、文化艺术价值和观赏价值的中国文物群之一。在三星堆、金沙遗址出土的这批文物,不仅多为国内前所未见,而且在世界考古史上也不多见,如世界上最早、树株最高的青铜树,世界上最高大、最完整的青铜立人像,世界最大的青铜纵目人像,世界上一次性出土最多的青铜人头像;还有被称为“边璋之王”的玉边璋以及太阳神鸟,后者被确定为中国文化遗产标志……
更重要的是,1995年以来,在新津、郫县、温江、都江堰、崇州、大邑等地,先后发现8座地处成都平原的古城遗址。其中的新津宝墩古城最具代表性,其存在年代为公元前2550年至公元前2300年;占地面积达276万平方米。这样的年代,这样的规模,只有浙江余杭良渚古城、山西襄汾陶寺古城超过它。[2]
与此同时,四川有许多地方都发掘出古蜀人的遗址。例如,在茂县发现了距今约5500年的波西遗址、距今约5000年的营盘山遗址以及距今约4600年的沙乌都遗址;在什邡发现了距今4900年的桂圆桥遗址;在汉源县发现了距今4500年的麦坪遗址……这些史前遗存告诉我们,早在四五千年前,古蜀先民就已经以聚落的形式在古蜀地广泛聚居。这些聚落是未来城市的雏形。
改革开放时代的四川先秦考古,对四川历史和中国历史的意义都十分重大——因为它不仅让人们进一步领略了古蜀历史的辉煌,而且让历史学界得以重新考虑关于中华民族起源地的原有认识。
二、古蜀地是中华文明起源地之一
改革开放时代的四川先秦考古,填补了古蜀历史的许多空白,使古蜀历史的发展脉络、线条也愈加清晰。
在三星堆遗址被发现之前,关于古蜀国文化落后、文明滞后,几乎是定论。文献传说古蜀有“五王”——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开明。《蜀王本纪》《华阳国志》虽然都撰写了古蜀“五王”,但都相当简略,除了“教民务农”的杜宇、治水的开明还有些事迹外,蚕丛、柏灌、鱼凫这“前三王”,均只有二三十字,还有许多荒诞之语,让人认为殊不可信,只能看作神话。于是,关于蜀人“椎髻左衽,不晓文字,未有礼乐”[3],便成为学术界对古蜀历史文化的基本看法。
然而,三星堆、宝墩、金沙等遗址的发现,证明古蜀王国不是传说,而是距今5000年—3000年前的客观存在。这就把四川地区尤其是成都平原的文明史一下子向前推进了两千余年。更加令人惊奇的是,这些发现竟然与传说中的古蜀“五王”关系紧密。
青铜纵目人在三星堆有多件出土。对这种长眼珠的青铜人,有人认为就是蚕丛王的化身。(否认这种说法的学者当然也有。)在传说中,蚕丛“衣青衣,劝农桑,创石棺”[4],把野蚕变为家蚕。他是古蜀国第一个蜀王,也可以说是中国第一个养蚕人之一。他在成都平原发展农业生产,开创了古蜀国的文明史。
柏灌又称柏濩,他的族属和生平无史记载。但在今天的温江寿安镇,有座被称为“八卦山”或“八卦墓”的圆形土丘。民国时期的《温江县志》记载说,这圆形土丘“历代相传为蜀王柏灌之墓”。
在三星堆、金沙遗址都发现了许多青铜鸟头,这当与鱼凫王有关系。鱼凫即捕鱼的水鸟,鱼凫鸟头很可能就是鱼凫部落的图腾形象。温江一带有不少关于鱼凫王的故事和遗迹。那里自古就传说鱼凫王的国都在温江万春——那里还真有一个“鱼凫城”哩!1996年,对鱼凫城的考古发掘,发现一个面积达32万平方米、呈不规则多边形的古城遗址。[5]鱼凫王的国都或许就在这里。鱼凫城址以及新津宝墩古城址,都江堰芒城古城址,郫县古城址,崇州双河古城址、紫竹古城址等以“成都平原史前城址”的名目被列为1996年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2001年,它们还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蜀王本纪》说:“蜀王之先,名蚕丛,后代名曰柏濩,后者名鱼凫。此三代各数百岁,皆神化不死。”是说,蚕丛、柏濩、鱼凫是氏族名号,以这样的名号称王的时代各持续了几百年。至于杜宇、开明,《蜀王本纪》《华阳国志》亦有“望帝积百余岁,……开明帝下至五代,有开明尚”;“开明氏遂亡。凡王蜀十二世”等记载。这也很清楚地说明:所谓古蜀五帝,或指一个王朝,或者说是一个时代,所以才有“各数百岁”之语。
蚕丛氏在蜀为王的年代,尽管唐代李白在《蜀道难》中有“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之说,但那只是诗人天马行空的想象。有学者认为三星堆王城筑于鱼凫王时期,即早商时期;鱼凫王是第三代蜀王,那么早其数百年的蚕丛王应在商之前的夏代。从蚕丛到开明这五代帝王的时间该有两千年左右。这与三星堆、宝墩、金沙等遗址的考古结论比较吻合。所以,古蜀“五王”,不仅杜宇、开明的事迹基本可信,就是蚕丛、柏灌、鱼凫这“前三王”的各种传说,也不全是神话。
以三星堆、金沙遗址为代表的考古发现,证明了古蜀国存在过相当辉煌的文明史。在历史学界以往看来,相对封闭的古代巴蜀地区与中原文明没有关联或很少有交往,其文明程度与中原地区是无法比较的。可是,改革开放时代的四川先秦考古却证明三星堆遗址、金沙遗址以及成都平原新石器时代古城址群不仅与中原文化有着一定的联系,而且还很有可能在某些方面引导过中原文化的发展。
以“二十四史”为代表的传统典籍一直认为,中华文明的发祥地是黄河流域,然后渐渐地传播到全中国。从《史记》开始的典籍,无不显示中华文明起源的黄河中心论。但是,成都平原在改革開放以后的系列考古发现,却不可否认地将古蜀国的历史推进到5000年前。这便证明了以巴蜀地区为代表的长江上游地区存在过相当辉煌的古代文明,巴蜀地区也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
三、古蜀国“国都”与“成都”
古蜀国的国都在哪里?《蜀王本纪》说:蜀王“本治广都樊乡,徙居成都。”《华阳国志·蜀志》记载,古蜀国作为国都的地方,在杜宇时代“移治郫邑,或治瞿上”,在开明时代“徙治成都”。三星堆、金沙、鱼凫城遗址被发掘出来后,这几处地方也被许多人认为是古蜀国的国都。
广都、郫邑、瞿上、成都、三星堆、宝墩、鱼凫城……古蜀国的“国都”看来有很多。尽管这些“国都”的名称不一定就是古蜀时代的称谓(它们基本上是后人用他们所在时代的语言、文字的追述,用的是中原文字,体现的是中原文化的含义),但却不能因此否认曾经作为古蜀国“国都”的可能性。
任乃强先生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中说:“杜宇时,成都平原尚属大泽,卑湿不宜营邑。营邑必在较高之黄土丘陵地带,故郫本在九陇。”[6]“郫邑”和“瞿上”正是由于地处黄土丘陵,才能够成为古蜀国的都城。
至于三星堆遗址作为古蜀国的国都则更有可能。这不仅是因为三星堆遗址出土的文物太多太辉煌,更重要的是2012年还发现了三星堆时期的两道夯土城墙以及城址内的多条古水道。考古研究证明:三星堆古城的核心区达3.5平方公里,为同时代南方最大城池。[7]因此,三星堆古城成为古蜀国国都当是没有问题的。
成都作为古蜀国的国都也应毫无疑问。这不仅因为其在《蜀王本纪》《华阳国志》中都有明白记载,又有金沙遗址和十二桥遗址(1986年开始发掘)为考古实证,而且从战国时期延续到现在,其名称及城址也一直未变。只是,关于“成都”这个名称的来历,至今在学术界还没有统一的认识。
秦灭蜀国后,古蜀文化、古蜀文字陆续消失,改革开放后的四川考古,却发现了很多巴蜀图符,其有些疑似是与“成都”有关的描绘。最值得探讨的是,在1985年、1987年和2017年,分别在荥经、青川、蒲江发现錾刻有“成都”二字铭文的战国青铜矛及戈。这是作为地名的“成都”最早的文字展示。这三件刻有“成都”二字的青铜矛、戈,均是战国晚期的兵器,上面的文字均为中原文字而非巴蜀图符。其中青川铜戈不仅有“成都”,还有“九年相邦吕不韦造”这几个字。后者殊为重要,因为它很明确地提供了年代。所谓“九年”,当指秦王政九年,即公元前238年,这也是“成都”作为地名的最早的文字记录。很显然,这些兵器都是秦灭古蜀国以后的产物。
荥经、青川、蒲江三地青铜矛、戈上的“成都”文字,不用说当归属于中原文化。
公元前316年,秦国征服了古蜀国。之后,便依秦制而置郡县,设郡守,大量移秦民入蜀,推行秦文化。公元前311年,秦在古蜀地不仅新设立成都、郫、临邛三县,还新建了这三县的城市。成都、郫、临邛这三“县”的建制及其城市名称,均没有古蜀文化的因素而是来源于中原文化。
按中原文化的文字含义去理解“成都”这个名称,“都”字就是大的邑,即城市;而“成”字含“戈”,表示军事的意思太明显了。秦国并吞古蜀国,首先是军事战略的需要。“成都”之名表达了秦国的军事战略思想。
秦国在它的统一活动中为什么首先用兵巴蜀?《战国策》《史记》和《华阳国志》都有明确的记载,一是因为巴、蜀之地“富饶”,“军用”问题可解决;二是如果“浮大舶船以东向楚”就可以“得楚”。其考虑的都是战略方向的大谋划。正因为如此,体现秦国战略意图的“成都”二字便在秦并呑蜀国后应运而生,在兵器、竹简上留下实证。
四川在改革开放时代的先秦考古发掘,证实了古蜀历史文化曾经的辉煌,进一步推动了古蜀历史文化的研究。成都文物考古所所长王毅是成都考古文博界的代表人物。他最近说:改革开放时代的考古“把一个真实的成都给呈现出来”;“接下来还要砥砺前行,去迎接成都考古的黄金十年。成都考古的黄金时代不是已经过去,而是刚刚到来”。[8]可以相信,四川以后的考古发掘一定还会有新的惊喜。
注释:
[1][6]任乃强:《华阳国志校补图注》卷三《蜀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2]《四川新津宝墩古城考古揭秘:4500年前成都政治文化中心》,载《天府早报》2014年2月25日。
[3](汉)扬雄撰,(明)郑朴辑《蜀王本纪》;四川大学图书馆编《中国野史集成》第1册,巴蜀书社1993年版。
[4](清)彭琬、吴特仁:《双流县志》,民国21年(1932年)版。
[5]蒋成、李明斌、黄伟:《四川省温江县鱼凫村遗址调查与试掘》,载《文物》1998年第12期。
[7]王浩野、张磊:《三星堆确认发现两城墙,墙外疑有“码头”》,载《华西都市报》2014年3月29日;唐金龙:《三星堆古城核心区基本确定,城墙内或是王都所在》,载《华西都市报》2015年6月15日。
[8]谢礼恒、刘海韵:《王毅:成都考古黄金时代刚刚到来》,载《成都商报》2018年3月26日。
作者:民建成都市温江区总支主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