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赋

重庆/杨犁民

1一棵树，不孤独，两棵树，不孤独。

十万棵树，大孤独！

树和树的重复，加重了孤独。

2斧头砍下去，

整座大山，都在痉挛。

3此木森森。

此木深深。

4十年，都不说一句话。

可是开门的时候，你听见自己说——

“落雪了！”

5铝壶煮水。

水在叫。

6“吱呀”一声，天黑了。

风越刮越紧，

拼命敲门。

7放养十万森林，

需要一颗辽阔的心。

8一灯如豆。

整座大山从内部获得了稳定。

9风让木屋越抱越紧。

10“吱呀”早一声，晚一声。

说话的是木门。

11看见火炉，

雪有三分胆怯。

12最大的那场雪，

压断了树枝。

一如多年后，我在车祸现场，

看见那些裸露的骨头。

13树皮上写字，

如用生命写诗。

14那个看林人老了，

眉毛覆盖绿苔，

衣服装满鸟鸣。

据说他在人间仍有户籍，

但我觉得像个幻影，

怀疑是山的化身。

15愿遇见的狐狸都是白的，

愿白狐都是女的。

木屋，有一道缝隙。

16山峰如蟒，怀孕了，

怀了千年，

也没生下那些如卵巨石。

哎，还是不生为好，

一旦出生，就是地震。

但应吸取教训：

不该和月亮偷情。

17雪是为山峰和森林准备的。

下在其它地方都不合适。

18取木为柴，火越旺，

背越凉。

寒冷的东西，

从不正面进攻。

19年轮藏在树身里，

岁月藏在皱纹里。

20还是石头最坚硬。

风雨雕刻，不改初心。

21瀑布抱住自己往下跳，

就像女人，故意露出半截腰。

22雪，也知道寒冷。

你看，风让它们抱成一团，

相互取暖。

23砍柴的人，砍了一辈子的柴，

也没驱散身上的寒冷。

火塘里，全是灰烬。

24伐木丁丁。有人在身体里举锯。

岁月是那拉锯人。

25那时月明风急，举事的队伍马蹄踏雪，

冻在了历史里。

书读一半，用来引火也是很好的。

26寂寞如虫豸，大山已千疮百孔。

以身饲虫。

27语言没什么用，

嘴巴用来吃饭，喂养肉体。

28月光无疆。

无数森林月下，

跑成无数自己，也没跑出月光。

29月亮是天空的墓碑。

世上走过洗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