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与婉儿

■ 郑怀兴

时 间

唐代

地 点

洛阳

人 物

武则天—— 天后、太后、后改唐为周并称帝，比上官婉儿大四十岁。

上官婉儿—— 才女，女官。

李 贤—— 武则天的二儿子，先为太子，后被废黜。

李 显—— 武则天的三儿子，后立为帝，一度被废为庐陵王。

郑 氏——上官婉儿的母亲。

武三思——武则天之侄，春官尚书，封梁王。

老黄门、武管家、众宫女、朝臣、家丁、黄门、禁兵。

序

【武则天面对着漫天风雪，独自在漫步。她的幻觉中出现灿烂的百花，上官婉儿与一群年青的宫女在花丛中嬉闹……忽然传来小黄门的喊声，幻觉消失。小黄门上。

小黄门 天后，时值隆冬，百花不肯听命，一朵都不发呀！

武则天 不听命者，就贬往洛阳！

小黄门 遵旨！（小声地）太后，能不能命宫女连夜剪纸花以替代真花？

【武则天点点头。

第一场

【大幕启：清晨，大唐宫内。

【上官婉儿拿着一束纸花满面春风地上。

婉 儿 （唱）为迎四夷来朝贺，

天后她能令春先回禁中。

三千宫女忙剪扎，

【一群宫女拿着各种纸花上，装点宫殿。 （接唱）百种纸花，巧夺天工。

众宫女 （唱）普天升平颂，

满园千紫万红！

宫女甲 婉儿，今日上苑花团锦簇，你又要吟什么新诗？

众宫女 是呀，今天你该吟一首新诗出来！

婉 儿 嘻嘻嘻，今天任我怎样吟诵，也比不过天后的一首新诗！

众宫女 啊，天后做了一首新诗？

众宫女 婉儿，你快吟诵出来给大家听听！

婉 儿 好！（吟诗）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宫女甲 婉儿，你快解释给我们听！（大家围着听上官婉儿解释）

【在这期间，郑氏持扫帚，边扫边上，她望着女儿，心事重重。

郑 氏 （唱） 女儿她不明身世甚懵懂，

对武后越来越推崇。

多少回想把深仇大恨来倾吐，

又不忍让儿受惊恐！（流泪）

婉 儿 （发现郑氏，奔到她跟前）娘，你怎么啦？（接过扫帚）

郑 氏 （急忙揩泪）娘眼睛不好，一见风就流泪！（众宫女退下）儿呀，天后的诗句你不要随意解说。

婉 儿 娘，天后治国有大略，写诗满豪情，雄视四海，千古一后，为天下蛾眉争气，教女儿仰慕不已！

郑 氏 儿呀，你只是一个小宫女，要安分守己，不可胡思乱想。

婉 儿 娘，你不是说过，当年儿要诞生之际， 你曾梦见一位天神拿一把巨秤给你，说儿长大之后，将称量天下……

郑 氏 儿呀，梦乃荒诞不经，不可信以为真！

婉 儿 当年天后也只是一个小宫女呀！

【郑氏慌忙制止婉儿。

【老黄门慌里慌张地上。

老黄门 （低声地）婉儿！

婉 儿 （惊喜地奔上前）老黄门，今天太子殿下让你送什么书来？

老黄门 你只知道书、书、书！今日殿下叫我前来，不是送好书，而是报坏消息 !

郑 氏 公公，出了什么事？

老黄门 有人举报婉儿了！

郑 氏 啊，举报婉儿什么？

老黄门 举报她诬蔑天后作的诗，是从古人那里抄袭来的！

郑 氏 （大惊）啊！婉儿，你真的诬蔑天后吗？

婉 儿 我只说天后她那一首《如意娘》……

郑 氏 （盯婉儿一眼） 你好大胆呀！

【李贤匆匆上。

老黄门 殿下，你怎么亲自来了？

李 贤 唉，我放心不下呀！婉儿，有我在此，你不要害怕。

婉 儿 （感激地）殿下！

郑 氏 殿下，莫非婉儿已被暗中监视？

李 贤 这……唉，天后疑心太重，宫中遍布耳目，防不胜防呀！

老黄门 （旁白）只怕天后还要查她祖宗十八代，新账老账一齐算！

【内传出黄门 的喊声：“天后驾到！”

【在小黄门 等人的簇拥下，武则天上。郑氏与婉儿一道跪在一边。

武则天 （唱）步隋朝独孤后辅国问政，

与君王称二圣天下升平。

政余也曾咏诗作赋，

天下颂为龙啸凤吟。

谁料宫中生蜚语，

诬蔑我曾剽窃古人诗文。

月晕知风，础润知雨，

无风浪不兴。

曾风闻太子蠢蠢欲动，

我当严防莫掉以轻心。

李 贤 （拜揖）儿臣拜见母后！

武则天 （怀疑地）贤儿，你怎么在这儿？

李 贤 儿臣正在这儿观看宫女们扎纸花。

武则天 哦！真是巧得很呀！老黄门，那个叫什么婉儿的宫女传到了吗？

老黄门 传来了。婉儿，快向娘娘请罪！

婉 儿 小婢婉儿，叩见天后娘娘！

武则天 抬起头来！（婉儿抬头，一愣）啊，（婉儿抬头，一愣）啊，豆蔻年华，一貌如花，恍惚梦中见过的采莲女娃……小丫头，就是你诬蔑哀家剽窃古人诗句的吗？

李 贤 母后，婉儿一向对你十分推崇，怕是有人误传呀！

武则天 你跟这个小宫女好熟呀！

郑 氏 天后，诚如殿下所说，定是有人误传呀！

婉 儿 不，小婢是曾说过天后娘娘有句诗是从古人那儿拿过来的。（众一惊）

武则天 哀家哪句诗，抄自古人哪一篇？

婉 儿 天后《如意娘》的第一句“看朱成碧思纷纷”，语出梁王僧孺《夜愁示诸宾》：“谁知心眼乱，看朱忽成碧。”（众又一惊）

武则天 谁教你这么说的？

婉 儿 小婢自己查出来的。

武则天 你处身掖庭，从何博览群书？

婉 儿 母亲长年执役秘阁，小婢得幸与书结缘。

武则天 （旁白） 想来查大阴谋，却发现小才女。（突然对婉儿）斗雪梅先吐――（婉儿一愣）怎么，对不上来了？

婉 儿 惊风柳未舒。

武则天 万仞高岩藏日色――

婉 儿 千寻幽涧浴云衣。

武则天 你以纸花为题吟诗一首吧！

婉 儿 娘娘，小婢献丑了！（吟诗）

密叶因裁吐，

新花逐剪舒。

攀条虽不谬，

摘蕊讵知虚。

春至由来发，

秋还未肯疏。

借问桃将李，

相乱欲何如？（众人惊呆）

武则天 出口成章，倚马之才！婉儿，你今年几岁了？

婉 儿 今年十四了。

武则天 哀家当年入宫，也是这个年纪。婉儿，你愿意跟随哀家吗？

婉 儿 （惊喜）小婢陋质，恐难称娘娘之意。

李 贤 （一愣）啊！（欲言又止）

小黄门 （低声地对武则天）娘娘，她是逆臣上官仪的孙女呀！

武则天 啊，是上官仪的孙女？

（唱）本以为上官一家香火断，

谁料得尚遗这个小女孙。

举贤能莫嫌罪臣之后，

广招揽我才能垂拱而治天下太平。郑氏，哀家要把你女儿带到身边，当文学侍从！

婉 儿 （喜出望外，一时惊呆）啊！

郑 氏 （惊慌失措）啊！

老黄门 郑氏，还不赶快谢恩！

郑 氏 （惊醒过来，拉婉儿一起跪下叩谢）贱婢母女叩谢娘娘隆恩！――灯暗

第二场

【幕后歌声 ： 风云突变惊雷炸， 杀机四伏帝王家……

【在幕后歌声中，老黄门上来宣旨，一队禁兵上，脱掉李贤的太子冠，并押送他上路。李贤一步三回头。老黄门摇头叹息，下。

李 贤 （唱）东宫突遭大搜查，

马坊中搜出了五百皂甲。

母后加我谋反罪，

贬往巴州泪如麻。

不怨无人来送别，

心为婉儿长牵挂……

【上官婉儿内唱：“快马加鞭出都门――”

【上官婉儿挥鞭上，与李贤一行走圆场。

婉 儿 （唱）为的是再望一眼我的心上人！

殿下呀！

你忽遭废晴天霹雳响，

震得妾胆战心惊。

说你谋反我难信，

天后此举城府深。

禁不住托病告假来送别，

不知何年再见君？

殿下！（下马）

李 贤 （回首，忽然看到婉儿，惊喜地）婉儿！

【两人都向对方奔去，相对无言，唯泪如倾。

【幕后歌声 ：

平日论诗未及情，

一朝分别忽心疼。

始觉两情深如海，

呜咽难言唯泪倾。

【禁兵要带走李贤。

李 贤 婉儿，你快回宫去吧！

婉 儿 （一时冲动）殿下，小婢愿跟你，一起去巴州！

李 贤 不可，不可，我已被贬为庶民，何忍贻误你终身！婉儿呀，你满腹才华，无量前程，宫中险恶，不可任性，侍候天后，务必小心！

【内传出李显的喊声“二哥！”

李 贤 啊，三弟怎么来了？（轻轻推开婉儿）你快回去吧！

【李显挥鞭急上。

李 显 二哥！（下马）

李 贤 三弟！

李 显 二哥，你马坊中私藏五百领皂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李 贤 这江山本属李家，为兄还用造反吗？三弟一想便知，不必再问。只是你不该前来送行，快回去吧，免得再授人以把柄！

李 显 二哥，小弟是求得母后恩准才赶来送行的！

李 贤 啊，是母后恩准你来送行？

李 显 是呀，母后让小弟转告你，她是为了社稷，才不得不把你贬往巴州的！

李 贤 母后是为了社稷，才把我贬往巴州？哈哈哈，说的一点都没错，她为了社稷哪顾亲情？

李 显 二哥……

李 贤 三弟呀，愚兄临别之时，别无他言相赠，只望你千万别忘了我们李氏基业，也不要失去母后的欢心呀！（李显含泪点头，望着站在附近的婉儿）愚兄还有一事相托。

李 显 不知二哥有何托付？

李 贤 婉儿与乃是忠良之后，求你要像兄长一样，小心呵护她！

李 显 小弟知道，请二哥放心！

李 贤 别了，东都！别了，父王！别了，三弟！别了，婉儿！（毅然掉头而下，禁兵随下）

婉 儿 （情不自禁地）殿下！（追下）

李 显 啊！婉儿！（紧跟婉儿下）

【一束光照映出站在高处观察的武则天，她披着斗篷，由武三思陪着。

武则天 （唱）悄悄出城避耳目，

遥送贤儿立西风。

落叶飘飘儿远去，

何堪孤雁唳长空。

儿你休恨娘残忍，

当怨投胎在皇宫。

骨肉为轻社稷重，

亲情帝业难相容。

武三思 （忽然有所发现）啊，姑母，你看，婉儿追随李贤去了！

武则天 三思你放心，婉儿她不会走远的！

【李显扶上官婉儿上。

李 显 （唱）千里送行终一别，

且莫长亭更短亭。

婉 儿 （唱）寸心已从今日裂，

半在巴州半在京。

武则天 （唱）久侍身边知脾性，

慢慢调教作腹心。 显儿，婉儿！

李 显 （一惊）啊，母后！

婉 儿 （慌忙跪下）天后！

武则天 显儿呀，天下本来迟早都是贤儿的，可是他迫不及待，竟然在东宫马坊里私藏数百领皂甲，谋反之心，昭然若揭，你父皇才不得不把他废黜了！婉儿，（边说边扶她起来）你今早身体不适，现在好些了吗？

婉 儿 小婢骑马出城，以抒烦闷，感觉好多了。

武三思 哈哈哈，婉儿，恐怕你是病在心头呀！

李 显 婉儿整日关在宫中，未免太闷了，也该放她出来走一走呀！

武则天 婉儿，你听，哀家的儿子，一个比一个更爱惜你呀！你们先走一步，哀家要与婉儿在这洛堤上漫步。（李显与武三思应诺，下）婉儿，今早你一告假，哀家就知道你要出城来送我贤儿的！

婉 儿 天后，殿下对小婢有教诲之恩呀！

武则天 难得你对他有情有义。只怨他不争气，不但辜负了父母，也辜负了你！你想跟随他前往巴州吗？作为母亲，我愿意忍痛割爱，把你让给贤儿， 使他在那蛮荒之地，有个知音相伴。你要去，还来得及呀！

婉 儿 （心慌意乱地）天后，小婢……

武则天 哀家知道，似你这样聪颖女子，不会自灭志气，甘为庶民侍妾，辜负满腹经纶！孩子呀，只有忍得一时痛，才能成就千秋业！

婉 儿 （喃喃地）忍得一时痛，成就千秋业……

武则天 婉儿，看这洛水悠悠，哀家不禁想 起一首诗来。

婉 儿 不知天后想起了哪首诗来？

武则天 想起了一首题为《入朝洛堤步月》的五言来。（吟诗） 脉脉广川流， 驱马历长洲。 鹊飞山月曙， 蝉噪野风秋。

婉 儿 啊，此诗音韵清亮，修辞精致，有齐梁之余风，若神仙之所吟。

武则天 评得好呀！婉儿，这位诗人生前曾为哀家所赏识，特擢其为相……

婉 儿 太后爱才，古今罕见！

武则天 他虽有文学之才，却利令智昏，竟勾结废太子，妄图废黜哀家！

婉 儿 啊，若无天后临朝，天下怎能大治？这位宰相，真也鼠目寸光。

武则天 是呀！

（唱）任凭我朝乾夕惕呕心沥血，

换来了轻徭薄赋天下太平。

蠢男人还务必除我而后快，

妇人问政乃是唯一罪名！

婉 儿 啊，这位诗人宰相，真也蠢不可及！

武则天 幸而我及早发现阴谋，将他灭族了。

婉 儿 哦，将他灭族？

武则天 哀家还留下一位怀有身孕的媳妇！婉儿，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婉儿摇摇头）你母亲还没告诉过你吗？你年纪不小了，应该以实相告：吟此诗者，乃是你祖父上官仪也！

婉 儿 （震惊）啊！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武则天 傻孩子，哀家怎么会哄你？

婉 儿 啊！

武则天 （旁唱）巧借评诗来示警，

前人覆辙莫重蹈！

婉 儿 （旁唱）忽明家世肠痛如绞。 原来我侍奉仇人暮暮朝朝！

武则天 婉儿呀！

（唱）明知你是罪臣后，

哀家犹悯独根苗！

提拔你到我身边执掌机要，

教朝野皆知晓女中多英豪！

婉 儿 （旁唱） 先祖是轻天后招惹大祸，

（跪下）天后呀！

（唱）小婢我知你知遇之恩比天高！

武则天 （扶起婉儿）哀家相信你，不会辜负我一片爱才之心！回去吧，哀家教你批阅奏章！ （李显、武三思上，争扶婉儿上马）哈哈哈，哀家的儿、侄都喜欢你呀！

――灯暗

第三场

【老黄门率一班宫女、黄门捧着一束束鲜艳的牡丹上。

老黄门 （唱）在宫中不知过多少岁月，

众 （唱）看不尽花与草盛衰枯荣。

老黄门 （唱）转眼间先帝薨太子嗣统，

众 （唱）欲册封上官婉儿为昭容。

【武管家率一班丫鬟、家奴捧着鲜花从相反的方向上，垂头丧气。

武管家 （唱）才女拒收武家花，

众 （唱）咱王爷相思泪空洒。

老黄门 （唱）可笑呆头鹅不自量，

众 （唱）要与真龙争娇娃！

武管家 （唱）武姓何肯输李姓，

老黄门 （唱）天下依旧属李家！

【老黄门与武管家各自率众分头下。【武则天出现在另一表演区。

武则天 （唱）儿已嗣统坐銮驾，

我且归政偷闲暇。

知儿哪个胜为母，

儿才不足称孤寡。

试看今日之华夏，

唯有武氏敢自夸。

如烹小鲜治大国，

万国来朝我中华。

男子何须不服气，

远古补天乃女娲。

花草也将我敬畏，

贬牡丹到洛阳看如今独盛洛阳 成佳话！

【小黄门急上。

小黄门 太后，皇上要拜韦国丈为相呀！

武则天 哦，新君要拜韦国丈为相？百官有何反应？

小黄门 朝臣们纷纷上表劝谏，皇上还是一意

孤行。

武则天 哈哈哈！

（唱）懦夫怎能御烈马，

俗子怎能治国家？

朝廷一乱百姓苦，

我当快刀斩乱麻。

【武则天与小黄门隐下。

【郑氏内笑：“哈哈哈……”，上，望着众多的鲜花喜不自禁。

郑 氏 （唱）束束牡丹多鲜红，

严冬已过荡东风。

重振家声已有望，

不忘家祭慰公公。

婉儿，你快来看呀，皇上又派人送许 多牡丹来了！

【婉儿内唱：“款款出房，心慌意乱，”上。

婉 儿 （唱）鲜花束束，愁绪难排。

郑 氏 儿呀，而今新君要册封你为昭容，你

要尽心辅佐，莫教太后重临朝，方可告慰乃祖在天之灵！

婉 儿 （低声地）娘, 治国当问英明与否，不能重男轻女！

郑 氏 啊，儿呀，你怎么偏袒太后来了？

婉 儿 不是女儿偏袒太后，新君一即位，就相形见绌。他宠信韦后，重用内戚，教我忧心忡忡。

郑 氏 儿呀，难道你还想侍奉太后？

婉 儿 （唱）太后能不避仇将儿擢拔，

掌机要甚宠爱儿当感戴。

郑 氏 唉，这些年来，也难为你了。而今快熬出头了，你应该欢喜才是！

婉 儿 （唱）娘亲她欢天喜地，

【郑氏收拾花篮下。

怎知我对贤难忘怀。

殿下呀，圣命难违，册封期近，

更令我思你情切泪满腮！

望眼欲穿，只见雁儿阵阵返，

不见君影回！

【小黄门内声：“太后驾到！”

婉 儿 （一愣）啊！（又惊又喜）

【武则天由小黄门陪上。

婉 儿 （跪迎）太后！

武则天 （扶之）婉儿呀，你一日不在身边，哀家就十分惦念，特过来看看。哈哈哈，新君出手好慷慨呀，差不多把洛阳的牡丹都买来了！

婉 儿 太后，小婢也曾劝皇上，不要送花过来。

武则天 不，天子富有四海，送一些花给你，算得了什么？要不是他天天恳求，哀家还舍不得把你让给他呢！

婉 儿 小婢愿意长年侍候太后！

武则天 哀家总不能一直耽搁你的青春呀！婉儿，这些年来，哀家临朝称制，你帮着执掌机要，批阅奏章，可把你累坏了。近来哀家归政新君，颐养天年，你也清闲起来了。

婉 儿 太后，小婢有幸侍候你这些年来，亲聆圣训，渐知国事，能竭微忱， 无限欢愉，一旦清闲下来，倒觉得六神无主，十分惶然。

武则天 哈哈哈，你就是当上昭容，皇上也不会让你再问政！婉儿，哀家前来，要问一件事。

婉 儿 不知太后，垂询何事？

武则天 你说说，韦玄贞其人才干如何？

婉 儿 这……

武则天 因为他是当今国丈，你就不敢说了？

婉 儿 禀太后，据小婢所知，韦国丈其才平庸，也无嘉德可言。

武则天 可是有人荐举他为宰相呢。

婉 儿 啊，太后，不可，不可，韦国丈才干声望都不足负此重任！

武则天 可是有人却说，天下都可以送给韦玄贞，一个宰相有何可惜？

婉 儿 （已察出端倪，惊呆）啊！

武则天 婉儿，你想得到吗，说这话者，竟是当今大唐皇帝！

婉 儿 太后，莫不是皇上一时戏言？

武则天 自古君无戏言，况且皇帝是亲口对大臣们说的，引起百官无限震惊！婉 儿，你说，大唐天下，能交给这样的一个皇帝吗?

婉 儿 （目瞪口呆）啊！

武则天 婉儿呀！

（唱）显把治国当作儿戏，

显视神器轻若鸿毛；

如此徇私怎能安社稷？

如此荒唐怎能御亿兆？

怕只怕不孚众望内乱起，

大好河山风雨飘摇。

高祖太宗闻讯泣泉下，

断送江山子孙太不肖！

为社稷顾苍生不得不下一诏，

婉 儿 太后要下什么诏？

武则天 （唱） 趁早将新君废黜掉！

婉 儿 啊，太后，不可，不可，皇上一时草率，您要谅之呀！

武则天 （唱）为君处事勿草草，

一举一动天下标。

我已祭告先帝于宗庙，

不得不重临朝不辞年高！

婉 儿 啊，太后要重新临朝称制？

武则天 为了天下安定，哀家只能这样狠下心来。婉儿，幸好你还来不及当上昭容，否则将抱憾终身呀！哀家还是把你留在身边好了。（想了想）哀家封你为学士！

婉 儿 啊……（跪下叩拜）小婢――（立即改口）臣叩谢太后隆恩！

武则天 （扶之）卿乃大唐首位女学士！快起来援笔草诏，废黜新君为庐陵王！

婉 儿 啊……（无奈地）臣遵旨！（忍不住试探）太后，那巴州……

武则天 你是想请哀家同时下赦旨，召贤儿返京吗？

婉 儿 太后英明！

武则天 难得你对我贤儿一往情深，哀家也无时不在思念他呀！只是贤犯下谋反之罪，律法无情，宽宥不得！婉儿，你当记取，骨肉之亲，儿女之情，与社稷苍生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呀！

婉 儿 啊，骨肉之亲，儿女之情，与社稷苍生相比，都是微不足道……

武则天 是呀，男人们为何不许女人问政，总是嫌妇人之仁，堪误大事。咱们要让天下男人看，女人一旦果断，远胜男人！走，与哀家一起草诏去吧！（两人渐隐下，与此同时老黄门悄悄上，望着婉儿背影，摇头长叹）

老黄门 婉儿呀！武氏强悍远胜男，不顾亲情只恋权。婉儿呀，太后光环将你罩，鲜花不日将枯干！

――灯暗

第四场

【月夜。婉儿书房内外。

【婉儿正在弹琴。幕后歌声：

叶下洞庭初，

思君万里余。

露浓香被冷，

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曲，

贪封蓟北书。

书中无别意，

惟怅久离居。

【老黄门在歌声中上。

老黄门 婉儿在弹唱《采书怨》？这是她怀念前太子而吟的诗呀。上官学士，有人送诗过来。

婉 儿 今宵我要抚琴，不想评诗了。

老黄门 （环顾左右，低声地）此诗乃是庐陵王悄悄托奴婢送给你看的。（从怀中掏出一张诗笺来）

婉 儿 啊，是庐陵王送来的？（迟疑，不敢接之）

老黄门 （低声地）听说是巴州寄来的。

婉 儿 啊，是巴州寄来的？（急切接过诗笺）啊，黄台瓜辞！老黄门，你今夜要替我把好门，不要让人进来！

老黄门 奴婢晓之。（出门，将门关上，坐在门外，慢慢睡着了）

婉 儿 （念）“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啊！

（唱）一吟《黄台瓜辞》，

如闻杜鹃啼血泪沾衣。

贤呀，你兄弟虽是那帝室之胄，

却如瓜遭采摘不胜苦凄。

遥望巴州，关山万里，

梦魂难越，相会无期。

庐陵王呀，我虽不愿为你妃，

你遭废黜我心也戚戚。

人生易老春易逝，

转眼花残葬污泥。

漫夸学士多荣耀，

绵绵哀怨付琴丝！ （边吟黄台 瓜辞，边抚琴）

【武三思内笑“哈哈哈！”，上。婉儿表演区的灯光渐暗。

武三思 李显遭废黜，婉儿当归我。啊，她在弹唱什么诗？（谛听介，喃喃自语）什么种瓜黄台下，一摘、二摘、又三摘……（要叩门）

老黄门 （惊醒）谁吓我一跳，原来蛤蟆叫。

（急阻武三思）千岁爷，上官学士叮咛过，今日里她要静心弹琴，不许闲人进来！

武三思 狗奴才，本千岁是闲人么？（又要去叩门）

老黄门 啊，骂我狗奴才？（眼珠一转）千岁爷，今天你只有假冒成岭南人，她才会开门。

武三思 为什么说是岭南人，她就得开门？

老黄门 你忘了，太后近日特下诏，要搜尽岭南人才。上官学士就特意交代， 要是岭南人士来访，再忙也要接见。

武三思 那你就向她禀报，岭南人士来访。

老黄门 好呀！（叩门，婉儿表演区的灯光又亮起） 禀学士，狗千岁来访。

婉 儿 什么，狗千岁？（禁不住噗嗤一笑）

武三思 啊，为何叫我狗千岁？

老黄门 千岁爷，岭南话九与狗同音呀。

武三思 哼！上官学士，乃是梁王武某来访呀！

婉 儿 哦，原来是梁王爷。本学士今天微躯不适，恕不相见！

武三思 啊！还能弹唱一首诗，何必托辞体不适。闭门羹我咽不下，当寻机会来出气！（忆起婉儿所吟的辞句）方才她吟什么一摘、二摘、三摘…… （奸笑）哈哈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婉儿，你等着瞧吧！

――灯暗

第五场

【宫殿上。众黄门 列两旁。后面站立一队羽林军。

【武则天由四个宫女引上。

武则天 （唱）我欲称帝惹非议，

广布耳目严控之。

三思昨夜来告密，

有人暗中传谤诗。

不禁怒火三千尺，

立即追查不姑息，

传庐陵王进殿！

小太监 传庐陵王进殿！

【李显上。

李 显 母后召见，胆战心惊！儿臣拜见母后！

武则天 显儿，你近日都在做些什么？

李 显 儿臣遵母后之命，近日都在闭门思过。

武则天 是在闭门思过？我却听说你近日诗兴大作，写了不少好诗，能不能吟一两首给我听听。

李 显 （一愣）啊！母后，儿臣近日思过都来不及，哪有写诗的闲情逸致？

武则天 哈哈哈，你写的诗都请别人看了，却要瞒着母后。传上官学士出来。

一宫女 （向里面）有请上官学士！

【上官婉儿从里面出来。

婉 儿 太后千秋！（看见李显，一愣。）

武则天 婉儿，显儿近日作了一首诗，都送给你看了，却不肯念给我听听。

婉 儿 （一惊，旁白）啊，坏了！

武则天 要是诗关闺阁之情，那我做母亲的就不看了。可是我听说，这首诗是吟咏什么摘瓜的，有何不好示人的？婉儿，他不肯念，你念吧！

婉 儿 （无奈地）臣遵旨！（念）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武则天 显儿，此诗意有何指呀？

李 显 儿臣只是怜瓜而已，并无他意呀！

武则天 诗皆言志，有感而发。听你此诗，分明是以瓜自比。

李 显 母后，儿臣并无此意。

婉 儿 太后，凭臣浅见，此首纯为劝农之诗，是劝种瓜者不要把瓜摘尽卖光，应留下一个种瓜，以备来年再种。

李 显 是呀，是呀，此诗乃为劝瓜农而作。

武则天 好一首劝农之诗。凭你们这么说，哀家就是那个摘尽卖光的瓜农了！

李 显 母后，儿臣……

武则天 不要再辩了！谁不明白，你这一摘、二摘、三摘指的是什么，指的是你大哥、二哥和你，三个都被我这个狠毒的母后害了废了！

李 显 （跪下）母后……

武则天 你大哥为何暴薨，至今还查不出来，你怎么能疑是被我害死的呢？虎狼再毒，也不食儿。弘儿乃我十月怀胎所生，我怎么忍心下毒呀？贤儿因犯谋反之罪，才被流放巴州，是他不忠不孝，不是我们当父母的不仁不慈呀！你要不是想把大唐天下拱手送人，我会废黜你吗？天呀！你为何要让我生下这几个无德无能之子，再让我背上狠毒之恶名？（流泪）

李 显 母后，是儿臣不忠不孝，昏庸无能，不敢怪你呀！

武则天 你都作诗讽刺我了，还说不怪我？我废你为王，是要让你反省，以观后效，可是你怀恨在心，不惜作诗来谤我！

婉 儿 （旁唱） 莫非是武三思偷听又告密， 他尝了闭门羹怀恨心里。

李 显 （一愣）啊！

（旁唱）莫惊讶母后悉此诗，

她广布耳目难防备！

武则天 （旁唱） 废新君朝野难服气， 逞神威当追究此诗！

逆子呀！是你不孝，非娘不仁，娘今 天只好再严惩你了！

李 显 （大惊）母后，此诗乃是儿臣抄录的！

武则天 （一愣）啊， 从哪儿抄来的？

李 显 这……

（旁唱）诗乃二哥所遥寄，

字字都是血泪凝。

我何忍将兄出卖，

他雪上加霜命将倾！

武则天 （旁唱）逆子他不肯承认，

此诗究竟谁所吟？

（旁白）莫非是流放巴州的贤儿所写的？

（唱）一念至此更警惕，

他兄弟暗中往来阴谋深！

逆子，你说，是不是你二哥贤寄来的？

李 显 不是，不是！

武则天 不是？娘却越品越觉得是你二哥所吟，你们兄弟之中，唯他有才情！

李 显 母后，真的不是二哥寄来的呀！

武则天 那你说，是谁写的？其实就是你二哥写的，也不要紧，娘只是想查一查此诗是如何从巴州流入你手中的！

李 显 母后，儿臣……

婉 儿 （旁唱）太后她顺藤摸瓜紧追问， 只怕这两苦瓜命皆难存！

武则天 逆子，你快招认吧！招吧，你招认吧！

婉 儿 （旁唱）她对诸子忒严厉，

待我却慈祥似娘亲。

太后，此诗乃是臣所作，与殿下无关！

李 显 （震惊）啊！

武则天 啊，是你所作？（有些怀疑）婉儿，你想代人受过？

婉 儿 臣虽不甘代人受过，却也不忍嫁祸于人。

武则天 哀家待你不薄呀！

婉 儿 臣正是为报太后隆恩，才不揣冒昧，吟诗以谏！太后呀，诸位王子纵然有过错，也是你亲生骨肉，望乞宽宥，不可再流放、幽禁！

武则天 啊！

（唱）瞧其语气与眼神，

俨然是上官仪重现于朝廷！

众目睽睽盯着我，

不惩怎能御众臣？

婉儿呀！

（接唱）我为何提携你不计出身，

只怜你也是个聪慧女人。

盼你能惺惺相惜辅佐我，

女人当政忒艰辛！

男人说三道四犹可谅，

难忍你吟诗讽刺多辣辛！

婉 儿 臣一片忠心，望太后鉴之！

武则天 （唱）平日对我多温顺，

却原来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平生最恨那文人行径，

矜才智、贪虚名、认死理、恃 傲气、善夸张、爱讽刺、 借诗文、来惑众，露出了 反骨劣根！

婉 儿 （大惊）啊！太后，臣对你忠心不二呀！

武则天 哈哈哈，你这首黄台瓜辞，写得真好呀，可与曹植那首七步诗相媲美，短短六句，就足以教我遗臭万年！你还有脸说对哀家忠心不二！婉儿呀，哀家与你，名为君臣，情同母女，视为股肱，委以重任。谁知你却与乃祖，一脉相承，有才无德，忘恩负义，哀家多年心血，尽付东流！只得忍痛送你下阴司，让你与乃祖相会去吧！

婉 儿 （极度恐惧）啊！（突然昏倒）

李 显 （急忙抱住上官婉儿）啊！婉儿！母后，不能杀她，不能杀她呀！你身边不能缺少婉儿这么个大才女呀！

武则天 哈哈哈，我身边确实少不了婉儿这样的大才女，你是这么看待，她一定也是这么自负，才会如此狂妄，逆我之意！我却不信，普天之下，就找不出第二个婉儿来！只要我一道旨下，各地就会纷纷送才女上来供我挑选！

婉 儿 太后……

武则天 （思忖有顷）我就是不杀她，也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不然她以后一有机会，尾巴还会翘到天上去！来呀，把她带下，施以黥刑！

羽林军 遵旨！（两个羽林军上前，将上官婉儿架下）

李 显 母后，不可施黥刑，不可施黥刑呀！女人额上被刺字，何异男人遭阉割！诗是儿臣写的，儿臣写的！

武则天 哼，你纵有此心，却无此才！你传播谤诗，不能不罪，立即贬往房陵！

【内传出上官婉儿一声惨叫：“娘呀！”

【武则天好像是自己受刑一般，非常痛苦，一个踉跄，被宫女扶住。

【幕后伴唱：

一听婉儿惨叫声，

恍然似刀剜吾心。

婉儿呀！

休怨哀家甚残忍，

心慈怎能御臣民？

——灯暗

第六场

【黑暗中传来一声郑氏的惨叫：“婉儿!”

【一束追光照射着踉踉跄跄而上的郑氏。

郑 氏 婉儿，婉儿，我的好女儿呀！太后呀

（唱）婉儿她多年竭诚侍奉你，

掌文书夜以继日不肯闲。

她为你早将家仇抛云外，

她为你耽误青春无怨言。

你竟为一首诗翻了脸，

心比虎狼还凶残！

儿呀，悔不该教你破万卷， 识字害你毁玉颜!

【老黄门上。

老黄门 夫人，上官学士……

郑 氏 这么多天了，我儿她总是醒了哭，哭了睡，一句规劝都听不进来呀。

老黄门 唉，可怜柔弱女子，何堪遭此重挫；

一首黄台瓜辞，引起一串大祸。

郑 氏 啊，这诗案又牵涉何人？

老黄门 太后刑了学士之后，又派使者赶赴巴

州追查，逼得前太子贤自杀身亡！

郑 氏 怎么，前太子贤已被逼自杀身亡了吗？（内传出婉儿的叫唤声：“殿下呀！”）啊，我儿醒来了？（与老黄门一起下）

【李贤的幽灵出现在舞台上。

【武则天内声：“贤儿！”

【舞台上出现三个表演区。武则天、婉儿、李贤各在一个表演区里。

武则天 你是贤儿？你是贤儿吗？

婉 儿 你是贤吗？你是贤吗？

两 人 （唱）你生前何不入我梦，

今夜幽魂返深宫。

武则天 （唱）你为何瞪着眼睛望着我，

婉 儿 （唱）你多少哀怨尽在眼神中。

婉 儿 殿下，是太后派使者前往巴州逼你自杀的吗？

武则天 儿呀，你是因为写了黄台瓜辞，担心

娘再加罪，才绝望自刎的吗？

婉 儿 殿下呀，你遭贬之时，我尚困惑不解，为何太后容不了亲儿？后来她又把你三弟废了，我才恍然大悟，她是权欲熏心，妄图擅朝专制，便忍心要将你们兄弟除个干净！

武则天 儿呀，你怨恨娘吗？要怨，当怨上天为何赋予娘争强好胜的脾气？娘虽是女儿身，但从小就不甘逊于男儿。入宫以后，见先帝太宗，称雄四海，娘心里就开始燃起一把火，渴望君临天下，大展宏图，宗室旧臣以你们兄弟的名义来反对娘，阻挡娘，可是娘已经欲罢不能，只能顺吾者昌，逆吾者亡，你们不幸都成了挡车的螳螂了！这是娘始料不及的呀。每逢更深夜静，想起你们这几个亲生儿子，娘也心痛如割呀！

武则天 儿

（唱）祭贤，泪如麻，

婉 儿 郎

武则天 为娘

（唱）都怨心狠辣。

婉 儿 太后

两 人 （唱）接二连三把瓜摘， 不肯留下一种瓜！

武则天 （唱）怎知娘一临朝骑虎难下， 只能够一路狂奔难收煞。

婉 儿 （唱）太后岂不知此诗唯你能写， 一字字皆血泪并非凭才华。

武则天 （唱）娘也知婉儿是代你受过， 儆百官我不得不黥刑了她。

婉 儿 （唱）想不到我已为你受刑罚， 她还遣使巴州害你魂归泉下！

武则天 （唱）遣使往巴州去岂要夺你命，

你一死教娘心痛如刀扎。

婉 儿 （唱）太后呀，黄台瓜辞纵是我所写，

良苦用心你何不察！

毁我容貌将我弃，

玉叶瞬间化蒹葭。

我本如藤依大树，

方可凌云展才华。

得罪太后失依傍，

飘零地上任践踏。（哭介）

武则天 （唱）施黥刑于婉儿怒火难捺，

只恨她太恃才傲视哀家。

不为巾帼长志气，

只替须眉来絮聒！

怒火息后却牵挂，

长年相处已离不开她。

由她伴似沐春风几多融洽， 失去她如处荒野枯树昏鸦！

【武则天悄悄走入上官婉儿的表演区。李贤幽灵消失。

武则天 （轻声地）婉儿！

婉 儿 （一时惊呆）啊！

（唱）见武氏忽驾到心惊胆战，

武则天 （唱）见她如惊弓鸟痛煞哀家。

婉儿，你在祭我贤儿吗？

婉 儿 （百感交集，又哭了）殿下呀！

武则天 唉，哀家虽要改唐为周，登基称帝，也不会残害亲生儿子。这回哀家派使者去巴州查问黄台瓜辞的由来，并不想害贤，谁知他却自杀了。哀家已下旨，追封贤儿为王，明日还要在显福门为他举哀，并将遣使迎丧陪葬于乾陵。

婉 儿 啊！

武则天 婉儿，据使者奏报，《黄台瓜辞》乃是贤儿写的，哀家冤枉你了！

婉 儿 （震惊）啊！（旁唱） 本以为她将我弃若敝屣， 孰料她登门道歉器量宏。

武则天 （旁唱）御烈马恩威须并用， 把英才尽揽入吾彀中。

婉 儿 （旁唱）细思量太后对我甚恩宠， 亲手将罪臣后栽培作股肱。

武则天 （旁唱）她吃一堑当要长一智， 虽聪明，多少世事尚懵懂。

婉 儿 太后呀！

（唱）你曾告诫儿女私情要不得，

都恨我明知故犯陷深坑。

武则天 婉儿呀！

（唱）你虽是大才女犹不自重，

总觉得女人莫与男人争。

殊不知女中英杰古已有，

商妇好文武双全镇诸戎。

殊不知女人治国有先例，

北魏冯太后太和改制建奇功！

不是我迷恋权位再称制，

是儿辈太懦弱难镇域中。

谋大事莫让私情迷心窍，

狠割爱一任心头急杵舂。

盼你能与哀家惺惺相惜，

建大业教须眉千古服膺！

婉 儿 （唱）太后为天下蛾眉长志气，

聆此言豪气一时满胸中。

随太后敢把乾坤来扭转，

不枉天赐我才不虚此生。

武则天 （上前抚婉儿额头）还痛吗？

婉 儿 （扑入武则天怀里）太后……

武则天 唉，都怨哀家听了密告，一时气愤，就刑了你！哀家登基之后，定要开言路，杜谗口！

【武三思匆匆拿着一篇檄文匆匆上。

武三思 姑妈！

武则天 三思，你是来探望婉儿的吗？

武三思 嘿嘿！扬州徐敬业已起兵，拥戴卢陵王，已到处散发讨武檄文！

武则天 讨武檄文？ 哦，让哀家看看！

武三思 太后，这檄文写得非常恶毒，别看了吧！

武则天 哀家偏要看一看！（接过檄文，念）“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哈哈哈！三思， 此檄是何人所撰？

武三思 臣已查明，此檄乃是临海丞骆宾王所撰。

武则天 这檄文一气呵成，有雷霆万钧之力，横扫千军之势，堪与陈琳《讨曹檄文》相媲美。人有如此文才，而使之流落不偶，乃宰相之过也。

婉 儿 啊！

武则天 唉，骆宾王虽然才思敏捷，笔锋凌厉，可是他只执腐儒之见，天下为何只属男儿，不让女子染指？哀家主政以来，国泰民安，百夷来朝，文治武功，何逊周文汉武？

婉 儿 是呀，腐儒之见，蛊惑人心！

武三思 （低声地）姑妈，扬州徐贼来势汹汹，已连下几城……

武则天 啊！（故意大声地）那你说，有何良策，能平此叛？

武三思 太后，臣以为徐贼以拥戴庐陵王之名起兵，只要除掉庐陵王，则徐贼群龙无首，溃败可期！

武则天 哦，婉儿，你说呢。

婉 儿 太后，诛杀庐陵王，是扬汤止沸，抱薪救火！依小婢之见……（见武则天目光盯着自己就不敢再说下去了）

武三思 姑妈，她是唯恐天下不乱呀！

武则天 婉儿，你大胆说下去！

婉 儿 小婢以为庐陵王即使心存哀怨，也决不会反叛朝廷。太后若能派使者前往房陵抚慰庐陵王，并教他献上一份《大周受命颂》，公之于天下，则徐贼师出无名，崩溃指日可待！

武则天 （高兴地）三思，你瞧，才不见几日，婉儿就变得如此有谋略。上官学士，你说，派谁前往房陵为宜？

婉 儿 臣毛遂自荐，愿去房陵。

武三思 （低声地对武则天说）姑妈，不能放鸟出笼呀！

武则天 哈哈哈，虽道天高任鸟飞，良禽总知择木栖。上官贤卿，哀家就命你为使了。只是显儿所要献的《大周受命颂》，定是由你代笔，能不能拟好稿子，让哀家先睹为快，然后再启程前往房陵！

婉 儿 这……臣，臣遵旨！

武则天 哈哈哈，贤卿大笔一挥，此颂就能与那檄文相匹敌了！宫娥， 笔墨伺候！（两名宫女拿着文房四宝上）

婉 儿 微臣有二个请求，敢望太后恩准。

武则天 学士所求何事，只管说来。

婉 儿 一者，敢请梁王为臣研墨铺纸。

武三思 啊， 姑妈……

武则天 哈哈哈，三思，你就为学士研墨铺纸吧！还有呢？

婉 儿 二者，敢请太后赐臣三杯酒。

武则天 你要借酒催才思？好！老黄门，快敬学士三杯酒。

老黄门 遵旨！（下，顷而端酒上，敬上官婉儿酒介）

【郑氏突然上。抓住上官婉儿的手。

郑 氏 儿呀，这篇受命颂，写不得呀！

婉 儿 娘呀，改唐为周，乃是天命所归，儿当顺天应运呀！

【郑氏惊呆，渐隐下。

婉 儿 （唱）天命不可拗，

人应随大流。

江山为何能姓李不能姓武，

且歌颂大唐将要改大周。

武三思 （唱）一篇颂词，转眼写就， 婉儿才华，堪冠神州。

姑妈，这篇大周受命颂 ，写得好极了！

婉 儿 哈哈哈！

（唱）多亏你梁王研墨内侍敬酒，

我华章才如泉笔下涌流。

武三思 （唱）我甘作女学士门下一走狗，

婉 儿 嘻嘻嘻！（唱） 有梁王侍左右恣优游。

武则天 （唱）满纸歌颂我颔首，

才女尽心辅大周。

虽喜她锦心绣口，

却觉得老气横秋……

【在这段唱词中，众朝臣上，围着上官婉儿转，上官婉儿颐指气使，左右逢源。

老黄门 （唱）婉儿恍然小武后， 已多世故善权谋。

武则天 （唱） 昔日婉儿何处去，

【幕后伴唱：

化作纸花挂枝头、

看似春风多得意，

心里孤寂冷飕飕。

【突然远处隐约传来黄台瓜辞的旋律，武则天与婉儿顿时愣住了，灯光渐渐集中照射她们身上。其他人都隐下了。她们各自孤零零地站在雪原上，不知在寻找着找什么，风雪更大了，天地一片白茫茫……

―――幕落（剧终）

（注：本剧首演权属于湖南湘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