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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犹不及
——试评《穆斯林的葬礼》中的女性意识

2018-11-15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长江丛刊 2018年7期
关键词:符号化小说

■陶 昕/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霍达将《穆斯林的葬礼》比作一个初生的婴儿,这个婴儿凝聚着她的审美理想。从艺术手段和民族立场等角度看,小说确有别具匠心的创新之处,富有不可小觑的文学价值。然而从女性意识角度来看,小说并没有退去了五四文学以来的一些瑕疵,难免有一些用力过猛的意味。与同时代的《玫瑰门》、《长恨歌》相比也显得滞后而迟钝。其女性意识是偏狭陈旧的,过犹不及的。

一、女性形象的局限性

(一)扁平化的韩新月

韩新月是贯穿全书的主人公,作者的笔墨从不吝啬。然而,由于作者本人情感倾向的流露过多,客观详实的刻画不足,这个人物却略显苍白与空洞。

小说这一体裁作为叙事类文学的性质要求作者对笔下的人物冷静而客观,纵不能千篇一律强求太史公“不虚美不隐恶”的实录境界,但就叙事艺术而言,主观情感和审美情感如能不露痕迹的渗透在在客观描写中依然较为成熟一些。恩格斯指出“倾向应该从场面和情节中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而不应该把它指点出来。”[1]而韩新月作为凝聚着作者核心的审美理想的小说主人公,可谓集作者偏爱于一身,其形象塑造的局限性首要归于过度鲜明的情感倾向。

人物过度的情感倾向首先表现在小说语言上,作者在塑造韩新月这个形象时从相貌到举止充斥着“多么聪明的姑娘”“善良的妹妹”“那美丽的面庞”等抒情性质的文字,对韩新月相貌的刻画,开篇就下了清楚明白的定义:“不必特别的打扮自己,便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朴素美”[2],以至于楚燕潮坦言“见到你第一天,就悄悄的爱上你”[2]。

其次,这种鲜明的情感倾向表现在对艺术真实性把握的缺失。在表现韩新月的才华时,作者清楚明白的交代了韩新月史“回回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大学考试以“5分的试卷”独占鳌头,死后更是众人感慨“她多聪明啊”[2],这些冰雪聪明百里挑一的标签全部集中在叙述者话语中,在人物自身话语中没有得到体现,也缺少充实的生活细节的有力印证。例如燕京大学西语系名列前茅的韩新月能够轻松自如的翻阅海外名著,和同学交流英语时却仅限于“very good”性质的入门口语,给读者的高度期待视野带来了或多或少的失望。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在于,《穆斯林的葬礼》中的女性形象比较单调,几乎可以说是主人公韩新月一枝独秀,其他所有女性形象皆为其服务,起或明或暗的衬托作用。淑彦没有思想逆来顺受,郑晓京是政治的传声筒、毫无生气,唯一能够与其相提并论的谢思秋,被丑化成自私又世俗的上海小市民形象,考场情场全方位宽领域深层次的败北,就连颇有姿色的长相也被班里的男生指证为“打扮出来的”[2],以进一步衬托韩新月“天然”之美。

英国小说理论家福斯特将人物形象归为两类:“按照一个简单的意念和个性而被创造出来”的“扁平人物”,以及有“多种性格特征的”“圆形人物”[3],我国学者刘再复甚至提出所有的人物的性格都必须具备正反两面的“二重组合”[4]。然而韩新月这个人物形象作为人物性格内部对立面的缺点被淡化到微乎其微,因而缺乏多方面的因素性格组合,也就成了福斯特所说的“扁平人物”。

(二)边缘化的梁君璧

梁君璧这个人物血肉丰满、栩栩如生,本身是令人拍案的圆形人物,其塑造的局限性集中体现在由于被蓄意的边缘化,以及缺乏正确的价值导向而造成的置身于大的故事背景中错误的定位。

刘白羽在小说序言中评价梁君璧“表面上显露着压人的威势,其实内心隐藏着一股悲痛”[5]是小说林林总总人物中“塑造丰满的一个”。梁君璧应当说全书刻画的最立体的一个人物,按照前文的观点是一个“圆形人物”,就形象本身的塑造来看是极其成功的,可惜放在全书大的背景中,放到整个故事中去,就不无遗憾的发现,这个人物因为作者或多或少的情感否定而蓄意边缘化了。

今天来看,撇开作者的时代背景下的创作意图,梁君璧这个形象被扣上封建礼教的帽子,甚至被后人评论时大批“遭人唾弃”的“病原体”[6]实在冤枉不已,后人这种有失偏颇的评价与小说本身错误的价值导向不无关系。

首先,梁君璧性格中的阴暗面应当归结于人性的复杂,这是超越时代,超越阶级的。例如深受人诟病的棒打鸳鸯情节,处心积虑把儿子的婚事搅黄是出于一种自私的母爱,厉声赶走衷心多年的老伙计是出于对家庭并不合理的捍卫,是人之本性,在法国现实主义小说中屡见不鲜;宁看新月抱憾而死不允许触犯穆斯林的规矩则涉及到民族信仰问题,穆斯林血脉决定了梁君璧虔诚的信仰,及其在与现代社会的距离对撞中,自觉地站在穆斯林民族的立场,对回族传统伦理道德的捍卫[7],这些都并不单纯是传统与现代的矛盾,或者说,对梁君璧的批评上升到反对封建礼教的高度是十分牵强的。其次,梁君璧这一形象之所以被誉丰满,正是因为其亦正亦邪、可爱可恨。她有刚烈强悍的一面,在家族存亡攸关临危不惧,面对妹妹和丈夫的乱伦冷静而坚决;她也有温柔隐忍的一面,在对妹妹的气愤之余,心疼和爱护竟一时涌上心头,于心不忍,最后躬亲抚养妹妹的孩子。梁君璧能屈能伸,勇于承担责任,作为女儿、妻子、母亲都是相当称职的。

黑格尔曾就悲剧冲突的性质做过精辟的论述:“在这样一种冲突里,对立的双方,就其本身而言,都是合理的。”显然对梁君璧的全盘否定是可笑的,甚至在对待这个人物形象时,应该流露出一定赞赏和肯定的价值取向。

(三)符号化的梁冰玉

梁冰玉是小说女性意识的集中体现者,也是高举反抗男权大旗的女权斗士,在形象塑造上呈现出鲜明的符号化特点,具有较明显的局限性。

作为小说女性意识的集中体现者,梁冰玉对伦理的反抗将矛盾冲突推到了最高潮。和韩新月一样,梁冰玉也是深得作者偏爱的一个形象,为了集中体现不妥协的反抗性,她被设定为受过良好教育,大胆追求爱情,蔑视伦理道德的特定时代知识女青年形象,反映了一定的时代特征,然而,也正是由于作者一味的借梁冰玉之口表达自己所想,直接的再现时代精神,梁冰玉在形象塑造上显现出符号化的特点,即成为抽象的时代精神与思想原则的图解物,孤立性格特征的象征符号。

这种人物形象的符号化首先表现在人物语言上的符号化。大量类似“我是一个人!独立的人!”,“女人也有尊严,女人也有人格!”,“我有权利生活!有权利爱!”的对话虽然发人深省、掷地有声,但是滥用也会带来抽象说教的索然无味,甚至令人生厌。梁冰玉的形象与其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不如说更像一个传声筒,一个纯粹的工具了。其次表现在人物行为上的符号化。为了锐化矛盾,以达到二元对立不得共存的局面,作者选择了一个挑战伦理的情节,已经构成了由于插足别人家庭而带来的不道德,“违背了作为女人最起码的伦理道德准则”。作者将不伦之恋与道德的冲突偷换成了爱情和封建礼教甚至传统文化的冲突,然后顺理成章的得出“有权利爱”的心理优越感,乃至对传统伦理的蔑视和谴责,这种极端的人物行为就是为了反抗而反抗了。

梁冰玉这个符号化的反抗者形象固然传达了特定时代的女性意识,然而且不论这种意识的积极与否,它并没有达到一定的思想理论高度,相反,是朝着偏狭的小径发展了。

二、女性意识的误区

(一)女性观的本末倒置

1、强调文化知识,忽视道德品质

在前文中提到了韩新月私换宿舍床位和只念生母不念养母的两处细节,这两处细节不经意间流露了韩新月自私、以自我为中心,不懂得感恩的性格特点,这种不经意间的流露揭示了作者在女性观的一个误区——强调文化知识,忽视道德品质。

实际上这个误区表现在梁冰玉身上更为显著,梁冰玉从小父母双亡,由姐姐一手带大,接受到先进的教育之后,她却开始蔑视姐姐的迂腐落后。面对乱伦给姐姐带来的巨大伤害,梁冰玉不仅没有丝毫愧疚之心,还正义凌然的宣告“你只是他的合法妻子而已”“你们之间没有爱情”[2],这种行为恰恰暴露了知识精英极端利己主义的嘴脸。

梁冰玉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实际上是知识分子对广大基层劳动妇女血淋淋的歧视。梁君璧因为没有文化被梁冰玉所诟病,后者认为前者没有文化=不懂爱情=不值得享受人的权利。这个公式今天看来是令人不齿的,这种误区也是显而易见的。

2、强调个人权利,忽视社会责任

前文提到梁冰玉和韩新月以自我为绝对中心的性格缺陷,这种性格缺陷也导致了过分强调个人追求幸福的权利,忽视尊重他人的社会责任这一意识误区。

作者让梁冰玉发出“爱的权力”的呼声,却忽视了其尊重他人家庭的义务。一如强调她接受知识文化教育的权利,却忽视了其感恩养育人的义务,强调她作为女人生下爱情结晶的权利,却忽视了她作为母亲抚养孩子成长的义务。

传统女性在男权文化的压抑下一味的隐忍和付出固然是不可取的,但是作为一个健全的成年人,为人基本的责任感则无关性别,是否所谓的“女权”可以成为逃避一切责任的特权呢?

这是女性观的本末倒置。

(二)迎合男权社会审美趣味

1、才子佳人模式

韩新月与楚雁潮的爱情故事可以说严格遵照才子佳人的模式构建。书生温文尔雅,小姐温柔如水,花前月下、吟诗作对,不食人间烟火。最后书生芳心暗许,小姐奋不顾身、香消玉殒。

实际上,在塑造韩新月和梁冰玉两个知识女青年形象的过程中,作者不同程度的强调了她们深得身边男性的青睐。出众的外表:白皙、清秀、柔美,恰到好处的才华:少一分不能沟通,多一分难以启蒙,恰恰完成了男性对知识女青年的所有美好幻想。

在两性的相处过程中,和《西厢记》《牡丹亭》乃至民国“礼拜六派”一脉相承,依然是男性完成对女性的精神启蒙,女性如获新生,对男性顶礼崇拜举案齐眉。例如韩新月和楚燕潮关于诗歌的交谈,楚燕潮提出的文学观点在韩新月心里永远是至理名言,就连两人之间微妙的情感也是韩新月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问道:“楚老师,我们之间是爱情吗”,这种完全由男性主导的,没有任何不同观点带来思想碰撞和超越的精神交流根本上是符合男权社会的审美趣味的。

2、“爱情至上”理念

五四女作家层出不穷,从庐隐到丁玲,几乎没有能够脱离婚恋纯粹谈精神解放的。反封建、倡导个性解放的主题在女作家笔下难以避免的和爱情捆绑在一起。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爱情占据了我国女性文学的绝大部分内容。一直到90年代,王安忆、陈染、林白等人开始了对性和母性的探索,也并未完全脱离两性关系的母胎。如果说五四时期女性刚刚从沉重的枷锁中苏醒过来,第一件要反抗的事情自然是切身相关的婚恋包办,不得不说是一种巨大的进步。那么今天21世纪的女性文学研究绝不能拘泥于此,我们理当追求更广阔的境界。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454.

[2]霍达.穆斯林的葬礼[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

[3]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59.

[4]刘再复.性格组合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504.

[5]刘白羽.穆斯林诗魂[N].光明日报,1990—7—29.

[6]谭逊.传统向现代转变过程中的女性意识——以《穆斯林的葬礼》中的女性形象为例[J].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13(7).

[7]徐其超.回民族心灵铸造范型——穆斯林的葬礼价值论[J].西南民族学院学报,2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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