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歌谣
2018-11-15江苏射阳县特庸中学吴茂华
江苏射阳县特庸中学/吴茂华
一路槐花
仿佛只在瞬间,槐花一团团、一串串争先恐后地开满了长胜村的房前屋后。远远望去,那些花儿隐隐约约露出鹅黄的原色,近看却见密密匝匝,通体莹白,仿佛一场飞雪刚落在树枝上。淡谈的香从雪白的花蕊里飘散,整个苏北平原弥漫在清新自然的芬芳里。
站在这片不算富饶的、埋下我胎衣的泥土上,槐花犹如飘落在村野的乡村女孩,素朴无华,不择水土,在不停地劳作,偶尔露出害羞的微笑,像槐花一样淡雅,像槐叶一样清纯。她们会慢慢长成槐树,与脚下的土地融为一体。
就在村东那棵最老的槐树旁,你曾经初吻过的邻家女孩,已沾满花粉远嫁外省。那留下来的乡村柔情渲染得槐花更洁白如玉,芬香可人。当槐香又在一阵风中飘散,还能留下一个乡村少年的思念吗?
素洁的槐花一路蜿蜒而去,日日熏陶故乡风水与星月,夜夜暗香浮动,把梦做得透明又遥远:那种细微的白,密密麻麻的白,像挤在一起的米粒的白,是一种白到心里的白。
一株玉米
在苏北平原的庄稼地里,我会钟爱一株玉米——它多么像你一个妹妹的名字。
春天之后,亭亭玉立的玉米站在唐湾、盘洋、长胜、王村这些村庄的地里,几乎每一处地头都有一个草棚,有人看夏护秋。可每块地里总会有些玉米失踪。
其实看护人也明白:大都是孩子们干的。
就是被人撞见,仿佛有种默契,一边不紧不慢地逃,一边是不紧不慢地追。
把一个夏天追过去了,也没有追到一个人。
一等夏天过去,玉米全熟了,一株株颗粒归仓。
一把秧草
五月初的小南风把大片大片的麦子吹到乡场上。水稻,在季节的另一侧,与我们遥遥相望。
姐姐们,与我一道去采秧草。
一茬又一茬的草在风中长得更青,姐姐们轻盈地走上一段路,害怕把土地踩疼。初夏的水在早晨还有一些寒意,我们涉水而过。
我的手已接近那些草,一种刚出世的青,婴儿一般的嫩。我却不敢碰落一颗露珠,也来不及喊一声疼。唔,这些平凡而羸弱的青草,都是我情同手足的姐姐们。风中,她们今后的命运不知飘向何方……
远处的歌谣让姐姐们神采飞扬,一把又一把的秧草在超低空的飞行中,被一双双纤手投进竹篮。只有我的篮子是空的,身上装满满腹心事,不知与谁诉说?
一篮桑叶
露水打湿着桑树林,也打湿着采桑女。千折百回的水湄边,谁家女孩清亮如初的歌声一不小心传了出来?明媚的眼神从千年前的《诗经》里传来,不知道唱落多少桃花与杏花?初夏的雷声越来越近了,把七月溺水的一段经历驮回故土吧——
梦见多年的瓢虫爬上桑树枝头;
梦见有人拿着洗脸的铜盆走遍郭庄;
梦见去世的人在桑树林整枝;
梦见蝴蝶那么轻盈地飞过了水稻田的上空……
村野茫茫,夏日炎炎。
一把又一把桑叶通过一双又一双灵巧的手送到蚕匾里,听着蚕们像蚂蚁啃食般的细声音,在一种安静里忙碌与幻想,仿佛感觉不到时光的流失。
唉,桑是个忘记了季节而不归的少年,如今的你,在哪一条路上行色匆匆呢?
小静
黄昏里,小静和我喜欢在那条土路上散步,直到最后一缕晚霞离开郭庄,我们,边走边谈。
十八岁的夏天,是风雨变幻的夏天。
邻村要放一场老电影,这消息暗暗让我们兴奋。我们优雅地坐在一起,仿佛认真地看着画面,几乎能背出后面的台词。小静,这一段日子多么幸福而令人难忘呵!
小静,我们曾不止一次相约去陌生的城市旅行,却一次也没有成行。
后来,小静成为郭庄小学的一名园丁,细心培育着四十六朵鲜花。
风中,雨中,小静晨迎暮送她的花朵。
小静,那时候,我们无话不谈,青春、未来,还有外面的世界。有一次憧憬爱情,彼此脸红了。在炎炎夏日黄昏里,当时感到一丝寒意从心头掠过。五年后,小静为了心上人远走异乡。
今年,我回到郭庄,问一位老人,她平静地说:
“小静离开人间已经好几年了!”
我也平静地听着,只感到时光过得真快啊。
回家
我的每个眼神总摆脱不了乡村气韵的滋润,左脚下的草,与右脚下的木血脉相连。
我的每行文字都经过故乡大河之水的涤荡与洗礼,是从心里被榨出来的血,是被泪水腌制过的,带着咸味的风景。
我每次远行,最后的归属地仍是第一声啼哭的故土。
有时,我羞愧难言。
我仅仅只能用春天里的青草,夏日里的荷花,傍晚里的云霞,树林里的萤火来叙说它;用我的嘴唇与心脏叙说它;用我的血肉与骨头叙说它——
夜晚更黑。
星光更明亮。
多少年过去了,总爱害乡愁病的我已经老了,风吹响屋檐下的铜铃,极目远眺,长胜村里的年轻人辨识不出我的容貌。
那就让我一一从头说起。那稔熟的声音宛如几十年前郭庄小学的钟声,悠悠如水,向夏天四处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