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海的月光下
2018-11-15广西金沙江
广西◎金沙江
一
国际码头的那艘客轮远行了,凉薄的汽笛声,停泊在我月下的思念里。
一条路,在海上。不计较有多长,只钟情有多深。远方很浅。走向深处的路,用旧所有值得感怀的细节和情境,只有原点甘愿等在抛锚处。月下的潮汐,珍藏起蓝色衣襟内所有的情怀。
不管走四川路,还是广东路,都要经银滩一号路,才可抵达黄昏后的港口。这条路的一侧,是一片黄麻树林,茂密得月光无法通透。枝头悬起的清辉,不溢不泄,做深厚而旷世的闪亮。另一侧是背井离乡的罗马广场,昂头迎接月色的根根乳白色花岗岩立柱,扎根于斯,分享于斯,以绅士的静默,称颂这片月辉下的一方水土。转弯处,一个渔港码头古老而年轻,披一片月的羽翼,酝酿梦的起承转合。
这样的物事使我看到的月亮,单纯得没有半件绯闻轶事。当下任何赞美的修辞都将无能为力,我只管拿心去听就足够了,听北海的月说婉约而悠远的神话。
理不清哪片月色是乘船而来,在码头上岸,安居于北海;
记不得哪片月光是在码头离岸,乘船去了异乡,让北海多了一份皎洁的乡愁。
眼下,奔波于此岸和彼岸的喧嚣,退潮了,空空的码头,挽留住一片月光。或者说,是北海的月色深谙世间风情,来陪码头摩肩接踵后的那番空寂。
北海头顶孤独的月亮,从不说自己孤独。有这般的朗照,难得谁在北海都可以做自己的友人,自己思念自己。心揣北海的月色,送自己远走他乡,迎自己从异乡归来。这情境教我懂得,该如何替别人,思念自己。不管几番迎来送往,都不改我是月下的北海人。
夜深月凉。我爱月光柔情的温度。
孤独,不是有孤独陪伴嘛;寂寞,不是有寂寞相守嘛!
出发吧,别怕。北海的月夜会指点我脚下道路的深浅。
二
在北海的月下,模仿一株木棉,踮起脚,把张望抬高,先是冠头岭,然后是涠洲岛,最后张望到北部湾外的远方。一路下来,你的眼前身后、前世今生、当下未来,尽在其中。
海,几日不来潮汐,是孤独;春,一季不开妖花,是寂寞。忘记黄昏和黎明,让北海月色的单纯,做知己。那轮情潮,照耀过太多的人、事和路。所有的人与事,都在一条路上走过。
北海的路,是这座城池的另一条血脉。绕过北京路、上海路;越过西南大道、新世纪大道,你能找到地角路、江尾路、鲨湾路、垌罗路。走过去,你才会顿然发现,偏于一隅的那儿,也早已有故交一样的月色,不声不响地在等待。此时此地的月光,会油然点旺你的一番渴望,你急切地要寻得一位老者,坐在望海的月下,听他讲出每条小路上走过的月辉的故事。常常是,不等他的故事结尾,你已明白了母亲摇篮里童话的意义,听到了一个城市精血源头的涌动声。
这时,你会选择月潮的心绪,安静地随一片叶子,出发、经过和抵达。新绿与老绿,以及暗藏的黄叶,一部分变老而死亡,一部分孕育而诞生。油然而生的你对北海的爱,便会悬在心里,如月亮悬在夜空。
这样的月光适于每个人在悠然里静思。然后你知道,或者懂得,海风镂不空比先祖忠诚的背叛;酷热晒不软比帝王高贵的浪迹。懂得,苍凉是一种启示,悲壮是一种完成。
无论是艺术,还是命运。约束,约束出美!一如北海浅淡的月色。
忍得疼痛,不让疤痕伤害北海的月夜。
忍住泪水,不让还没有认清的世界,更加模糊,而辜负了北海的明月。
与北海的月色携手而行,不惧生命所有的图案,紧攥在命运的手里,你依然要虔诚地涂红描绿。忘记种种的所谓前言与后记,那只是装饰的苍白。
让北海的月辉,去惊喜地见证你生命是如何被流年翻译的。
一章一节,句读之上,明月之下。
三
月下的冠头岭,有侠客的内敛与宁静。
世间多的是山,自然之帝却只赠予北海一座。冠头岭,对这个城市而言,明明是弥足珍贵的山,不知何故硬是要称之为岭。不解的是我这个后来者,它倒是没觉得委屈,不去争辩山与岭的泾渭。
和城区相比,岭上离月光更近了些许。从夜空接过月亮的恩典,它便一片片均匀地分发给树、花和恬息的鸟儿,以及草丛下的虫子们。岭上的月色,是渐进地变厚的。一部分被枝叶的缝隙筛落,一部分便会沿着盘山路和树梢的斜坡,一直蔓延开去,最后融入南万港的海里,浸染那片蓝色的水域。
深秋的月夜在岭上,我能感觉出温度的重量。薄凉的月光,冷热由之轻了又轻,恍惚隔世。不敢问谁可以称得出寒冷和孤独之重?岭上的寂静里,有太多的追问。
去了温热,以及那些烫唇的山水。月色皎洁的虚幻,薄得不可再薄。心静了,要像冠头岭一样,做剑胆琴心的天涯浪子,一路浪迹,驻足北海。等月亮铺一岭素锦,任我用喜极而泣的泪水,挥洒情殇之远、故乡之近。
与冠头岭共一轮清月。我的月光是它的,它的月光是我的。在月色里同路,去月亮以及一切事情的背面,说一方月的缘分,是不是宿命的定数。
剑胆在月光里淬火;琴心在月色中低吟。这时我不免想起你,记得你说,走吧,去做自己的浪者,去北海的月下,结识光阴,和光阴里的人与事,然后邂逅自己。而此刻我想告诉你的是,天下有个北海,北海有座冠头岭,冠头岭上有片月色,月色里,有我等你。
自己面对自己,少你,一页空纸,无从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