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轻孰重
2018-11-15广东
广东◎黄 钺
一页被揉皱的纸
一页从我蔚蓝色草稿本上撕下、被揉皱的纸。一次失败的、小小的写作,暴躁的成分,带着大海动荡不安的气息。
风已无法,将它一一抚平。
一只上下翻飞的鸥鸟,犹如一枚叛逆的词。不断寻找着最新的位置。终于有人看见,一艘艘渔船,从夕阳沉落的大海深处,打捞起一兜兜的标点,和文字。
盐在大海,像不像不动声色的铁,活在人间。我,像不像那个与众不同的晒盐人,一次次把蔚蓝囚禁,一次次只得到尝不尽的苦咸,和一地白花花的雪。
礁石被浪花,反复敲打、叩问。
船骸,在离大海不远的地方,始终可贵地保持了痴心与眺望……
雨后春笋
不用削,它的脑袋已是尖的。上帝特批。
泥土之下,最嫩的触角,让我等饕餮之徒,垂涎欲滴。
老子云:刚者易折,柔则长存。
苏轼云:好竹连山觉笋香。
它,都又爱又恨。即使突破地表,对命运的理解,依然是:防不胜防。
雨后春笋,所以都如一支支利箭。抽枝、长叶、脱壳,三五天的时间,风吹竹林,便仿佛有一支轻骑,已越过春天的防线,冷不防,就出现在我家,原本数目稀疏的竹林上。
湖光岩
火的温度与水的柔情,狂热的喷发与长久的沉默,孰轻孰重?
一面明镜,照天照地,照日月。
左边白衣庵,右边和尚寺。
罄声与木鱼,观音与菩萨,孰轻孰重?
时间如流水,可是这个湖,始终不溢不满,波澜不惊。
湖中的落叶与青蛙,无影无踪。
湖中无蛇,却有龙的传说。
望海楼上俯瞰,一部十几万年地球演变留下的“天然年鉴”和“自然博物馆”,还在酣睡。
山中有藤蔓如梦,野鸟幽啼。
下到山脚,岩壁上李刚的手书“湖光岩”三字,笔划淳朴、原始,那个活在宋代的人,仿佛刚刚,才悠然离去。
无法翻译
比如流水,比如明月。比如蛙鸣,比如鸟啼。
比如风中的一枚野果,突然坠地。
比如那只谜一样的蝴蝶,终生保持了谜一样的沉默。
在山间,一只怯生生的松鼠,突然溜下枝丫,对着刚刚离去的我,久久怅望。
遥远的雪
时间不明,地点不明。
大雪就像一道减法,让人间积压了一年的恩怨情仇,归零。
再重新开始。
一个猎人却在雪中,伏下身来,并举起猎枪,一击即中。
雪,依然下着。
没膝。
那么多年,雪松树冠上的碧绿,始终比沉默的远山,还要滞重。
有一团烈火,每天骗我们一次
有一团烈火,每天升起一次,把我们照耀。每天下坠一次,让我们重回黑暗。
上升是真,即使风雨如晦,它也会说,纸包不住火。下坠却是假的。不管坠到山里,还是海中。
包括,渐渐冷却的光芒。
有一团烈火,就这样,每天骗我们一次。从呀呀学语骗到满头飘雪;从牙齿出来骗到全部掉光……我记得父亲走时,最后睁开浑浊的双眼,他肯定还想,被那一团烈火,再骗一次。
我们家的公鸡,在被宰之前,黎明时分,依然狂呼不已。它肯定还想,被骗一次。
如今我也越来越没脾气,越来越没要求,但被骗的欲望,却越来越烈。
雾 凇
这千万把刀子最危险,最锋利,最让人无法接受的部分。
直接、感性、彰显。
风,轻手轻脚,大气也不敢出……
白玉苦瓜
一块好好的玉,为何被雕成了一条苦瓜。
从那个刚刚逝去的诗人的诗中,从遥远海峡的对岸,一次次地闯入,我无意的梦中。
因为神似,而苦味四溢。
因为从容、圆润、酣睡,而得大自在。
人人都希望从蜜罐里泡大,甜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一块好好的玉,为何不雕成一只蜜罐呵。
白玉苦瓜,它让我一次次想起一生酷爱苦瓜的父亲,想起半生波折的自己,想起无数衣食无着的百姓。那条白玉苦瓜,在无边的暗夜中,竟发出冰一样冷静的光。
起伏的褶皱,和一张又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多么神似。
好好的一块玉,原本清白而无味,从此却陷于人间,无法言说的深度。
在食物链的顶端
在食物链的顶端,狮子是王。
狮子吃肉,似乎天经地义。
成群结队的王们,羚羊、角马、斑马已不在话下。豹子、水牛、长颈鹿,甚至大象,也常常惨遭毒手。
可是奇怪,狮子们却常常,要饿肚子。
更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同情它们。
当一群狮子又围住一头老牛,一口一口地啃咬……
在食物链的顶端,狮子是王。
但我,恨它们。
蹄声哒哒,一群终于闻声赶来的非洲水牛,挥舞着利角,复仇的怒火燃起尘烟滚滚,我,不敢肯定,我是否也身在其中。
演 员
三百六十行,这一行大概最二律背反。
时间被万物拆解,真相被演员混淆。
看完一部热血沸腾的戏,竟没有一人懂得:冷汗直冒。
而形形色色的你我,戴着面具,已经行走江湖多年。
只是有的人,到死都不知,自己是演员。
有的人,则至死,也不肯承认。
人间无非苦甜,男女无非爱恨,大地无非生死。
最后获得奥斯卡大奖的,往往,却可能是你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