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浮萍
2018-11-15小乙
小 乙
1
吃过晚饭,兰玲去了趟宝狮山,问路找着丘吉家,在山脚的棚户区。拐过几条窄巷,见着他了。他正蹲在屋檐下,掏蜂窝煤炉子。炉上有大水锅,飘出艾蒿味儿。兰玲揉揉鼻翼,嗨,丘大哥!他转身愣了一下,玲子!你来,咋不提前说一声?兰玲说,散步,顺道来看看嫂子。
丘吉领着她进了门。客堂静默得有些苍凉,瓦屋顶有光透入,像凌乱的雪花在飘。丘吉拉下墙角灯线,日光灯颤颤亮了。他挪来藤椅,放上软垫,却端了一条长凳给兰玲。然后进了卧室,搀着一女人出来,扶椅上坐下,对兰玲说,这是你嫂子,柳静。
兰玲打量她片刻。脸像萎缩的黄瓜,身子瘦得恐怖,窄小的裙子依然显得空空荡荡。兰玲努力克制着惊愕,轻唤了声柳姐。柳姐微微点头,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三字:主,任,好。那声音让人联想到变形的易拉罐。兰玲沉默着,不知说什么好。倒是丘吉给她讲了柳姐的病情,说她十年前得了肌肉萎缩症,跑过很多医院。这病没啥特效药,就长年靠中西药搭配着治……
说着,丘吉迈出门,把锅里的药水倒桶里,添了几大瓢凉水,调合适了,提进卧室说,玲子,不好意思,你先坐坐。然后扶柳姐进去了。兰玲在堂屋转了一圈,悄悄走到卧室前。门虚掩着,她往里瞧了瞧,柳姐坐在桶里,那身架俨然几根变形的木棍拼成。兰玲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丘吉正在给她洗肩背,不停地轻轻拍打,又微微抬起她手,擦臂膀擦腋窝……
忙完,丘吉留兰玲吃饭,还解释说,活儿忙的时候,就提一两份便餐回家,想留你还不好意思。兰玲好奇这晚餐啥样,就坐下了。菜很快上了桌。家常猪血和海带鸭汤。丘吉挑出细海带,卷成小团,直接喂她嘴里,又不停夹猪血,在嘴边吹两下,放她碗里。柳姐就笨拙地用勺舀着吃。兰玲看着,心里酸酸的,胡乱扒了几口,借说减肥,停了筷子。柳姐胃口小,提前下了桌。丘吉扶她到门外歇凉。他进来后,兰玲说了工会旦主席要来慰问柳姐的事。又撅撅嘴说,领导都知道了,你就瞒我!丘吉局促道,不,不是。上次跟同事在山边装网线,有附近的村民跑来闲聊,提到柳静了,倒也没细说。兰玲说,知道的,所以旦主席这才让我来确认情况。
兰玲离开时,丘吉送她到巷口,问,慰问的事儿推不掉吗?兰玲迟疑道,真要为难你,我就给领导说嫂子不愿意。他低头不语。兰玲又说,她们来一趟不是坏事吧,没准会多关心你呢。你不一直想有份稳定的工作吗?
丘吉勉为一笑,终于点了头。
2
劳动节前,旦主席带队完成了慰问。回来后,她甩甩花卷头,对兰玲说,丘吉真不简单,十年如一日照顾他爱人,那日子,多难熬啊,你好好写份报道。她做了个刨土的动作,要深挖细节啊。你跟他是老同学,有空多问问他情况吧。
兰玲和丘吉是石磨镇中学的校友。她上高一时,他念高二。他墩实,肤色黝黑,宽额厚唇,透出十足的阳刚味儿。有次在食堂,有两男生插兰玲队,还冲她吹轻佻的口哨,气得她哭了。丘吉沉脸走来,对他俩说,排队去!他声音不大,可芯硬。加上那副身板,一下镇住了堂子。两人犹豫着退了回去。离开食堂,兰玲追上他道谢,知道他是槐树村的人。兰玲眉头一扬,我住小镇下场,回家能同一段路呢!丘吉羞涩地缩回目光,那,那要碰见了,一块走吧。
那以后,下了夜自习,兰玲大多能“碰”着他。她话唠,不停讲自己跟男生斗嘴的事。丘吉就埋头听着,很克制地笑,还夸兰玲丹凤眼,调皮聪明。她更来劲了,要他也说说班上的趣事,丘吉挠挠头,说自己坐最后一排,只顾盯黑板了。然后抿两下嘴唇,显得憨厚极了。兰玲这才发现他极不擅言辞。要是上次,那两男生跟他掰几句,他也就“露馅”了。
兰玲常拉着他去附近的书店选书。她喜欢三毛的作品,还让丘吉给她买。丘吉总说,下次吧。兰玲就自个掏钱买。丘吉很不自在地站一边,目光都不知往哪放。她一下意识到他家里挺穷。没几天,丘吉拿了包鸡枞菌给她,说野生的,很难挖到。兰玲很是感动,更黏他了。
兰玲读高二那年,一次跟他走路上,遇着她母亲了。她母亲板着脸,目光不停扫他俩,还拉着嗓门说,玲子,谁给你下迷魂药了?丢脸!之后,兰玲很难再“碰”上他了。丘吉高中毕业,打工去了,兰玲跟他没了联系。她感觉世界顿时坍塌了,整个高三是在孤独和沉闷中度过的,更是忍不住想往日交往的一枝一节。
兰玲再次遇见他,是去年春天,在百货大楼里。两人很快认出了对方。丘吉眼皮下浮着淡淡的黑影,没以前精神了。他说,这些年一直跑工地,去过好多地方。跟老婆也是才来县城,在宝狮山边租的房住。告辞后,兰玲刚走不远,他又追上来说,玲子,要有机会,帮我找一份稳定点的活儿,好吗?兰玲含糊地应着,毕竟工作难找,她也没啥人脉。没想到,三个月后,兰玲上班的网信公司从县广电局独立出来,因为人员调整,要招宽带安装工,就让他来应聘,两人不久成了同事。丘吉活儿忙,她呢,那时跟老公的感情出问题,闹腾大半年,前些日子才把婚离掉。所以,她和丘吉一直各忙各的,也没聚一块好好聊过。
3
第二周,兰玲写的报道出来了。丘吉很快成了公司的焦点人物。安装队的办公室在院坝,只要丘吉回来了,好些同事,特别是女同事,会把头探出窗口,眼睛不停在他身上跳跃,那架势就像追星族。丘吉从工程车上卸货,到库房领材料,在水池边洗手……每个动作,都成了大伙儿眼里的特写镜头,完美得无以复加。他仿佛是一块刚切开的玉石,光芒唰地四射开来。领导到工地慰问,第一个跟他握手,切最大份的西瓜捧给他;年底选先进,他榜上有名;安装队也跟着沾光,得了优秀科室奖。
大半年来,丘吉精神了很多,眼皮下的黑影没了。宽阔的后背,浑圆的膀子,看起来更结实更有味儿了。兰玲每次碰上他,都能读到他眼里的感激,那里面又似乎藏着一些受宠若惊的不安。
翌年春天,兰玲接到旦主席的召见。主席眼里金蛇狂舞,丘吉的事迹,影响很大,效果很好!县工会也知道了这情况,劳动节前打算表彰他,我们呢,得有新动作来呼应,充分发挥他的典型示范作用。她起身泡了杯咖啡,坐下,握支笔在手上,月底有高级技工的培训,记得报上丘吉的名。公司决定评他为一线明星,薪酬按规定上调。还有,我马上召开工委员,增补他为职工代表。你呢,有空的时候,拍一些他照顾柳姐的生活照。一定要捕捉温情感人的场景……她像喝了咖啡的鸟,叽喳一大通。兰铃听着,耳朵也被锥胀了。
丘吉的那些待遇很快落实了。这一来,工会的基层调研、职代会,还有技能培训学习,他都得参加。一下班,丘吉就提着个小书袋,急匆匆往家里赶。他眼睛也雾雾的,看起来很疲惫。整个人就像落水里了,又沉又软。兰玲问他,是不是不适应新工作,他赶忙挺直身子说,没事没事,我会努力的!兰玲给他说了主席安排拍照的事。他啊一声,还宣传?兰玲说,别人想还想不到呢。他扭着脸说,下个月要高级工考试,天天都在看书啊。兰玲说,不急,等你忙完再说。
月底时,旦主席问兰玲开始拍照没。兰玲说这段时间腰肩疼得厉害,还没去呢。主席说,我也有这毛病。花市坝有家盲人按摩店,手艺很好,还约着兰玲一块去。那里的巷道七弯八拐,兰玲跟着她转了老半天,才到那店。理疗完,感觉效果不错,就隔三岔五去一次。有天晚上,兰玲和她出来后,天黑透了,一不留神走错路,拐进一条黑黢黢的胡同里。刚准备改道,前方岔口一间小矮房的门开了,有个熟悉的身影出来,疾步离开了。旦主席眼亮,一下认出是丘吉!两人有些纳闷,等他走远了,上前一瞅,是理发店,招牌写着“一剪钟情”。门半开着,里面坐着个女子,蓬着头,艳唇,深眼影。她用职业性的眼神瞟她们一眼,马上侧开了脸。
回去的路上,旦主席又晃晃花卷头说,丘吉这家伙,装着老实巴交的样子,结果把我们都骗了!主席的话像一泼冷水,把兰玲心浇得透凉。两人分手后,兰玲又往丘吉家去。他正在屋檐下洗衣服。有肥皂沫溅到他下巴,他斜着脸往肩上一抹,看到她了,目光抽搐了两下,玲,玲子,有事?兰玲说,散步路过这儿。他说,一个人,别逛太晚。兰玲说,刚才转这来了,没见有人。他忽地弹起身,刚才,出了趟门……兰玲说,没事多陪陪嫂子,别瞎溜达。他哑着嗓子说,知道。
兰玲嗯一声,转身走了。
4
第二天刚上班,旦主席就秘密召见兰玲。她脸罩阴霾,嘴蓄势待发地微张着。兰玲一下紧张了,感觉她嘴仿佛是枪口,不知会射出什么样的子弹。正想着最坏的结局,主席开口了:昨晚的事儿,千万保密!不然会毁了他形象。公司这边,脸也丢大了!兰玲说,那丘吉的事迹就别往县工会报了。她剜兰玲一眼,现在撤回?理由是什么?那等于打自己的耳光啊!兰玲只好闷着不说话了。主席又说,你找丘吉谈谈,让他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兰玲说,我一个女同志,不太合适吧?她说,你跟他老同学,你不去,难道我去啊?
兰玲回办公室后,丘吉还在院坝。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停往她窗口瞄。目光要跟她撞上了,一碰闪功夫,立即缩回去。这一来,兰玲更不忍心找他揭底了。隔了一日,丘吉跑来找她,说给柳静买了辆互邦牌的电动轮椅车。兰玲剜他一眼,你来告诉我这事儿,想说什么?他说,要没现在这工作,不知啥时候才买得起,所以专程来谢谢你。兰玲脸一下松动,噗哧笑出了声。
那段时间,天气慢慢转热。吃过晚饭,夕阳红得像橘。兰玲去宝狮山散步,远远就望见丘吉用车推着柳姐,在山坡边转悠。两人罩在金色轮廓里,充满无限宁静和温情。兰玲趁机给他俩照拍。天天都去,拍他给柳姐按摩、洗澡、喂药、推车,还有伺候她睡觉的场景。丘吉眼神沉静温煦,又浸着黄昏般的忧伤。柳姐呢,经常很自然地伸出手,拉着丘吉,以孩童般的欢心对着镜头笑。柳姐一生的幸福,仿佛都聚在了那一刻。
只是好些时候,兰玲注意到,丘吉的目光碰上她的肩,她的脖,或其它地方,会烫着似的弹开,表情也不自然起来。每每如此,那些和丘吉念书的光景,就像一波波海浪,不停在她意识岸边拍打。
周六那天,绵了一天雨。兰玲晚上打电话给丘吉,问柳姐休息没有。他说,刚扶她躺下。她说,我家的网线头坏了。忙完,过来帮忙看看吧。丘吉不久到了兰玲家,把问题解决了。刚准备走,兰玲端出自己做的泡凤爪,让他尝尝。他也没客气,啃了一个,却辣着了。兰玲假装去倒水,却端了杯葡萄酒给他,自己也来了一杯。兰玲说,忘烧水了,酒甜更解辣呢。他瞧瞧窗外,雨像柳树的枝,轻轻抽打着窗篷。得回去了,太晚了。兰玲温和地白他一眼,你要不喝,就把网线头撤回去。他赶忙接过来,往嘴里送。喝完,又一副要走的表情。兰玲晃晃手中的杯子,不算,没碰杯!然后给他添上,靠他更近了。他僵在那儿,想挪却没挪,一咕噜把酒吞下。兰玲又亲热地拉他坐沙发上,问工作适应了吧?他说,我会努力的。其实,我没你们想的那么优秀。说着,额上渗出薄汗,眼神也黯淡了。兰玲望着他说,你是很优秀的。只是别去那儿了,会坏你名声!他目光倏地散成鳞片,我很少……兰玲说,我理解你,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他缓缓欠起身,说要走了。兰玲看准了他的“犹豫”,也跟着站起来,“跌”了一跤,滑他怀里了。丘吉忙扶住她,她贴他更紧了。丘吉很轻地推兰玲,兰玲稳着不动。她感到他身子的异样了。有粗粗的喘气扑在她脸颊上,灼得她热热的慌慌的。她呢喃道,你,坏。他连声说,以后不去了,保证不去了。然后真推开她,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兰玲心里的泪,暗暗涌到眼里来了。
5
县里召开模范表彰会后,地铁广场迅速架起“吾县吾风·十大模范”的大型展版,丘吉是“头题”。还挑了一张兰玲提交的照片,作为背景,完美地展现在市民眼前。丘吉这块玉,走出了公司的“窗口”,开始以更炫目的姿态绽放光芒。
旦主席问过兰玲好几次,丘吉没再去那儿了吧?兰玲说,他承诺过,我相信他!她说,你拿稳啊,要被抓住把柄……她啜了口茶,吞回了嘴里的话。旦主席的确有“远见”。没多久,公司果真听到了不利丘吉的传言:他去过低俗的地方泄欲。结论便是:理解丘吉的行为,但树立成模范典型,是不适宜的。很快,理发店也被关注了。只是关注刚开始,店子突然关门了,招牌也撤了。
公司这边总是不失时机地“辟谣”。无论什么场合,只要有人拿这事儿置疑丘吉,旦主席会果断抨击,说丘吉出名了,惹人眼红了,不乏居心叵测的人,唯恐天下不乱。丘吉热爱工作,忠于家庭,这是一种境界……她每次都像训练有素的母鹤,高亢激动地说上好半天。
时间稍长,传言没有新的燃料支撑,慢慢熄火了。兰玲暗自舒了口气,可旦主席又召见她说,有人见你天天去找丘吉。说你们像情侣一样在山边散步。你到他家的时候也不少吧?兰玲气得腮帮直哆嗦,我去找他拍照,是你安排的嘛!还有,每次柳姐也在场,光明正大的事,有什么不妥?她挑高声音说,我当然相信你,不过别人说得难听啊,什么勾引、诱惑……兰玲脑里一下跑起过车山,轰隆隆乱成一片,泪水也滚了出来。主席又软下声音说,你现在是单身,可别坏了他形象啊。要知道,那些人,捡半块豆腐,也会熬出半锅汤的!
那段时间,丘吉一直很沉默,听到同事们议论,就低头走开。兰玲傍晚散步,也看不到他和柳姐在山边露面了。兰玲不安起来,周末去了他家一次。进门,桌上有水杯,还冒着热气,屋里飘满烟味。兰玲问他,有客人?他说,走一会儿了。以前的工友,现在当老板了。兰玲笑了笑,明白了,你出名了,他来挖你!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就找他……叙叙旧。
兰玲进了卧室,陪柳姐聊了一会。可能天太热,她精神差些了。丘吉扶她睡下后,兰玲正想开导开导他。没想到,丘吉却先说了队长找他谈心的事儿,也还就那些内容。他连声道歉,玲子,对不起,老给你添麻烦。兰玲说,别自责,这邪风过了,就没事了。有什么要帮忙的,随时叫我。
6
入秋后,“十佳模范”的新闻终于像这天气,慢慢降温了。丘吉的生活开始回归“平淡”,兰玲也不再去看望柳姐了。快年底时,她忽然接到丘吉求助。丘吉说柳姐病情突然加重,还并发了好些炎症,连胆汁也吐出来了。兰玲心揪成一团,现在情况怎么样?他说,在ICU里抢救,得住很长时间的院,我,我刚缴了五千……兰玲一下明白了,问估计要花多少钱?他颤着嗓子说,医生说没个四五万,拿不下来。兰玲说,好,好,我想办法。
兰玲实在不忍心告诉他,自己离婚后,买了二手房,积蓄真没这么多。她给旦主席说了这事,建议社会募捐。主席想了一会儿,和风细雨地说,募捐会弄巧成拙。丘吉的事,争议还没有完全平息。现在的人嘴毒,没准会说我们树立模范,从头到尾就是炒作……她说,那让职工捐款嘛。主席又说,这也只能自愿。公司就三十几号人,怕很难凑够。再说,要是他老婆下次住院,难道又得……没等她说完,兰玲摔门走了。
翌日,有同事陆续来看望柳姐,旦主席也在其内,都有所“表示”。等他们走了,兰玲把自己的两万块拿给丘吉。所有钱加一块,的确只能应付一时半会儿。兰玲安慰道,也别急,差的钱,慢慢想办法。他红着眼窝说,谢谢你,玲子。我会找……朋友借。兰玲问,上次来你家的那人?他点了点头。兰玲还想问点什么,可见他一脸憔悴,终究作罢。
年后,柳姐身子依然十分虚弱。医生说她很抗拒治疗,建议回家养。丘吉办了出院手续,当天就向单位提交了辞职报告。他告诉兰玲说,柳姐身子越来越差,打算好好陪陪她。兰玲说,要不请个假。现在工作很难找的!他苦涩一笑,在公司压力太大了,还是工地上干活好。兰玲沉默着。他又说,玲子,借你的钱,我一定会还你的!兰玲说,别想这些,先安心照顾柳姐吧。
柳姐的病情比兰玲预想的糟。没多久,丘吉告诉她说,柳姐快不行了。兰玲立即去看柳姐。她完全枯萎的身子,已经无法让人生出任何希望。她拉着兰玲手说,主,任,丘吉,的,那些,事,他给我,说,过。请,理解他,是我,拖,累,他,了。兰玲听着,心里眼里的泪水也凝固了,悲伤无处渲泄。
7
柳姐去世后,丘吉在客堂搭了很简单的灵堂。巷道里的邻居陆续来了。安静地凝望,安静地哀悼,安静地离开。兰玲一直陪着丘吉。天黑了,小巷冷寂下来。有凉风吹入,兰玲打了个寒栗。丘吉拿了件夹克披她身上。衣服上的气息,像暖暖的羽毛,轻轻撩着兰玲。她望着柳姐遗像,思绪更乱了,忙垂下了头。丘吉说,玲子,你要困了,早点休息吧。她点点头,准备脱下夹克离开,丘吉又说,外面冷,穿着吧……兰玲脸一热,那我明天再过来。丘吉说,那,我等你。
快到家时,兰玲这才发现手包忘拿了,钥匙放在包里的,只得折回去。他家门窗关了。侧墙那边透出火光,还飘出淡淡的焦味。她走到拐角处,偷偷往里瞧。丘吉蹲在巷尾角,身边有些衣物,全是柳姐的。快烧完时,他又掏出两个红色的本子,打开看了看,然后扔火堆里了。兰玲轻轻叹了口气,那是丘吉得的先进奖状!丘吉回头,一愣说,玲子,你还有事吗?那,那进去坐会儿吧。
兰玲说,嗯,也好,我包忘拿了……
进屋后,兰玲问,你下一步怎么想的?丘吉说,去朋友那打工。其实……去年找他借钱时,就定下来了。
炉坛的香燃完了,两人重新点上。
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丘吉去了里屋,提出个纸袋说,玲子,都今天了……才,送你。兰玲接过来,打开袋一瞧,是几本新崭崭的书,三毛的!
夜深了,兰玲往回走。灯光像流水一样漫出巷口,涌向无尽的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