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我想把李硕明的事情记录下来

2018-11-15姚宏越

海燕 2018年1期
关键词:王峰踢球胖子

□姚宏越

当我想把李硕明的事情记录下来的时候,我琢磨过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不是李硕明因为打麻将欠了何胖子的钱,何胖子还会不会把李硕明的事跟我说。我琢磨的结果是,会说。何胖子不缺钱,何胖子嘴欠。

何胖子本名何金,我通常叫何哥,何胖子是私底下的叫法。何胖子是我们队的前任队长,年龄比我们大,但就只比我们大一岁。我们队是由一帮我的高中同学和何胖子的一帮亲属组成的。三年前我和同学周末要到重工小学踢足球,何胖子和他的亲戚们也来踢球,于是我们就认识了,后来两支球队就组成了一支球队,由我和何胖子共同担任队长。何胖子的亲戚年龄都比较大,最大的比我们大了十四五岁,何胖子和他们是平辈人,所以我一直觉得何胖子也比我们大很多,后来在一起踢球混得熟了,我才知道何胖子只比我大了一岁。

也是因为混得熟了,我还知道了何胖子有两大爱好,一个踢足球,还有一个就是打麻将。每周六早上何胖子跟我们踢完球,就开着他的丰田霸道去麻将社了,至于是哪家麻将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何胖子和他的麻友打一天麻将,光给麻将社的钱就不止二百块。二百块是我们踢一场球的场地费,平摊到每个人身上,还不到十块钱。

何胖子当上他们队队长和我当上我们队队长的情况不同,我当上我们高中班里足球队的队长,因为我踢得还算凑合,而且还是班里的体委,需要联系比赛;何胖子在他的亲戚队当队长,纯粹是因为他年龄最小,不得不为他的姐夫、表哥、表姐夫、大舅哥,甚至是姐夫的表弟、表姐夫的表姐夫、大舅哥的大舅哥们服务,保证他们在想踢球的时候有球场踢球、想比赛的时候有对手。以何胖子的性格,他肯定是不愿意做这件事情的。有一年的冬天,就是因为何胖子的“消极怠工”,没订到室内的场地,导致何胖子一大家子人都没踢上球。对此,何胖子的表姐夫一直耿耿于怀,后来每年冬天我们队要订场地的时候,他都会对我说,别听何金的,他办事不靠谱!当然,最能够验证何胖子不愿意当队长的,是他借着膝盖有伤告别了足球场近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他完全不管球队的事情,专心致志地和他的麻友修长城,等两个月后何胖子再来踢球,就完全把球队的事情甩给我了。

也是在何胖子休赛了两个月之后的第一个周六早上,何胖子略带神秘地对我说,下周带个你认识的人来。

我说,谁呀?

何胖子说,等见到你就知道了。

我又问,何哥,谁呀?

何胖子说,李硕明。

操!是他。我说。

何胖子说,是你初中同学吧?

我说,是。

何胖子说,他下周跟我一起过来。

我说,你怎么认识他呢?

何胖子说,我们天天在一起打麻将。

我说,哦。

我从何胖子嘴里第一次听到李硕明的情况就是这样的。我和何胖子在一起踢球也有三年多了,没想到李硕明和何胖子的关系比我还近。不过也难怪,李硕明和何胖子天天在一起打麻将,用的是嘴;我和何胖子周周在一起踢足球,用的是脚;脚和脚哪有嘴和嘴容易熟络。我的两只脚在一起三十多年了,估计也互不相识呢!

那天踢完球像往常一样,我还是先把小郑捎到他家,然后就回家了。

我把何胖子跟我提到李硕明的事忘了。

下一个星期六早上,我先是去接小郑,然后照例在重工小学门口买一份鸡蛋饼。就在等鸡蛋饼的时候,我想起来了,今天李硕明要来。我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见到李硕明是在五年前还是八年前了,反正不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而是偶然碰到。我们初中班是每年过年都要聚会的,当然人数不多,常聚的有不到二十人,很多人在北京假期少,或是压根儿就没回来,每次实到的人也就是十个左右。这些人中,并不包括李硕明,就算把人数扩大到四十个,也不会有李硕明吧!正想到这儿,鸡蛋饼做好了,我和小郑就往重工小学的操场走了。

我一眼就望到了何胖子肥硕的身躯,又往他身边看,已经到了五六个人,王峰、林涛、海波、小强、大哥,全是熟面孔,没看见李硕明。

我一边咬着鸡蛋饼一边问何胖子,李硕明呢?

何胖子说,我叫他,他死活不起来,睡觉呢。

我说,哦。

何胖子说,昨晚干得太晚了,我也差点儿没起来。

王峰问,谁啊?

我说,说了你也不认识。李硕明,我初中同学,说今天也来踢,没来。

王峰说,是那个戴个眼镜长得挺瘦挺黑的不?

我说,是啊,你怎么知道?

王峰说,你忘了啊,我们上高中时,跟他班踢过。

我说,对,想起来了,是踢过。他们班踢不过我们班。我记得当时是我跟他班另外一个我的初中同学张希联系的。张希、李硕明和我是初中的同学,张希和李硕明后来又考入了同一所高中的同一个班。更巧的是张希和李硕明还考进了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个系。外人看来他俩就像是一对gay。

王峰说,他们班真不行,和我们踢过的班里,他们班是最差的。

我说,是。

王峰说,他踢得不咋地,还坏。

我冲王峰笑了笑说,你咋知道?

王峰说,我当时带球,都给他过了,他还从后面用脚故意勾我,一下子给我勾倒了。波灵盖儿现在还留疤呢。王峰说完把波灵盖儿抬起来给我看。

王峰说话的时候,何胖子也在一旁瞅着,没吱声。

我说,他就那样,踹寡妇门的主儿。

王峰说,他可真是,绊完我还看我一眼,你就看他那眼神儿就坏。

我说,他可老坏了。

我接着说,现在天天和何哥在一起打麻将呢。他说话,没一句真的。

何金说,他一天净吹牛,我们都习惯了,说什么他爸是干工程的,说他爷爷是校长?

我说,他爷爷真是校长,是哪个学校忘了。

何胖子说,他还吸毒。

王峰说,看他那样就像吸毒。

就在王峰对何胖子说李硕明吸毒表示认同的时候,我也咬完了最后一口鸡蛋饼,开始换球鞋了。李硕明来不来踢球对我们队没有丝毫的影响,我们队不缺人。我默许他来踢球也是因为他是何胖子的麻友,而不是我的什么初中同学。球队里突然间来一个吸毒鬼对大家来说是一种隐患,何况他还喜欢绊人。我个人对李硕明来不来我们队踢球也没有什么或欢迎或拒绝的想法,一个住得离我家很近的许多年都不来往的同学,见不见根本无所谓。

换完鞋,开踢。

这次踢完球,和前一周踢完球情况却不同了。前一周踢完球,我把李硕明彻彻底底忘了一周。而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想起李硕明那黑瘦黑瘦的影子,就像这一周他真的来了重工小学,还和我们一起踢了一场球,并且还在休息的时候吹了很多牛逼,说什么他爸的工程有几百万的投资,说什么他上大学时就没怎么出过寝室,说什么他在大学里换过N个对象,个个都比我们初中的苏小美好看,诸如此类。但不包括吸毒。

我当然比何胖子和王峰更了解李硕明,但是我不能确定李硕明吸没吸毒,何胖子只说李硕明吸毒,他没有说是他自己通过李硕明身上的蛛丝马迹发现的,还是李硕明在向他吹牛时说的。如果是李硕明跟他说的,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因为李硕明的话,没一句是真的,包括我们所谓的真话。

上学那会儿,李硕明是全班公认的最淘的学生。初二那年,正赶上我们学校刚刚搬到新的校区,学校里很多东西都未来得及规整就开学了。管生物实验室的老师找我们班帮忙搬生物标本。我记得实验室共藏有由小至大八个婴儿标本,最大的有近一尺长。忘了是谁不小心把其中一个标本瓶子摔碎了,福尔马林洒了一地,当然还有那个可怜的孩子。晚上放学的时候,在学校狭长而昏黄的车库里,李硕明拿着拣来的木棍儿从垃圾箱里扒拉出来婴儿标本,挂在木棍儿上耍来耍去。等李硕明玩累了,把标本随手放进了身边一个自行车的车筐里,然后大摇大摆地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回家了。

不过,我知道李硕明的胆子是很小的,李硕明很少因为和别人打架被老师骂,班里很多男同学都敢骂他而他不敢还口,最多就是碰一下眼镜,然后瞪一瞪对方,而这对李硕明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我曾听过李硕明的一个小学同学亲口告诉我,李硕明上小学的时候,他们班同学因为看了《戏说乾隆》,班里流行了一阵子点穴。同学们之间互相“点穴”,而被点穴的同学通常也会配合点穴的同学,身子一动不动挺一阵子。李硕明班里有一个爱打架的有点社会气的男同学,只要他点穴,别人就必须保证在他的视线里一直不动,至少也得挺三五分钟,待他亲自解穴才能活动。有一次,中午放学,李硕明被他点了穴,结果他忘记了解穴,李硕明就在教室里待了一中午不敢动弹。直到下午这哥们儿回来,才为李硕明解了穴。

因为李硕明被全班公认为最淘的学生,所以李硕明干的所有坏事都能够被全班同学所理解并接受,就比如李硕明爱撩苏小美。(初中生李硕明毕竟还小,所以我只能用撩闲的撩,而不是调戏)苏小美在我们班不是长得最漂亮的,不过胖瘦适中,属于那种瘦不露骨、丰不余肉的身材,嘴边还有一颗美人痣。而且性格挺随和,无论你怎么撩她,她都不生气,当然就只有李硕明一个人撩她。对于苏小美,我比其他人知道的还多一些,苏小美她爸和我爸都是建筑公司机械厂的工人,家离得也近,关系不错,常在一起喝酒。我后来想,他们这种看似很近的关系反而让我和苏小美比普通的同学更远了一层,我常有意识地躲避苏小美,也从来不和我爸提起苏小美。李硕明和我不一样,他每天上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撩苏小美,抓苏小美的辫子,抢苏小美的东西。就像阿Q伸手去摸小尼姑的头皮,班里的很多男生也跟着哈哈大笑。

临毕业的时候,在班里我可能是最后一个知道,李硕明和苏小美好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也可能是李硕明天天吹牛逼忽悠住了苏小美。李硕明跟苏小美说过,我爷爷能让你当老师。李硕明和苏小美好了,课间休息的时候,他还是抓苏小美的辫子,还是引得班里同学哈哈大笑。如今,苏小美她爸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当年机械厂买断,她爸把厂子买断所赔给他的五千块钱都换成了“黄牌”啤酒。喝完最后一瓶的时候,她爸就死了。苏小美她妈也是工人,赔的钱还不如她爸多,还不够给她爸买墓地。

李硕明他爷爷确实是校长,而且好像还是区里一个重点学校的校长,也在教育局干过。我们初中班主任曾在公开场合多次表达过对李硕明他爷爷的尊敬,当然这些场合多是在批评李硕明的时候。本来有这样一个在区教育界德高望重的爷爷,李硕明只要稍稍给一点儿劲儿,他也不至于在班里男生中人见人欺。据说孔子的孙子叫孔伋,日后也成了孔子那样的人,而李硕明的爷爷的孙子李硕明就真是孙子了。

其实,李硕明比苏小美强不了多少,他有一个可以用来吹牛逼的爷爷不假,但李硕明他爸当年也是工厂工人,挣不了几个钱。李硕明他妈是小学老师,不知道什么原因,在李硕明上小学的时候就跟人跑到南方去了。很可能是再也不想见到李硕明了。

李硕明的妈妈不想再见李硕明了,我们这一竿子同学就更不想见他了。你跟他打扑克,他偷牌耍赖;你跟他踢足球,他故意绊人拽衣服;你跟他打群架,他先认怂跑了。除非你看上了哪个女生,让他去帮你撩骚,他乐此不疲。所以一毕业我们和李硕明就失去了联系。

张希是个例外,可以说是一路躲避,又一路追随。我们日后所能听到的关于李硕明的一切可能都来源于张希的口述。张希的QQ名叫大骗子,在我印象中张希从来没说过一回假话,说话办事也都非常实在。他的QQ名更像是为李硕明起的,或者说是提醒他身边的人,百分之二百地提高警惕,因为李硕明在他附近。张希属于我们毕业后常聚的不到二十个人中的一个,起初我们都很同情他,也像听笑话那样听他说起李硕明的事情。

张希的讲述,从来都只限于李硕明本人,张希一次都没有提过苏小美。

张希是个厚道人。

张希告诉我们,李硕明进了高中不久,为了抢一个女生,跟他们年级另一个班的男生干了一仗,还引得两班男生纷纷动手,最后李硕明竟占了上风,抱得美人归。这是我们所无法预料的。李硕明敢打人?而且打的还是外班的不知底细的学生。

张希还告诉我们,李硕明现在也可以放学后和几个人在校门口站着抽烟了。

后来李硕明竟然都敢直接进别的班里骂别的班学生了。

这些话如果不是张希说的,换了另外任何一个人,我们都不会信。我们本来以为,张希如果被他们的高中同学知道了他曾和李硕明是初中同学,不仅李硕明在他们班会被瞧不起,张希也会。可事实上,李硕明变得牛逼了,用张希的原话说,李硕明的脾气现在可大了。

我从没说过李硕明脑子不够用,李硕明是考北大的料。不知道哪个傻子说过,能够到达金字塔顶端的只有两种动物,一种是老鹰,它有一双有力的翅膀;还有一种是蜗牛,它有那种无聊而执着的精神(大意)。如果说北大是金字塔的顶端,那么李硕明只要拍一拍翅膀就能到达,可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张开翅膀,还压死了很多蜗牛。

我上面废了一百多个字,就想说,李硕明也考上了大学。张希寒窗苦读了三年和李硕明在高中泡了三年妞打了三年架一样都考进了阳城大学计算机系。对李硕明来讲,他考大学的唯一目的是再找个舒适的地方混几年,如果他觉得校园里舒服,他甚至还能考上硕士、博士。

张希说,李硕明在大学四年,基本没怎么上过课,可能他们班的人他还没认全。李硕明在寝室里每天打网络游戏,每天上午十一点准时起床,饿了就吃方便面或者让同学帮他把饭打回来。

李硕明在阳城大学计算机系打了四年游戏,还比其他同学提前拿到了毕业证。他花了二百块钱做了一张假的,张希说。买假文凭,这符合李硕明一贯的作风。李老校长一定不知道他们老李家的独苗并没有大学毕业,满面红光地继续让他的大孙子忽悠得团团转。有时候那些造假证的贩子也积了很多德。

随着李硕明拿到了这张假文凭,他和张希的十年同窗关系也就断了,自然我们从张希嘴里也就再也听不到李硕明的事了。

第三周,李硕明还是没来。

第四周,李硕明还是没来。

第N周,李硕明依然没有来。

第N周的早上,我和何胖子闲聊。

我说,何哥,李硕明咋样了?

何胖子说,别提了,他最近输惨了。每天都能输个两三千,然后没钱了停几天再干。再干还是输,就开始借钱,跟麻将社老板借,借了两回就不借给他了。再跟我们玩,带的钱输没了就开始耍无赖,不给了。

我说,他不说他爸搞工程吗?

何胖子说,搞鸡毛啊。

我说,那还咋玩?

何胖子说,那也得玩啊!要不咋整。

我说,他结婚没?

何胖子说,早离了。现在这个没结婚,给他生了个儿子。

我说,操。

何胖子说,你别跟别人说,他让他对象去当小姐了。

我说,真的假的?

何胖子说,他跟我说的。

我说,你见过他对象没,长啥样啊?

何胖子说,见过,长得倒是还行,就是嘴边长了个大痣。

我说,你知道她姓啥不?

何胖子说,好像姓苏。

我说,操,这个傻×!

李硕明说话,没一句真的。但愿这一次他骗了何胖子。

猜你喜欢

王峰踢球胖子
踢球
Effect of structural vacancies on lattice vibration,mechanical,electronic,and thermodynamic properties of Cr5BSi3
宾语从句用法精练
学习、踢球两不误
像梅西那样踢球
岳母刺字
谁说胖子没有夏天?
蓝港王峰:坚信大作必成
两猴踢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