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匹马
2018-11-15张淑清
□张淑清
贵子四点多就起来了,抱来几捆苞米棵儿,抬起铡刀,那匹枣红马咴咴叫了两声。
这是村庄最后的一匹马。
贵子的心像被长腿蜂蛰了,生疼。他颓废地放下铡刀,瞟了眼粮仓旁泊着的木板马车,挪到厩内,伸出手摸着马的脑袋,“老伙计,对不起,你跟了我整整七年了,风里雨里的陪伴我,可……”
去年,屯子修了柏油路,平坦的路面直通县城。先是吴三在一天上午突突突地开回一台手扶拖拉机,这铁家伙扎进地里深耕翻弄,土质松软,不留渣滓。
接着,像和吴三比赛似的,村长的二儿子锁成开回来家一台四轮车,平时赶集卖烟酒调味品,秋后,趁空赚父老乡亲的票子,一个电话,车子立即到位,苞米穗子鲤鱼跳龙门进了车斗,不多时,拉回院子。
牛马失去了耕耘的市场。
日头慢悠悠地升了三杆子高,老婆喊了一嗓子,“鸡蛋水烙好了,趁热喝。”
贵子没动,一会儿,那个买马的人就来了。
昨天,贵子在集市牲口市场转了一天,才碰上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蓝色裤脚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泥巴,手里捏着一根竹鞭子,在卖牛马的主子跟前转悠,摸摸牲口的皮毛,数数牲口的牙齿,数落主人没饲养好牲口。贵子注意到这个人,上前搭讪,从怀里摸出红塔山香烟,递过去一支,两个人蹲在市场一角,谈论起牛马,还有马车。
对方住在山里,屯子几十户人家的土地都靠牛马翻耕播种,机器种不了,基本是偏坡梯田,只有牲口能上去。
贵子心里稳妥了些,枣红马如果去了他家也算有个活下去的理由。
贵子站起身,扔了烟蒂,用脚碾灭,仰脖儿看看日头,下了重大决心似的,“那明早来我家牵走吧。”
汉子开一辆三轮车来的时候,枣红马在厩里不安地用前蹄刨地,一下一下,把地面刨出很深的坑,咴咴嚎着,好像知道自己即将离开主人,那份不舍,让贵子心疼。
停在门口的三轮车里又下来两名膀大腰圆的汉子,贵子已经嗅到他们眼里的杀气。
“就这匹马啊,瘦巴巴的带回去也得好多肥料喂着,才能长膘。”汉子拍了拍枣红马后背说。
跟进来的一个高个男人朝地上砸了口浓痰,“操!剔扒不出多少肉,净骨头架子。”
“啥?你……你们不是买回家种地拉车的吗?”贵子气愤地质问那汉子。
“哦,你误会了,他是我表弟,我请他俩帮忙将马拉回去的。”汉子闪烁其词。
枣红马扬起脖子,咴咴叫了几声,烦躁不安地在地上窜动。
高个男人什么时候拿出一根皮带照着马身上就是一下子。
“你给我住手!你也太没人性了,这马咱不卖了!”贵子的老婆扑上来紧紧抱着枣红马不撒手。
“对,不卖了,你们走吧!”贵子下了逐客令。几个人骂骂咧咧走了。
夫妻俩抱着枣红马很久很久不松开。枣红马大颗的泪珠落在贵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