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图个啥
2018-11-15曲文学
□曲文学
果树几天前就被锯掉了,齐刷刷露出白茬,齐老汉今天是来刨树根,等把这些树根都刨完,明年开春的时候再种些树苗,对这些老树来一次更新换代。
齐老汉冲手心狠劲唾了两口唾沫,抡圆了镐头,刨着刨着,就甩掉外衣,里面露出一件褪了色的秋衣;又刨一阵,再把秋衣甩掉,身上只剩一件银灰色的衬衣了。
衬衣已被汗水浸透,冒着热气。
几天前,齐老汉七十岁生日,儿子儿媳、还有在省城读大学的孙子赶回来给他祝寿,都劝他和老伴搬到城里居住,享享清福。房子是现成的,早已装修完毕,一直空着。儿子是开发商,在城里开发一大片楼盘,房子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
可老两口就是雷打不动,说城里的楼房不接地气,乡下的土壤好,空气好,邻居好,他们还想多活几年。
忙活近一上午,也就刨出两个树根。齐老汉点燃一支烟,坐下歇息。秋风一吹,身上凉飕飕的,他赶快穿上衣服。吸完烟,齐老汉站起身,用脚将烟头使劲一踩,开始用斧子劈、用锯锯,把两个树根大卸八块,变成一堆一尺左右长的木头柈子,装上满满的一车。
齐老汉盘算着今天是周六,儿子齐帅该回来了。
儿子孝顺,几乎每个周六都回来,带些生活用品,顺便去村里的水库钓鱼。水库是儿子从村委会承包的,放一些鱼苗,平时由堂兄管护。每次,儿子都带几个钓友过来,开几辆越野车,场面很是壮观。
齐老汉知道,作为董事长的儿子还有一个头衔:钓鱼协会会长。城里人名堂多,钓鱼都能“钓”出一个官职。一次,齐老汉问儿子,这么兴师动众,就钓那么几条鱼,还不值个油钱,到底图个啥?
儿子说,这不是钱的事。
齐老汉说,不是钱的事,那是啥事?
儿子就无奈地摇头,说跟你说你也不懂——反正这么说吧,鱼钓到兴头上,连撒尿的工夫都没有。
齐老汉刨根问底:那有尿了咋办?
儿子说,憋着呗。
齐老汉跟着摇头,也不再问,他确实不懂。
齐老汉推着一车木头柈子回家,远远看见家门前停着几辆越野车,心头一热。卸完车,把木头柈子顺着院墙摆放整齐。齐老汉这才直了直身子,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水。
齐老汉是想在有生之年,通过自己的双手,为子孙再造一片硕果累累的园子来。可是他没想过,即便这个愿望实现了,他的子孙后代,谁来继承呢,谁还会把他厮守了大半辈子并为之付出心血的这片果园放在心上?
眼下,这些曾经为齐家立下汗马功劳的老树,退了役,却还在发挥余热,为齐老汉幸福的晚年生活,再添一把柴。
儿子一伙人早已换上便装,钓鱼去了。傍黑,一伙人回来,拎着一水桶鱼。
齐老汉也准备妥当,就等着鱼儿下锅。大铁锅炖鱼,绝对是一道美味。烧柴就是齐老汉亲手劈的木头柈子。几个人钓鱼是行家里手,炖鱼也不含糊,一个个指手画脚。
炖好鱼,从车上取酒。都带了司机,喝起酒来就无所顾忌。齐老汉不上桌,他跟这些人喝不到一块去。几个人喝着喝着,话题转移到齐老汉身上。大家一阵咂舌,说老爷子这是何苦,整天劈柴刨树根,到底图个啥,都一大把年纪了,难道就不知道累?
齐老汉站在一旁咧嘴一笑:我不把烧柴劈好,拿什么给你们炖鱼吃?你们钓鱼辛苦,连撒尿的工夫都没有,我就不知道你们图个啥;我种地侍弄园子,累了可以随时歇着,有尿可以随时尿,比你们自在。
几个人都说老爷子幽默。有人提议下次从工地拉一车烧柴过来。
齐老汉手一摆,说千万别拉,眼下这些朽木烂树根,都是我亲手刨的亲手锯的,烧起来顺手,工地上的东西,我这烧起来不习惯,也没地方放。
几个人苦笑,都齐晃脑袋,继续喝酒……
晚上躺在炕上,齐老汉犯起了合计:儿子带回来的这些人按说都不差钱,钓鱼难道是为了嘴馋?想吃鱼,怎么不直接去市场买过来炖?更令他想不通的是,钓鱼的时候顾不上撒尿,尿脬憋坏了还得上医院,这不没病找病嘛。
齐老汉翻了个身,催老伴赶紧闭灯睡觉,明天还得起早刨树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