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迷梦情缘》的叙事艺术和审美体验
2018-11-15王建文
王建文
(郑州大学 西亚斯国际学院,河南 新郑 451150)
A.S.拜厄特(A.S.Byatt)出生于1936年,是当代著名英国小说家、文学评论家,英国皇家文学协会会员。她于1990年创作的《占有》(Possession
,1990)被认为是她最好的小说,代表了她的最高艺术成就,为她赢得了当代英语小说界的最高奖项——英国小说布克奖(Booker Prize)。这部作品融合了浪漫爱情、北欧神话和悬疑推理等多重元素,不仅有对爱情的理性探索,也有对当代学术界的辛辣讽刺,还有对维多利亚时代诗歌的巧妙模仿。小说一经推出就掀起英语世界的阅读高潮,风靡之势跨越国度,席卷全球,其受喜爱程度至今仍然有增无减。小说《占有》的巨大成功曾吸引了多位著名导演的改编兴趣,然而,他们将这部小说搬上银幕的企图却因其繁杂的叙事结构而最终放弃。直到小说出版十年之后,美国导演尼尔·拉布特花费了将近两年时间对原小说进行剧本改编,于2002年推出了该小说的同名电影Possession
,中译名为《迷梦情缘》。电影重现了原著的故事情节,讲述当代年轻学者罗兰博士在图书馆有关维多利亚时代桂冠诗人艾什的研究材料中发现了他写给某位女士的两封书信,依据自己的判断他判定收信人是与艾什同时代的女诗人兰蒙特,而文学史中关于两位诗人的记载仅仅是一次宴会上的短聚。信件的发现让罗兰异常兴奋,于是他找到研究兰蒙特的女学者莫德博士,两人携手共同探寻百年之前两位诗人之间的爱情之谜。同小说一样,影片《迷梦情缘》也采用反传统的后现代叙事方法,通过并置不同的叙事空间,切换两种叙事视角,混用多种叙事时距的方式巧妙地推进情节,表现人物,讲述故事。这些叙事技巧恰如其分地运用丰富了影片的层次感和审美趣味,为观众带来了不一样的情感体验。一、双层叙事空间并置
就叙事空间而言,影片《迷梦情缘》在体现原作特点的基础上,又进行了创造性的改编。在小说中,拜厄特刻意摒弃传统的线性叙事方法,打破以因果关系为基础的有序时空叙事模式,采用了多种叙事空间并置的方式构建文本故事,将远古、过去和现在三个不同历史时期发生的故事交替展现在读者面前。具体而言,20世纪发生的故事构成第一个叙事空间,其叙事主线以两位现代学者罗兰和莫德对19世纪的两位诗人艾什和兰蒙特进行学术探究来展开;发生在19世纪的故事形成了第二个叙事空间,以两位维多利亚时代诗人之间的爱情纠葛为叙事线索;第三个叙事空间是由这两位诗人创作的史诗、童话、寓言等“文本中的文本”所形成的远古神话空间。在小说中,拜厄特特意混置上述三个叙事空间,阻断各个空间故事之间的因果联系,以此增加小说文本的朦胧性、多义性和含混性等特点,给读者带来一种不同的阅读愉悦感。电影《迷梦情缘》在叙事空间上基本沿用了小说原作的风格,但是由于“小说对时空的描述要诉诸读者的个人想象,由接受者的想象任意构建和重组;电影的时空则是一个可被直接感受的、假定的真实时空,电影中事件的形态必须具有时间和空间的确定性特征,直接呈现于观众面前”,原作由诗歌等文本构建的第三层神话空间抽象性较强,不便于直接呈现在银幕上,否则会给观影者带来较多的困惑。因此,影片将原本的三层叙事空间压缩为两个主要叙事空间。在保留了20世纪和19世纪两个叙事空间的基础上,更多地将第三个叙事空间中的书信、诗文、日记等作为物质材料用作连接上述两空间的线索使用。在电影中,借助这些跨越时空的材料线索,一个为观众所熟知的充满现代意味的20世纪场景和尽显维多利亚风情的19世纪古典画面交替呈现,随着银幕画面的变化,观众在两层时空中不断往返,从而获取独特的审美体验。在电影中,现代学者罗兰找到了一本诗人艾什的妻子遗留下来的日记,其中记载了一次她自己因故未能参加,只有她丈夫只身前往的聚会。正是借助这本跨越时空的日记,影片采用蒙太奇的手法,适时地将镜头转向了发生在19世纪叙事空间下的这次聚会,详尽地向观众展示了艾什和女诗人兰蒙特首次相遇并被彼此才华吸引的场景。而当这一空间的叙事完结之后,镜头又切换到罗兰手中的这本日记,艾什夫人爱伦在笔记中写道,艾什聚会归来之后,对一名叫兰蒙特的女诗人印象颇佳,且不吝赞美之词。于是,叙事空间又切换到20世纪叙事层面,罗兰博士决定去拜访研究兰蒙特的学者莫德博士,共同探讨这一学术谜题。
现代电影空间叙事研究者认为,传统的电影空间叙事较多地着眼于“历史叙事的时间节点及其时间叙事的价值生成过程”,而在后现代叙事语境下,“电影叙事空间研究不但不能放弃历史视野,而且还应该包括多面性的历史空间研究”。影片正是运用这种叙事空间并置的手法,以原作中第三叙事空间中日记、书信等物质材料为媒介,将19世纪和20世纪两个叙事空间有序地结合在一起,使二者相互推动,层层递进,紧密相连。双层叙事空间的构建和并置推进让整部影片基本保留了原作的风格,充满了时空变幻的新鲜感,同时也更有利于故事情节更好地展现和直观表达。
二、全知和有限叙事视角交叉
在《迷梦情缘》构建的两个不同叙事空间中,影片分别采用了两种不同的叙事视角来增添影片的故事性。在20世纪的叙事空间中,创作者较多地采用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称视角来讲述故事,运用不同的人物角色对画面场景进行描述和刻画。例如影片伊始,诗人艾什的遗稿拍卖会正在紧张地进行,影片镜头并不仅仅聚焦于主人公罗兰的个人视角来展开,而是在与会人物之间不断切换,有艾什研究者的兴奋期待,有文物商人的贪婪算计,有当代文人的羡慕嫉妒。这种万能视角的使用生动逼真地还原了现代社会中的真实拍卖场景,增添了影片的真实感;同时,就故事叙述而言,这一叙事视角也非常形象地表达了诗人艾什的巨大影响力和其文稿不菲的商业价值和珍贵的历史文化意义。此外,在两位现代学者对诗人艾什和兰蒙特的交往信函进行寻访时,全知叙事视角不时地切换到与他们有竞争关系的其他学者的探索中,以及文物商人为夺取信函所采取的种种手段。这种叙事视角简单直接地把他们之间的竞争关系呈现出来,制造出紧张氛围,激发观众的观影情趣。
在第二层次19世纪的叙事空间中,影片采用了有限叙事视角,让维多利亚时代的人物更多地采用第一人称叙事视角来展现自己,这种视角不像第三人称视角“那样冷静客观,而是倾向于从自身经验出发,表达自己的主观感情”。在影片中,当两位当代学者找到了诗人艾什写给情人兰蒙特的书信,开始轻声诵读时,学者罗兰的声音缓缓地过渡为书信撰写人艾什自己的阅读声音,画面也随之自然而然地转向艾什手持鹅毛笔、俯身写作的场景。此时,艾什成为叙事的焦点,在影像中通过自己的一举一动细致地展现自己的内心世界。第一人称有限视角的应用更方便影片中的主人公表露自己的情绪,对观众而言,似乎更像是让19世纪维多利亚时代的人穿越时空,当面向他们倾诉自己的所思所想,发挥第一人称视角的移情作用,引起观看者的相通情感体验。全知和有限叙事视角在影片中交互运用,相互映衬,将不同叙事空间中的叙事脉络鲜明而又贴切地黏合在一起,既增添了悬念,不断引发观众的内心期待,也拉近了观众和影片人物之间的距离,增强了内心的情感体验。
三、叙事时距杂糅
结构主义叙事学学者热拉尔·热奈特(Genette)认为,“叙事时距”指的是事件实际延续时间和叙述它的脚本长度之间的关系。叙事者可以通过静止、省略、延缓等方式对叙事时距进行修改,以达到不同的叙事效用。影片《迷梦情缘》在推动故事情节时,就有意识地杂糅了各种叙事时距方式,取得了极佳的艺术效果。例如,在影片讲述19世纪时代的场景时,镜头就会采用时间几近静止的叙事手段,对能够展现维多利亚时代风情的乡村风光、温泉酒店、聚会饮宴等场面进行淋漓细致的展现。这样的叙事时距设定,一方面营造了讲述古典爱情故事的浪漫氛围;另一方面,在一定程度上拉近了历史和现实的距离,给现代观众带来视觉冲击,让他们备感新鲜。在某些片段,影片却采用了省略的叙事时距设定,在讲述了诗人艾什和兰蒙特相知、相恋和相离的故事之后,影片对其后兰蒙特怀孕生女的事件选择了两个极其简略的叙事场景予以展现。其中一个叙事场景是在一次女巫举办的通灵会上,艾什和兰蒙特久别后再次重逢,艾什面对兰蒙特仅仅问了一句话“你把我的孩子怎么样了?”兰蒙特没有回答,转身而去。另一个场景是当他们的女儿出现时,她称呼兰蒙特为“姨妈”而不是“妈妈”。此两处运用省略的叙事时距,制造出既合理而又意外的叙事效果,让故事情节显得更加跌宕起伏。影片虽然采用了省略的叙事时距手法,但观众却对省略的叙述事件更加关注。电影没有告诉观众兰蒙特同艾什分别之后若干年的经历,但这两个简略的叙事场景却更能激发观众去想象,兰蒙特作为已有家室的桂冠诗人艾什的隐秘情人,在当时的社会压力之下,如何远走他乡,匿名生女并托养于他人的一段痛苦经历。化繁为简的叙事手法让观众更能体会主人公兰蒙特所经历的艰辛和苦楚,获得相应的情感认知和共鸣。此外,在一些场景中,影片刻意拉长叙事时距,延缓叙事节奏,让故事情节缓慢推进。在兰蒙特得知艾什即将离世的消息后,她写了一封信,寄给临终前的艾什。然而艾什之妻爱伦有所察觉,继而将信隐匿,直到艾什去世后才放入他的棺木之中。正当观众为艾什故去之前未能得知自己孩子的消息而遗憾之时,影片镜头却转入了另一个叙事场景,它以极为详尽、缓慢的方式描述了若干年前艾什偶遇亲生女儿的画面,随之细致地记录了他和小女孩的对话,他如何给她编制花环,如何向她讨要一缕头发,如何让她向姨妈带去自己的问候,并告知姨妈自己今后不会再打扰她。只不过后来小女孩把花环弄丢了,去哥哥家玩把要带的话忘记了。叙事时距的拉长翔实地记录了场景中每一个细节,尽显父亲的慈爱和女儿的天真,让整个画面充满温馨和亲情,让观众的情绪从刚才的失落变为感动。影片中叙事时距杂糅的技巧和故事情节内容巧妙结合,极大地丰富了影片的情感内涵,使其更具吸引力和震撼力。
四、结 语
拜厄特《占有》独特的叙事艺术造就了小说的巨大成功,由此改编的同名电影(中译名《迷梦情缘》)基本再现了原著独特的后现代主义叙述特色。影片采用19世纪和20世纪双线叙事空间并行的叙事手法,运用不同的叙事视角和多样的叙事时距,将历史和现实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展现出独特的时空变幻感和丰富的情节层次感。别具一格的叙事艺术、紧张的悬念设置、得当的剧情取舍和饱满的人物塑造以及富有立体感的空间叙事都提升了影片的艺术性,让观众获得了与众不同的审美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