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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浓

2018-11-15方永华

辽河 2018年5期
关键词:春子桂香黑子

方永华

出了村,走到大榆树,春子看了看四周无人,便想叉腿撒尿。临到开壶时,又改变了主意。钻进大榆树后,对着树身飚尿,尿水四溅,发出风声。恰巧树身上趴着一只蜜蜂,春子迅速对准射击,蜜蜂被射落在地,一动不动了。春子觉得有趣,尿水变成子弹了。

撒完尿,抬起头,见开路先锋大黑狗,正抬起一条腿,对着一片麦苗飚尿哩。完了,嗅嗅,还用爪子抓些浮土盖上尿迹。春子可不管什么尿迹,他张口叫了一声,黑子!

黑子一缩身,掉头而来。

汪汪,黑子叫了两声。

好像是报警。春子朝村子的方向看去,嗬哟,杏花出现在大榆树下,真是一泡尿的工夫,幸亏临时改变了主意。春子赶紧掉转身,两手还提着裤子哩。

杏花红了鸭蛋脸,问他去哪儿?

春子说,去镇上。你呢?

杏花说,去镇上。

都去镇上,自然是一路同行了。

黑子蹿到前面,边跑边嗅,嗅嗅路旁的野花,嫩草,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他们。他们几乎并排着走,可春子的两条鹭鸶腿和杏花的鸭子腿实在相差悬殊。春子只好收着步子走,杏花也是紧走慢赶了,还时不时地看看黑子。黑子跑起来,狗蛋蛋便像饱满的棉桃儿颤,好像还渗出一层油,透出光来。有时,见黑子跑得远了,春子就要叫一声。黑子一缩身,掉头跑来,往春子身上蹦跳几下,又转身边嗅边跑去了。杏花笑笑,说黑子真听话,跟乖孩子一样。

春子笑道,那是!这要看谁养的狗呀。

杏花说,嘿,夸一下狗,你就喘了。

春子说,我哪喘了?你看二虎养的大狼狗,凶起来能吃人,孬起来吃泥巴……

杏花说,咳,人家二虎是村长,狗不凶哪行?

春子说,你这是什么话!村长的狗就该凶,小老百姓的狗就该怂?

杏花说,我哪有这个意思,你别想多了。

春子说,那你是什么意思?

杏花说,我……我没意思。

有些话不投机。春子迈开鹭鸶腿,一下子把杏花撂在身后。杏花看一眼春子的背,心想,你走就走呗,跟黑子一样跑呀,哪个稀罕跟你一道?可杏花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好像春子的背是一幅画。原来不是春子的背,是春子的屁股上出现了两个洞。唉,没有女人的家总是不行,裤子都磨破了也没人补哟。可如今哪个女人还干针线活呢?春子真是的,这么破的裤子也敢穿出去上街?你不嫌丑,杨村还嫌丑呢!镇上人见了,还以为杨村多穷呢!

杏花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俩人的距离越拉越开。

走到五里坡,春子又尿急了,但杏花毕竟跟在身后,不方便呀。春子只好憋着走,走到田家拐,实在涨得难受,偷偷回头瞟瞟,杏花还在坡脚下呢。春子赶紧拐进一片杂树林解决问题去了。春子边撒尿边透过树隙瞧,瞧见黑子也抬着一条腿撒尿呢。妈的,黑子可没喝稀粥,哪来这么多尿。

春子痛快淋漓地排泄一番,把那片杂树林熏得春意盎然,好像还招来一只花蝴蝶,围绕着春子翩翩起舞。春子可没心思欣赏,他只想赶紧撒完尿,别让杏花撞见。春子的尿仿佛江河水,滔滔不绝。

汪汪汪。

黑子又报警了。说明它已经完事,而杏花已近在咫尺。

这次,春子要把裤子穿好。他裤子的拉链坏了,每次撒尿都要解开裤带。等他穿好了出来,果见杏花来到拐上。春子还是有些不放心,随手摸摸裤带。他说这树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叫,怪好听的,去看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泡屎。

春子干笑起来。

杏花笑笑,说是你屙的吧,真臭。

春子说,老古话说得好,要想身体好,屎要臭尿要骚!

杏花说,哪有这古话?

春子说,你没听过的古话多了!

杏花说,这么说,你身体好?

春子头一昂,胸一挺,就像一只螳螂。看看,比二狗怎样?

杏花笑说,亏你跟二狗比,身体能好到哪儿去?要比就跟二虎比呀。

春子说,怎么又扯到二虎了!

杏花说,二虎那才叫身体好,虎背熊腰的,大货车都轧不死!

杏花说的没错,去年二虎是被大货车碰了,结果只是断了两根肋骨。当然,以后又医好了。所以,春子要纠正,不是轧,是碰的。

杏花说,你碰碰看。

春子说,我好好的,干嘛去碰车呀。要碰叫二狗去碰!

杏花说,二狗还不如你呢,说是狗,其实是个猴。

忽然,春子想起了什么,问杏花去镇上干么事,是不是二狗寄钱来了?

杏花叹了一口气,说哪是寄钱来,是要寄钱去哟。

春子说,不会吧?二狗在海上打鱼不是很挣钱嘛。

杏花说他就是个打工的,能挣多少?从去年底就没寄钱来了,问二狗怎么回事,说是船坏了,船老板只供伙食。等船修好了,出海打鱼才会有钱。这不,得寄点零花钱去。你晓得,二狗烟瘾大……你呢,你去镇上干么事?么不是也去寄钱给桂香?

春子说,她不寄钱回来,我还寄钱给她?

杏花说,那你去镇上干么事呢?

春子掏出手机给杏花看,说是桂香告知他寄来两罐子高钙奶粉,给孩子吃长个子,又翻出一条快递公司的短信,加以佐证。

杏花说,还是女人心细,到哪儿都想到孩子,哪像二狗就顾自己的嘴。

春子说,你不是女人么?

杏花说,我是女人,可想得到做不到呀。你晓得吧,我婆婆的药费每个月少说也要三四百。孩子上双语学校,这费那费的,半学期下来要万把块,我又不像桂香能挣钱,光指望二狗哪有闲钱哟。

春子说,干嘛要孩子上双语呢?

杏花说,二狗要上,说出门在外就晓得念书重要了,绝不能让孩子将来也上海上打鱼……

春子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别扭。不上双语,孩子就要上海上打鱼?

杏花说,二狗是这么说的。我也奇怪,村里考出去的明子东子娟子,不都是在乡中学上的嘛。可二狗说我没见过世面,不懂。

春子说,我也不懂,不像二狗见过世面,我到现在没见过海!唉,我家宝儿注定上不了双语喽……

杏花说,一样的。

春子说,哪能一样?你家改革这次期中考了多少?

杏花说,不晓得呢。我家改革从不对我说。你家宝儿呢?

春子说,不晓得!小狗日的从来不说!反正不一样。管他呢,儿孙自有儿孙福!谁叫宝儿有我这个老子呢。

春子好像不愿意谈这个话题了,可杏花愿意呀。其实,她是口是心非的,嘴上说是一样,心里却说哪能一样呢。平房能跟楼房比?土狗能跟狼狗比?乡中学能跟双语学校比?杏花觉得两罐子高钙奶粉不算什么。她偷偷瞄了瞄春子的屁股,却说起双语学校来。她当然去过双语学校了。可春子没去过,他觉得杏花有些话多,干脆装个哑巴走路。杏花紧跟着说个不停,太吵人了,就像个缠人的蚊子,春子又不能伸手驱逐,于是,春子突然发问,你家改革有多高了?

杏花不吱声了,好像突然被贴上了封条。

春子说,我家宝儿比我高半个头了!

杏花笑笑,说有什么种出什么苗嘛。

春子笑笑,说光长个子有么用。

杏花说,有用呀,穿大码的鞋大号的衣裳嘛。

好像话里有话。俩人都不说话了。春子埋头赶路。杏花呢,很快被撂后了。本来嘛,春子和杏花并不是一道的。他是要骑车去镇上的,临行时发现车胎瘪了,只好动用两条鹭鸶腿。又加上尿多,耽误一些工夫,这就赶上了。一个村上的人,又没什么过节,赶上了总不能不说话吧?可现在,春子不想说话了。杏花想,你不说话,我还懒得说呢。俩人的距离越拉越长了。走到朱家坟时,春子又尿涨了,一瞟来路,杏花还在小阴沟。春子去坟地撒完尿后,没听到黑子的叫声,他有些不大习惯。春子本可以继续赶路,可他却不紧不慢地收拾着,好像是在等黑子的叫声吧。这时,杏花走来了,他才叫一声黑子。黑子缩缩身子,并没有掉过头来。黑子好像嗅到什么特别的气味。

春子干笑起来,说黑子不太听话了,也不晓得嗅到什么味。

杏花笑说,哪还用狗嗅,这一路都是尿骚味。你早上吃什么了?

春子说,喝了两大碗稀粥。

杏花说,怪不得呢。哪能光喝稀粥,也要搭点干的呀。这年头还能吃不上干的?

春子说,这不是吃不上干饭的事。你晓得,我那老父亲瘫痪好多年了,干的吃不了,只能吃软的稀的。没办法,只好跟着喝粥了。

杏花说,宝儿也喝粥?

春子说,不喝粥喝什么?

杏花说,要不,早上煮粥捞点干的嘛。我婆婆早上也要喝粥,我有时就捞点干的来吃……

春子说,捞过一次,麻烦!

杏花说,怕麻烦哪行?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宝儿想吧。

春子说,想,我都想到了,就是做不到。你家改革好,在双语,吃喝不用你愁……

怎么又扯到双语学校了?春子赶紧重新开了个话题,二狗娘每个月的药费要三四百?没这么多吧?

杏花说,买的都是好药。好药都贵。

春子说,干嘛都买好药?

杏花说,二狗说药要好的,孬的不能要。

春子说,哪孬药不能要,国家咋让出呢?

杏花说,你不信呀,等一下到镇上,你就相信了。

春子说,等一下到镇上,我也要为父亲买药,要花一二百。

杏花说,你带卡了吗?

春子说,没带,带了也没用,报不掉。医院说住院才能报,还说缴那么点钱,就想什么药都能报?

杏花说,我是说慢性病报销。

春子说,我还没办呢。还不晓得怎么办。

杏花说,那你找过二虎吗?

春子收住脚,细脖子一梗,说干嘛找他?

杏花说,你不找他也行,找红梅呀,红梅就是搞这个事的。可这个事真的搞成了又没多大意思,一年只能报两次,还要到指定的医院去,麻烦不用说了。说是半报,有些药还不能报。一算账,刨去药价虚高,算上开销,跟在药店买差不多,还搭上大半天工夫。这不,我卡就没带。

汪!汪汪!汪汪汪……

黑子的叫声就在黄家湾上响起,好像鼻腔里还发出蛇的嘶嘶声,让人觉得要发生什么恐怖的事。

来到湾上,见黑子低下前身对着一群狗欲发起攻击。

杏花看到黑子的蛋蛋就像倒挂的紫茄子,紫得发黑,好像还散发出头油的味儿。

春子叫了一声,黑子!

黑子像收到命令,一缩身,冲向“敌群”。几条土狗吓得躲避了,有一条黄狗心有不甘,仍然紧随着一条花狗。黑子扑上去,和黄狗撕咬起来,一场实力相差无几的遭遇战便开始了。结果是黄狗流血而逃,黑子也成了轻伤员。但花狗没有逃,尽管它仍夹着尾巴。花狗拐上一条田埂,黑子尾随而去,好像它们是相约好了的。黑子的蛋蛋颤动着,颤得人有些眼花,任凭春子怎么叫喊都无济于事。

春子笑笑,说黑子真不听话了!

杏花红了鸭蛋脸,没吱声。她本想说一句,黑子真凶,比二虎的大狼狗还凶。可不知为什么,开不了口。

幸而顺镇就在眼前了。到了镇上,俩人去邮局办好各自的事情,又去了药店。杏花买了五种药,一大塑料袋子,花了近四百块,其中两种药是进口的哩。杏花说,这下,你信了吧?

春子笑笑,说我没说不信呀。

事情办得很顺利,似乎接下来就是往回赶了,家里都有病人呢,不能耽搁。春子拎着药和包裹,等着杏花发话呢。他有些奇怪,自己怎么会等着杏花呢?要等也是等桂香呀。俩人走到十字路口,见杏花往菜市场去,春子觉得没理由跟着,问杏花是不是想买点肉呀。杏花说是去买点菜种,豆角、四季豆要下种了。春子唉呀一声,说脑子坏了,早上出门还念这个事,他家的菜地正等着下种呢。俩人自然而然地去了菜市场,各自买了种子。这时,春子的肚子咕咕叫唤。几泡尿后,春子的肚子就像没气的车胎。他看了看手机,离午饭还早着呢。正在拿不定主意时,杏花递给他两串炸年糕,还问春子,饿了吧?

春子愣了愣,慌忙摆手,不饿,不饿……

杏花笑说,不饿也吃,吃得玩嘛。

嘿,吃得玩!春子觉得新鲜。这是他头一回吃炸年糕,更是头一回吃杏花的东西。他吃了一小口,有点麻辣有点嚼劲,是他喜欢的口感。他看了看,杏花正在大口大口地嚼呢,嘴唇上还沾上辣酱。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杏花的吃相,并不好看。杏花催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春子也大口大口地嚼了。

俩人边往回走边嚼,嚼着嚼着,春子觉得不自在了。按说,这请吃的事应当男人在先呀。再说了,镇上人多,总有相识的人吧,见他们一道儿嚼炸年糕会怎么想?他又看看杏花,人家女人都无所谓,你在乎什么呢?你还算是男人吗?可不能光吃杏花的呀!

俩人要出镇时,春子看到一家名叫春意浓的菜馆,他觉得这名字有意思,便腾出右手摸摸上衣口袋,下一顿馆子应当问题不大。他从来没下过馆子,更没和女人下过馆子呢。但他犹豫,看看有没有熟人,还真没呢。杏花催促,走哇,你犯什么傻呀!莫不是想下馆子?

春子张了张口,竟没说出话来。

春子刚要赶上去,听到有人大叫杏花。是一个年纪相仿的肥女人,粗脖子套着金晃晃的链子,就像二虎家的狗链子。

杏花见了也是一声惊呼,想必是碰上发小了。

俩人对视一番,都感叹岁月不饶人,都快认不出来了。

杏花说,瞧你过得这么好,日子一定好过。

肥女人叹息一声,说哪里过得好,一身的病!又说她现在形单影只的,哪比得了杏花出双入对。说着,还瞟了春子一眼。春子不自觉地摸摸裤带,想杏花把肥女人的错觉纠正过来就好了,可杏花脸色严峻地问,你男人怎么了?

肥女人说,找死去了。

杏花不太明白。

肥女人说,跟一个浪女人跑了!

肥女人一把扯住杏花,激动地说个没完,竟流下热泪,说人哪,别太贪财,能过日子就行。瞧你两口子出双入对多好,可别像她,落个人财两空!

杏花还不纠正过来!只是一个劲地宽慰,又给春子使眼色。春子不太明白,一旁傻站着。杏花只好给春子递苦脸,春子看出一点名堂了,便催促起来,该走了,家里有事呢!说出这句话,春子自己也不信。

杏花冲春子嚷了一声,赶紧挣脱肥女人,又把右手上的袋子提了提,说没办法,婆婆等她的药呢。

春子冲肥女人笑笑,也算是表示一下,便紧跟杏花而去,倒真像两口子哩。

可春子觉得别扭呀,又不想走在前头。杏花不停地叹息着,人哪,没钱不行,有钱也不行。见春子不接话茬,只是闷闷地跟着,好像是在赌气。杏花也闭了嘴。其实,春子是想责问杏花为什么不把肥女人的错觉纠正过来呢?却开不了口,好像一开口,有什么东西就飞走了。是什么东西呢?说不清,反正不是什么坏东西。俩人闷闷地出了镇。起先,春子还是埋着头的,可走着走着,目光落在杏花的屁股上了。这是他头一回盯杏花的屁股呢。圆鼓鼓的,叫人想到刚下蛋的鸭。只是裤子太紧了,屁股沟都出来了。春子不敢看了,他怕杏花的裤子真的撑破了。

春子越走越不自在。幸好杏花开口问他,桂香近来可好?

春子说,在医院服侍人能好到哪儿去?就那样。

杏花说,听说,干护工很来钱呢。

春子说,就那样。

杏花说,以后婆婆不在了,我就去找桂香!

春子说,找她干嘛?你得找二狗呀!

杏花说,去海上找二狗,找得到吗?再说找到了,又能如何?一身的鱼腥味。

春子说,你别藏着掖着了,哪个不晓得出海打鱼来钱!不然改革怎么能上双语?买药要好的!

嘿呀,怎么又扯上双语学校了?春子赶紧岔开话题,说他以后也去找二狗。

杏花说,你去找死!

春子奇怪,说二狗在海上多年都没事,我怎么一去就是找死呢?莫不是怕我找二狗的麻烦?

杏花笑笑,说你要不信,就去看看。

春子说,我至少能看看大海!

说着说着,俩人又并排走了。春子毕竟是鹭鸶腿,不自觉地又走在前头。

走到黄家湾时,春子说,不晓得黑子现在去哪儿了?

杏花没吱声。

走到五里坡时,他们发现了黑子。就在路边,黑子和花狗正连在一起呢。黑子满身泥水,还渗出血迹。见到他们,黑子的眼半闭半睁,眼角还挂着泪珠子,好像在说,不是它不听话,是花狗太招它喜欢了。本想等你们回来就可以脱身,哪想花狗还是锁住不放。这讨厌的花狗!

真是太有趣了,春子兴奋地说起二虎。二虎的事这一带家喻户晓,可春子还是不说不快。这个二虎从小就坏。那年杀猪回来,碰上狗起草。二虎就从摩托车下来看热闹,看着看着,觉得不来劲,就抽出杀猪刀,上前唰地一下,只听得公狗嗷地一声,血光一闪……

杏花红着鸭蛋脸问,后来呢?

春子说,公狗死了呗。没多久,二虎就让卡车碰了,所以说,人哪,不能害事……只是没想到后来二虎干上村长了。

杏花说,人哪,没想到事多着呢!

杏花说这话的时候,盯了一眼春子的屁股,那上面的洞眼,好像真长出两只紫黑紫黑的茄子,若放上肉丝辣椒真是一盘好菜哩。杏花觉得春子裤子上的洞眼,好像是为自己而开的,一点不丑!

这时候,太阳终于出来了。阳光把一切都照得明晃晃的。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绿油油的麦苗,星星点点散布的野花,都像镀上了一层清漆,晃得人头晕眼花。气温陡然升高,好像是一种烘烤,浓浓的混合的香味便弥漫开来。仔细嗅嗅,好像还有尿骚味。这种尿骚味很显然破坏了香味的品质,但已经不可能剔除了。不过,春子的鼻子不太灵,他只顾说话儿,就像和桂香一道下地干活儿,那种感觉太美妙了,他真觉得杏花有些像桂香了,甚至觉得和杏花下一次去镇上,真不能错过春意浓了。后来,当意识到没人应声时,回头一看,杏花正往一片油菜地里去呢。他以为杏花是去方便,可杏花走走停停,又不像。末了,杏花收住步,好像是在等他。他想喊一声,只是张了张口。是等他吗?好像是的。他试探性地拐上那条田埂,杏花又走了。

那里是一小片草地,草地上有一株野杏树,树上正开着花。

春子来到草地,见杏花坐在草地上冲他笑呢。春子愣了,不晓得如何是好。杏花说,累了,歇歇呗。春子傻站着不动。

杏花拍拍身边的草地催促,坐呀!春子欠着身子坐下来,不说话。杏花说,不想说说吗?

春子说,没……没的说……

杏花说,那你看看我呀。怕我吃了你?瞧你这傻大个子……

春子好像要把头埋进裤裆里。

杏花说,这天一出太阳就热……

春子转过脸,只见杏花解开了褂子,露出杏花色的内衣。

杏花说,没桂香好看吧?

春子张着口,他已经说不成话了。看着看着,春子就变成一条疯狗扑向猎物,就像黑子扑向“敌群”。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黑子好像就在他们身边狂吠,又好像是二狗在狂叫。

杏花猛地把春子推开,就像踩了紧急刹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可春子已成开弓的箭了。

杏花本能地护住自己的胸说,不能,不能!不能啊!你听,你听……

春子嘴里发出蛇一样的嘶嘶声,含糊不清地说,什么……不……不能……

杏花拼命地抵抗,说你听,你听呀……春子闷闷地叫,听个屁!

杏花突然说,你听!桂香在叫你!

春子一缩身,就像黑子听到主人的叫喊。

杏花说,听到了吗?

春子盯住杏花,一脸的惊恐。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杏花说,听到了吗?

春子愣了。

杏花说,好像二狗在叫我呢。二狗叫,赶紧去下种,别耽误了时节!

春子听了听,笑笑,扯蛋!不就是黑子在叫嘛,管它呢!

杏花说,你再听听。

春子听了又听,没吱声。

杏花说,听到了吗?

春子说,好像听到桂香在叫呢。

杏花说,叫什么了?

春子说,桂香叫,赶紧去下种,在这儿混什么呢。

俩人抬起头相互惊讶着,今天怎么啦,怎么到一块了?说了这么多的话,好像把下辈子的话都说完了,就是和桂香也从未有过的呀……然后,俩人慌乱地把目光移开,去看一片片晃眼的黄和绿,一群群飞舞的蜂和蝶,一直延伸至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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