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意气,我们挥刀骑马闯天下
2018-11-15程宇瀚
○程宇瀚
1
刚刚组建的新班级里,男生间最快捷的熟悉方式就是痛痛快快打一场篮球。离球赛结束还有最后十几秒,我控球在手,三步上篮,准备以漂亮的姿态光荣谢幕,谁知你从半路杀出来,给了我一记响亮的盖帽。
球出线,哨声响,两队打成了平手,大家意犹未尽地散去。看着你一脸得意地把球衣脱下来搭在肩上,我犹如一只战败的公鸡,心里的难过和遗憾一点点膨胀起来。如果说球场交手让我对你印象颇深,紧接着的月考则让我对你产生畏惧。考试成绩公布,我以20分的差距落后你一名。班上男生不多,男学霸更是只有我们两位,在这场棋逢对手的拉锯战中,我被你的体力和智力轮番碾压。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在故事的开头却打破了这个定律,并没有因为你的卓越而对你惺惺相惜。后来回想,暗自庆幸,在时间中慢慢凝结的琥珀,才会更加莹润剔透。
2
那段时间,大家流行把自己的理想学府写在墙上自我勉励。角落里躺着我的南京大学中文系,也躺着你的武汉大学新闻系。在这个饿死诗人和记者的年代,墙上密密麻麻全是金融系、法学系等热门专业,唯有我俩怀着一腔孤勇,在执着追求心中燃烧的情怀。
回首来时路,我们的共通点其实蛮多的,都有些神经质,不按常理出牌。我爱端架子,成天一副高冷的样子,你则略显木讷,身为班干部却经常干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
所以我们都是不讨老师喜欢的另类学霸。
你在某个早自习缺席了,老师派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由此,我得以第一次走进你租住的地方。门锁是坏的,我轻轻一推就成功潜入室内。离家求学,你的青春被安放在这间狭窄闷热的板房内,一盆将枯未枯的吊兰,是日夜陪护你的唯一生机。
我把床板踢得震天响,还浇了一捧凉水在你脸上,才唤醒像死猪一样酣睡的你。你揉揉迷蒙的睡眼歉然地说着昨晚熬夜太迟,拍拍床请我坐下后,钻进卫生间开始迅速洗漱。
那段时间,我有严重的花斑藓,脖子溃烂肿痛,让人看了心里发怵。全班同学都对我敬而远之,看似友善的笑容之下或多或少藏着惧怕,连老师都让我单独坐一桌。但是,这个清晨,你信任地,让我坐了你的床。
有风从窗缝漏进来,将桌上未完成的试卷吹得哗啦作响,上面红蓝黑三种笔记互相交织,都是我们虔诚逐梦的印记。看着满桌狼藉的书本,可以推断,你在昨夜同我一样顶着黑眼圈进行了鏖战。在台灯下与每个万籁俱静的深夜搏斗,是我们都经历着的相似风景。
会有那么一刻,即使两个人不说任何话,心底的强烈共鸣,已奏成了交响曲。疾病初愈后,班主任允许我自己选同桌,毫不犹豫地,我选择了你。
3
按照常理,成为同桌后,我们应该是互帮互助,然后双双考上好大学,成为老师称颂的模范朋友。然而现实剧情是,我们替上课看小说的对方打掩护,在课间10分钟讨论女生和爱情,牛气冲天地规划着宏伟蓝图,对于学习上的东西,却只字不提。
我们也有自己的梦想,只是日子太单调,课间10分钟难能可贵,谁也不愿意去煞风景地谈论之乎者也。况且学霸天生都臭美,展示自己埋头苦读的样子犹如赤身裸体一样蒙羞,我们用故作轻松来麻痹“对手”,心照不宣地演绎着这样幼稚的对手戏。
那张数学试卷,在我的人生触发了一场地震,92分,差点就到了不及格的地步,而你的144分是那么霸气鲜艳,将我比得无地自容。埋头钻研数学多时只换得一个可怜的分数,我的心情在高位落差中糟糕透了,狠狠擂了你一拳作为发泄。
你却笑了:“要不哥陪你打篮球去?”
那一天,在21班,发生了一件让众人大跌眼镜的事情:我和你,这两位被公认为天塌下来都不会逃课的学霸,堂而皇之地逃掉英语课,在操场上欢畅地打了一场篮球。事情败露后,班主任罚我们连续打满8小时的篮球,一刻也不准停。
“后悔吗?”惩罚结束后,我瘫软在黄昏的操场上问你。你精神饱满地摇头,把我强拉起身,神秘地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
是少有人问津的学校图书馆,一栋我从未去过的旧楼。你推开角落的铁门,领着我轻车熟路进入内部。馆内很寂静,只有一位头发花白的馆员和一只神态慵懒的狗。馆员很亲热地跟你打招呼,可见你是这里的常客。芬芳的书,宽敞的大厅,桌脚的阳光,窗外铺天盖地的绿树。难得一见的清新景致映入眼帘,我吃惊地叫了一声。
你靠着窗户,神色收敛至平静:“每当我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坐坐。”
原来,没有谁可以长久地笑傲群雄,即使像你这样孤独求败的绝世高手,也会有隐秘的伤口和脆弱。
后来,我也同你一样爱上了这片世外桃源。无论是学习受挫还是梦想迷失,只要来这里待上一时半刻,独处的清醒和绵长的书香,就冲淡了岁月的惆怅。
4
尖子班一直都是我的梦想殿堂,跻身其中,仿佛一只脚已跨入名校大门。高二期末,尖子班进行最后一次选拔考试,谁要是考进总人数前10,马上就可以去尖子班报到。
这个要求于我悬而未决,于你而言却不过尔尔。我实在做不到在普通班安贫乐道地待下去,于是铤而走险,请求你帮我代考。你强烈反对我的执着,认为转去尖子班弊大于利,但实在拗不过我的坚持,只得勉强应了下来。
这是你狡猾的缓兵之计,考试那天,你关掉手机玩起了失踪,狠狠地放了我鸽子。我懊恼地跺跺脚,自己走进了考场。结果出人意料,凭着心里憋着的一股劲,我超常发挥考进了前10名。
搬着书本走向尖子班时,众人都热情地祝贺我,唯有你吃错药一样挡在我身前,还是重复着“尖子班万万不能去”的论调。我冷冷地看你一眼,侧身闪开。
你的表现,与我想要的患难与共相背离,这也让我对你心存芥蒂。淹没在新班级高高的书堆后面,我没有接你的电话,也没有回你的短信,即使在学校里偶尔迎面碰上,也会把头漠然地转向一边。我们之间维系关系的那根线,细如发丝,已近断裂。
心中郁积的苦楚,却是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我以为迎接我的是一场温暖光明,哪知埋伏在路口的是铺天盖地的浪骤风急。尖子班的学习氛围太压抑,试卷按斤计算,藏在镜框后的每副面孔都那么冷漠,不会有谁在你失落时语气祥和地问一句:“没事吧?”
波涛汹涌的深海,终究不适合淡水鱼。当我因为成绩日益下滑而被清理回原班时,你已有了新的同桌。在教室角落,我终于找到一处能容下课桌的地方,刚坐下,你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身旁,敲敲课桌,不容推辞的语气:“待会儿一起吃晚饭吧。”
餐馆里,你没有多说什么,小心翼翼保护着我脆弱的自尊。我们感慨万千、苦笑摇头,把苦楚都悉数笑纳进酒杯,把千言万语都爆裂成沸腾在心中的啤酒泡沫。比之蜻蜓点水般的酒肉之交,你的关怀是岁月路上生出的藤蔓,蔓延到我心之所向的地方,替我率先感受那里的冷暖。
工作后,我接到过最抓狂的任务,是要在48小时内拍好一部微电影,并剪辑成成品。寒风呼啸的夜晚,连星月都沉睡,我咽下最后一口咖啡,以一段优美的BGM,给微电影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那一刻,看着屏幕上男男女女的悲欢离合,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你:那个在闷热板房里苦学三年的你,那个即使打篮球骨折了也绝不吭声的你,那个无论考多少分都情绪稳定的你,那个把悲伤都消化在图书馆的你。在这个深夜,在这离你十万八千里的天涯海角处,我感觉你就穿着校服坐在我的身边,笑容清晰如昨。
曾拣闲时,回母校游览,依旧是那一方青翠,依旧是晨风微起芙花栖。我穿着西装站在对街,看穿着校服的学生们追逐着放学铃声鱼贯而出。他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有男生狠狠箍住同伴的脖子,有女生共享闺蜜的一碗凉糕,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却又与当初的我们有所不同。
彼时,分外想念那样的时光。从不互相请教公式和单词的日子,少年意气的我们,挥刀骑马闯天下,在身后,也留下了一路的春光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