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空间中数字影像艺术的新美学叙事
2018-11-15彭伟
彭 伟
(常州工学院,江苏 常州 213022)
“新美学”概念最早由英国艺术家詹姆斯·布里奇提出,指物理世界中数字技术和互联网的视觉语言的日益增长,以及数字虚拟世界和现实物理世界彼此作用产生的相关美学现象与问题,人与机、物理与虚拟是新美学概念的最核心要素。而开放空间中的数字媒体影像艺术,正是将“物理现实空间”与“虚拟数字影像”相互关联形成新美学叙事的有效范本。本文研究范围并不涉及商业影像,而是聚焦于开放空间中数字媒体影像的艺术创作及活动。
一、碰撞的可视化
可视化是数字时代新美学概念的重要特征之一,所有的虚拟信息都以图形影像的方式变得具体可见,二维码就是这样一种典型产物。由于数字可视化是多元信息的可视化分解与集合,这使其开始具有自己的独特魅力。而当数字可视化与物理空间中的传统经典相遇时,科技、文化与审美的碰撞便被激发出来,分解和重构成另一种具有新美学特征的可视化结果。
早在20世纪60年代,第一代影像艺术大师白南准就开始将东西方文化经典与虚拟的影像融合在自己的艺术创作中。1963年的《禅之于电视》、1964年的《禅之于电影》等作品,都是将禅学思想与影像媒体相结合,反艺术、反商业化的思想,凸显东方文化精神下的视觉表征。自白南准之后,艺术家们开始利用数字媒体技术,使传统文化与现代数字影像产生碰撞,比尔·维奥拉就是其中之一。维奥拉的创作深受中世纪传统宗教绘画的影响,对于他而言,无论是宗教绘画中耶稣那哀伤的神情,还是东方神像对情感的内敛表达,以及画中所释放的一股平和或波动的情绪,都让他产生戚戚情怀。维奥拉投射在保罗盖迪博物馆外墙上的《惊愕五重奏》,其创作灵感就来自收藏的文艺复兴时期北欧画家希罗尼穆斯·波希的作品《加冕荆冠》。维奥拉充分利用数字影像技术手段,将影像进行了千倍慢速播放,营造出一种相互依偎却又无限悲伤的氛围,成功地在公共空间中实现了新美学的叙事表现。
随着时间的推移,艺术家们对于数字媒体技术的运用也更加具有创造力,与之对应的文化和视觉碰撞结果也更加强烈。2011年,埃米尔·巴拉达兰在罗浮宫内利用智能手机和增强现实技术,将世界名画《蒙娜丽莎》与其预先制作好的52秒视频影像结合起来,完成了作品《法式蒙娜丽莎》的创作。巴拉达兰认为,达·芬奇笔下的《蒙娜丽莎》原本是一名意大利贵妇,但如今却成为法国的文化标志。在巴拉达兰的增强现实视频中,随手拨弄身上红蓝白三色头巾的蒙娜丽莎,显得波澜不惊。头巾源于穆斯林礼仪,而在不同文化里却有着不同的解读,比如“遮羞”“自由”“压迫”等,而对于当代法国来说,头巾却成了“法国性”的避雷针,成了所谓世俗国家理想的视觉威胁。艺术家认为法国应当改变自己对于自我文化形象静态的认知,并认为增强现实技术一方面完成了自我艺术创作实践,也改变或影响了公众对于空间关系和所属领域的传统认知,因为物理空间在艺术创作中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艺术家同样用这次创作活动,对博物馆展示方式和特权提出了挑战。
除了经典艺术品,开放空间中的数字媒体影像艺术往往会与充满文化特色的视觉要素结合展示。2016年,杰弗里·肖在印度孟买的贾特拉帕蒂·希瓦吉博物馆创作了大型数字影像装置作品《看看孟买》。艺术家在建筑顶部安装了一块直径达6米的圆形屏幕,并在上面播放各类孟买传统建筑顶部的视频影像。屏幕下方设有环形沙发,公众可以躺在沙发上观看。当平日里不会抬头仰望的各类建筑穹顶以高清的影像出现在公众眼前时,人们不禁对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传统建筑和传统文化产生了新的审视。
事实上,回看当代艺术发展过程可见,新审美诞生并非与传统审美和传统经典的决裂,反而来自一次次新旧要素间的激烈碰撞。加里·希尔和约瑟夫·博伊斯都是雕塑家出身,白南准和约翰·凯奇是从古典音乐开始的,而在他们的作品中,也充分体现出这些艺术形式对他们后来作品创作的深刻影响。而当数字媒体技术与数字审美融入其中后,前卫与经典、技术与艺术、瞬间与永恒、虚拟与现实等碰撞要素,更为新美学叙事提供了重要的依据。
二、在场的即时感
新美学是基于实时数据的生成和分配,基于互联网的沟通渠道和思想交流而诞生和发展的。而互联网技术的高度发展,同样让开放空间中的数字影像艺术创作呈现出一种在场的即时感,这是传统艺术作品和创作不易实现,甚至难以想象的,因此也形成了数字时代独特的新美学叙事特征。
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凯特·加洛维和谢莉·拉比诺维茨创作的《空间中的洞》,就试图通过放置在街头窗口里的视频会议装置,用卫星转播技术连接洛杉矶和纽约的观众。就当时的技术条件而言,这个案例绝对是开放空间中影像艺术的跨媒体创作典范。一方面,艺术家将视频艺术的影像内容从录像转为实时画面;另一方面,他们尝试将公共空间重新设定为开放的沟通交流场所,以及感知城市居住空间差异性的所在。
《空间中的洞》所实现的异地沟通和在场体验,在今天看来已属日常生活常态,网络为视频影像艺术创作提供了广阔的发布展示平台,成为积极参与视频艺术创作的媒介载体。2004年,冈瑟·塞利查通过互联网,为开放空间影像艺术项目“第59分钟”创作一部名为《害怕红绿蓝的人》的作品。塞利查在网上邀请网友用数字成像的红、绿、蓝三原色创作动画,以此向抽象表现主义大师巴尼特·纽曼的作品致敬。由艺术家彼得·哈雷、卡尔·古德曼等人组成的明星评审团,在网友创作的600个动画中选择三个,并最终在纽约时代广场播放。此作品源于塞利查,同时又是诸多艺术家共同参与选作、评判,广大网民亲身参与创作的作品。
互联网的普及更进一步提升了这种即时在场的参与感,2010年,古根海姆博物馆与全球最大的视频网站YouTube合作,举办了一次名为“YouTube Play”的视频艺术双年展活动。YouTube希望通过该活动展示优秀的上传视频艺术作品,而博物馆则将此次活动视作大众文化产品的经典化过程。这次活动同样制造了一个公众将自己的作品在专业的艺术机构展示的机会,因为如果没有博物馆的认可,想在古根海姆这样的博物馆展示自己的作品并非易事。博物馆将这些视频在晚间于建筑表面的环形屏幕上播放,这样就让作品面向公共空间,展示在了公众面前。以古根海姆博物馆作为播放地点,一方面能够大大地提升作品的被关注度;另一方面YouTube上同步的网络播放,则能够通过观影人数、喜欢或不喜欢的选项和评论留言等交互内容,获得最及时的信息反馈。与此同时,博物馆还根据观影需求,开放了相应的介绍作品的移动端手机app应用,让观众通过手机就能完成与作品的互动或进一步了解作品信息。这次活动是现实空间与网络空间多个平台间的资源整合,也是视频艺术走入开放空间的一次有趣的跨界实验。
数字媒体技术带来的在场体验具有即时性,而提供在场的体验方式则更为多样,其发展方向无疑是更深度的参与感与更多层次的参与可能性。新美学视野下的数字化艺术创作早已真正打破了艺术家与公众、艺术品与艺术创作行为之间的关系,这同样与当代艺术试图打破生活于艺术藩篱的初衷相符。
三、泛化的新影像
新美学并非对于数字媒体技术的一味推崇,反而着力研究其中的所谓“误差美”。因为数字和机器本身的误差都让其更具有变化和可能性,更具有人性化的特征和要素也被新美学研究者称为“缺陷本体论”。而这种误差往往在虚拟对象和物理对象产生关系时随机出现,这些误差反而会对人们的审美体验和视觉认知产生重要的影响。在开放空间中,虚拟影像与物理空间以及物理空间中的人和物体之间的相互作用产生了有趣的误差,这些误差则带来了全新的新美学叙事表达,影像自身则被泛化。
数字技术的发展让视频图像的获取不再需要依靠摄像设备,开放空间中播放的许多影像艺术作品都是以数字动画的形式出现的。2001年,纽约时代广场上就播放了一段威廉·肯特里奇创作的1分钟视频艺术作品——《影子前行》。该作品用印纸板制作的褐色剪影形象令人印象深刻,在这群剪影形象的队列中,有驼背和瘸子,带着他们的财物、牲口、家具、麻袋、马车,从屏幕左侧向右移动,仿佛在外流浪的人群。作品描写的是因种族隔离而远离故土的人们,他们长期颠沛流离,长期在暴力与辛苦的劳作中挣扎。在时代广场上看到这些剪影的人们,不禁会为这看似简单的形象所震撼,并让当代漂泊劳碌的人们感同身受。
如果说肯特里奇的作品还需要运用动画技术去制作实现,那么有的数字影像甚至不需要艺术家自己去创作。英国纽卡斯尔大学的艺术家们利用建筑投影的手段,将校园内的能量变化用光谱动态影像的方式投射在校内建筑立面上。不断变化着的形状和色块看起来赏心悦目,但实际上流动的颜色代表了校内热量消耗数据变化的高低起伏。这种能量数据可见的方式不但直观有趣,也同时触发了公众对于能源问题的关注,虽然艺术家没有动手去制作视频内容,却同样得到了视频表现和观念主题俱佳的开放空间数字影像艺术作品。
而美国艺术家杰森·艾平科更是用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式,实现了自己在开放空间中的数字影像艺术介入。杰森·艾平科用泡沫芯和扩散材料制作出了一种被其称为“像素绘图”的发光盒子。他将这些盒子套在纽约地铁入口处的大型商业广告屏幕上,屏幕上的商业广告似乎被像素化了,立刻变成了不断变化着的色块。艾平科对自己的创作也非常满意,“高清的商业广告视频被变成了45个闪烁的、颜色变幻的方块。我在这些跨国公司的帮助下,创造一件艺术作品,而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杰森·艾平科用这样的方式得到了自己的数字影像,更重要的是,这些运动着的简单色块反而在精美的商业影像丛林中成功地脱颖而出。
当影像开始出现泛化后,艺术创作逐渐形成了脱离技术限制的新形态,这种泛化来自虚拟数字影像与物理空间和物品的融合,不但再次印证了新美学关于虚拟与物理作为核心要素的观点,同时更拓展了艺术创作的维度。
四、结 语
数字人文学者大卫·贝瑞和詹姆斯·布里奇等人都曾多次提到,新美学不是批判,而是一种探索;不是运动变革,而是关于正在发生变化的时代的一个视角。由上述关于开放空间中数字影像艺术的新美学叙事研究可见,一方面,在新美学概念中虚拟与物理绝不是对抗关系,而是融合协作的未来重要发展线索;另一方面,我们不仅要了解数字技术如何实现了审美革新,更应该关注我们是如何理解和看待这种变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