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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里版图(组诗)

2018-11-15

夜郎文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七星乌江光阴

彭 澎

七星关

腊月的风吹皱江河万里,是静夜,是高原,是

指点江山的手,一路向北,满天残阳撒落一地。

十万大山汇聚江南,其时鸡犬无声,飚风斜过,

秋水无痕,戍边的夜月,蜀汉的号角,只让寂静的

七星照耀着远远的城池,涤荡,飘摇,锁钥滇黔。

远远近近的人从眼前走过,从北面来,从南面来;从

平和中来,从剑弩中来;从世声里来,从醉夜里来。

夜观天象,祀奉七星。看一眼前程,看一眼后路,

孔明端坐山外青山,风云际会,边地之边,尘土飞扬,

战马素爱清贫,吃溪边草,薄暮之下,踏碎一世光阴。

马背上是中原的口音,马蹄下是西黔的一地苍凉,

“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干戈还回,安宁大地,脚下

铁壁铜墙。索玛花开,夜夜窈窕,一朵一朵漫过边境,

走马川滇。黔地的暗伤,要让川滇一起,阵阵痛切。

马帮淡出送行女子的泪影,岁月凹面写满沧桑过往,

马蹄的力透穿先知的智囊,漫天烟云还要深深刻下。

在自己的关口逐鹿莽原,乌江奔涌,从脚边划过,

关口,有一个声音,细说前朝往事。山崖依旧笔陡,

顺势将鲜血把路擦拭一遍,太阳就慢慢高过山巅。

越过七星关口,远去的便不止是家园,残阳正好斜倚

屋檐,跨下马背的素园先生远望群峰,吸烟,品茗,

擦去故里留下的一滴汗,又擦了一滴。秋夜自然温婉,

清雅的香樟树下,先生抬眼,看到了一个渐行渐远的

往昔,和迎面走来的自己,他沉默,他长长吐了口气。

千里乌江的源头就在眼前,可却也不能把它握紧,

骨血呀!就要远离的骨血,素园先生再看一眼远山,

乌蒙山脉众峰叠嶂,夜露弹出朝阳,挂在山边的大地。

先生手捋长髯,翰墨一纸,文采自然高古,只言片语,

便也息去炮声隆隆,川滇政要的心和脸,搁置在高处。

大江在远处,七星映亮北斗,光阴细碎,苍生辽阔,

苏醒过来的民众静候在路边,随百万雄师穿江过海。

茫茫峰峦带来滇地日月,青史自长存,这一道关卡,

这一段公路。血脉一头魂牵滇缅,一头梦萦中原。

西风烈,箭已离弦,战争,无边的苍穹,点燃生命,

剔净倭寇的血和骨,疼痛这深深浅浅用血铺平的路。

阿西里西,旋韵飞扬,从乌蒙,过乌撒,一路到水西,

绕过风霜,也要绕过雨雪,大山停歇的远处,晚霞

要把村庄清洗得越来越小。清水在等候的,是众生,

在手心之外的众生。西边阳光明媚,南边雨顺风调。

云朵安详,七星交错,一团隔世的火焰,望断天涯。

把命运刻进骨子里的人,总是分不清过关,或者出关,

向南遥望,明灯高悬,辽远,淡雅,高蹈,飞天而逝,

天堑也是通途。万物归隐,一段立在路边的历史,

回到

大地深处,等候英雄的剑悬在高天。山河,锋芒清凉。

从乌撒到威宁

缰绳终将弛缓,驿路卷走秋天,黑地里的苜蓿

在马蹄里穿行。从乌撒,一路走到威宁,路远,

风高,树影横越,灯光一点一点散尽,飘过夜月,

或轻重,或缓急,路人忘记路,长剑横越天涯。

山在南,海在北,人声碎成一片,岁月来来往往,

来的等着去的,去的等着来的。宁可把脸放旧,

也得让路重新回荡在掌心。风静,地偏,剑气寒,

随同的夜枭让过征尘飞扬。刀剑在远处一指,战马

已到草海边上。众鸟高飞,世声清静,雾锁苍茫。

北有滇地的山水,南有湘楚的日月,云天顺风而下,

越川的河水汹涌,火焰走到哪里,哪里便是天涯。有

恒河之沙环绕,鲜血淋湿的大地,花草葱郁,鸟虫自在,

流水无声,东山寂寥。留乌江之水,从高处流到远处。

凤山寺外清江水,剑气上带着残霜,草海从眼前晃荡而过,

明清的积雪徐徐落下,淹没了民国最后的栈道。昨夜还在,

俯卧在地的光阴还在。马放南山,羊置西海,中水山顶的陶

震荡了百草坪。阳光依然明媚,风吹,涤荡瓦檐下的笑脸。

风再次从迤那吹来,吹皱六千公里外的涟漪。山围水绕,

只有山才知道林野的宏阔,知道高于水草的念想比风还轻,

高于民众的念想比纸还薄。稻草垫高楼宇,风吹净潮浪,

众山隐在深处,那些忘记自己的人,安静地候在茅草丛里。

蛮荒地,留与谁说?西凉山歇在薄暮下,海鸟忘记城池,

天光明朗,翻卷的诗书折回尘嚣,马灯还在,远处的驿站,

上一盏,下一盏。芒部的火,乌蒙的山,水西的稻香回荡在

七星关隘。分开光阴,乌撒从博底开始,朱提从石门坎转身。

乌江在左,珠江在右

仿佛是浮华之后才有的沉静,偏安一隅的故地,

乌江在左,珠江在右,草海和阿西里西镶嵌其间。

一群世态的人,一群世态的山,在宝石的大地静静守候。

手把一冬的雪,手把一世的霜,朝向高天,徐徐飘散,

观风海,雪山,玉龙,盐仓,还有迤那,秀水,金钟。

千万支火把燃亮通天的大道,毕摩指路的声音,

越过牛栏江边。那些想要早早赶到家门的人,

那些一直把祖先的骨头横放在肩头的人,那些

曾经把故乡撕成两片想要再次将它紧紧缝合的人,

那些还走在路上却把心放在火塘边的人,他们

把眼一放,就看到了故乡。一个在高高的池塘边,

一个在莽莽的丛林里,泛红的泥土上,旅人形如流水,

血肉在天边,丝丝相连,阳光灿烂,弥漫乌撒城池。

女子隐在木格花窗后面,身着黑衣,佩剑高悬,

十指轻捻,暗香纷陈,细品明前香茗,静观风雨,

她端坐一粒红尘之上,屋外是自己的三千里江山。

浮屠的光时隐时现,在她眼里,有时低过窗前的炊烟,

清风拂拭,远远地望疾风中的劲草,正好是念想里的慢,

她习惯了在大地上独自行走,一生都在旅途里面,走走,

停停,一生也都行走在故土,百草坪不远,马鞭可以指到;

马摆也不远,箫声瞬时可及。她跟随着自己,时隐时现。

她在自己的手心,写下去年天地久远,写下今年岁月流长。

上可到乌蒙,下可到水西,乌撒的儿马在山路纵横驰骋,

晨光越过韭菜坪,越过勺甫,越过斗母凶,越过石门坎;

高高低低的山,深深浅浅的水,化为一纸未干的翰墨,

河堤向远,六桥烟雨送过一湖的年华,雪月看透风花。

大风吹过大河,在云朵的边,去年的光阴高过今年,

黑颈鹤,白鹭,锦鸡,走得不比洋芋,燕麦,苦荞远,

珠江先去大海,留下乌江坐看别处云涌,风起,澎湃。

这里的草是要长至高天,人在半山,神仙去了峡谷,

阳光下的城,忘记了世人的累,它悄然,在清月下面,

用一滴涩涩的荞酒,明媚蒲草的甘,还有艾叶的苦。

风尘涌进,一条别人想要遗忘的路,从此天高地远。

是在远处,世人沉静下来,阳关山前的土,陪着万里兵戈,

当年的事,还有多少留下,搁放下来?尘世埋进脚印里,

长天一日高过一日,故里的水流进大江,雪原,城池,

俯瞰远远近近的众生。站在中水,众山的背脊,看到

一个世界的来生,看到一片海,慢慢弯曲,看到他们,

把旧时光一一捡起来,连同路边的青草,芍药的花萼。

在被风吹散后,又重站在一起。春天会再次来到,

天之上,旗之下,阳光的重量,垫高了乌撒的城楼。

些许阳光穿过的海菜花,面向着厚厚的芦苇,露出

木船的光阴,在船家手里滑来滑去。滔天大浪袭来,

清水里的日月,岸上的晨光,让阳光一点一点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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