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电影《诗》中的悲剧性
2018-11-15郝爽
郝 爽
(山东艺术学院 山东 济南 250000)
一、悲剧意识在电影《诗》中的体现
(一)悲剧性与悲剧意识的释义。悲剧性是美学范畴之一。指具有正面素质或英雄性格的人物,在具有必然性的社会矛盾激烈冲突中,遭到不应有的,但又是有必然性的失败、痛苦或死亡,从而引起人悲痛、同情、奋发的一种审美特性。在西方,现存的悲剧性理论起源于亚里士多德,在此后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其悲剧性理论与整个哲学体系一样被基督教化了。艺术的悲剧性与人生的悲剧性之间有一种复杂的关系。但是,不论是从再现论的角度讲,还是从表现论的角度讲,艺术中的悲剧性都与人生的悲剧性密切相关。以往西方的各种悲剧理论对悲剧性的认识无疑都包含了这两方面的内容。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认为,“悲剧主人公之所以遭受不幸,不是因为本身的罪恶或邪恶,而是因为犯了某种错误。”显然,在悲剧性问题上,亚里士多德把“错误”与“罪恶”或“邪恶”严格区分开来。本文主要应用第一种观点来对杨美子的悲剧性进行阐述。
杨美子在得知外孙侵犯同校女孩之后,她参加了女孩在教堂的追思会,追思会还没有结束,杨美子就含泪跌跌撞撞从教堂里跑出。不难看出,杨美子是一个具有正面素质的人物,她替外孙的幼稚行为感到愤怒,也为受害自杀的女孩痛心惋惜。钟旭犯错已是事实,无可挽回。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坐牢,其他五名男孩的父亲决定每家拿出五百万给自杀女孩的母亲,希望事情得以私了。身为外婆的她在痛心的同时也无法看着外孙锒铛入狱,只得同意这一方案。
随着时间的流逝,男孩的父亲开始催促杨美子借钱。杨美子在淋雨后回到会长的家,她给残疾的会长吃了壮阳药,与他发生了关系。在参加写诗班的聚会时,有男子说黄色笑话,别人哄堂大笑,她对此嗤之以鼻,由此看出杨美子用肉体交易要挟会长支出五百万的行为实属无奈。对杨美子而言,她本不应该替钟旭承担一切。她默默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忍受着孙子的麻木,忍受着五名孩子家长以及校方对生命的亵渎,也忍受着无边的孤独。可是,她却一如既往的优雅端庄,一如既往的善良温婉,哪怕患上老年痴呆症,哪怕没有人理解为什么她那么大岁数了还要学习写诗,哪怕她的内心从来都没有人陪伴。即使生活如此不如意,她也没有自怨自艾,仍然用温婉的态度隐忍着一切。
悲剧意识即当人类意识到自身个体的短促性,渺小性,悲剧性的时候产生的一种个体的孤独感,价值的空没感,生命的无奈感。悲剧冲突表现的是人物的逆境和不幸,但并非所有的逆境和不幸都能构成悲剧的冲突。当杨美子得知自己患上老年痴呆症,开始会忘记一些名词的时候,她仍然没有放弃写诗,并努力从生活中寻求一些美感,可是现实中钟旭犯下的错误一直困扰着她。所以,当她看见红色的鸡冠花,她会不自觉地把鸡冠花和女孩、自己、死亡联想在一起,她把它形容成“如血”。她看见医院的假茶花,会以“痛苦”形容。杨美子被生命的脆弱与人性的丧失包围,终不能写出一首诗。杨美子是孤独的,在写诗班上课的时候,每个人都必须上台说一件自己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杨美子哽咽地回忆起小时候姐姐给自己扎辫子的情景。由此可见,从童年之后,杨美子的人生再也没有体会过幸福了。她的一生是悲剧的,她没有丈夫和女儿的陪伴,靠当护工维持家用,唯一的外孙寡言幼稚,热爱写诗的她又患上老年痴呆症,正直善良却不得不违背道德换取金钱。她对苦难生活的隐忍令人深思。
(二)隐忍也是一种抗争。故事有两条线索,一条是热爱诗歌的杨美子努力学习写诗的经过;另一条是杨美子得知外孙连同其他五名男生一起侵犯了一名乡村女孩之后对该事件的应对与处理。影片没有交代杨美子过去的生活经历,只是告诉观众她有一个离婚后改嫁到别的城市的女儿,留下她独自一人抚养正在上初中的外孙钟旭。祖孙俩的经济来源仅限于低保和当护工。即使是这样,热爱生活的杨美子依然把自己打扮得时髦干净,清新脱俗。她并不顾及生活上的艰难,毅然报名学习写诗,完成心愿。
小人物是一群没有地位、没有影响的人物。无论是生活条件还是社会地位,杨美子毋庸置疑是社会上最平凡的小人物。作为对外孙宠爱有加的外婆,当她得知钟旭和另外五个男生侵犯了一个乡村女孩时,她虽然心寒,却从来没有质问过钟旭一句,她一方面忍受着钟旭的沉默;一方面又渴望他能发现自己的荒唐。杨美子偷偷跑去学校,看到钟旭和小伙伴们在球场上开心地追逐,一点悔过的态度也没有,她写下“鸟的歌,都唱些什么呢?”表达了她的困惑与迷茫——她无法理解这些少年在想什么,为什么害死了人还可以这样“自由”。
当外孙回家后,她试探地向他打探自杀女孩的消息,可是钟旭一言不发,只顾埋头吃饭,这令她震惊也使她对女孩的负罪感更重。于是,她将女孩的照片摆在钟旭的面前,钟旭开始装作没有看见,后来干脆推开碗筷,去卧室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无论杨美子如何拉扯被子,钟旭都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剩杨美子一人对着钟旭蜷缩的强壮的背影哭泣着问“为什么”。她默默忍受了与残疾会长的肉体交易,本以为这样的代价会使孙子回心转意,可是她在游戏厅里发现了钟旭的身影。她将钟旭叫出来,并没有教育他,而是带他去吃了披萨。回家后,她和外孙在家门口打羽毛球,两个警察出现带走了钟旭,其中一个警察捡起钟旭的球拍,和杨美子打起羽毛球,他正是曾经在学诗班里说黄色笑话的人。杨美子自始至终没有向警察带走钟旭的方向看一眼,她紧紧抿着嘴,用力打着球。她忍受着外孙离开的痛苦,却没有一滴眼泪。她选择默默隐忍失去外孙这一事实。但这并不代表她能从心里接受不公平的命运,她只是用隐忍展开对不公平的生命的抗争。
二、《俄狄浦斯王》的悲剧审美
悲剧渊源于古希腊,由酒神节祭祷仪式中的酒神狄奥尼索斯颂歌演变而来。《俄狄浦斯王》中的俄狄浦斯为了避免神谕的发生,选择离开“父母”,以此与命运抗争。这体现了他面对苦难时展现的求生欲望与坚毅的反抗意志。只是他越是抗争,离神谕就越近,最后终于还是没能逃出悲惨的命运。俄狄浦斯没有自杀,他选择了刺瞎双眼,离开自己的国家。这个结果对于英勇聪慧的他来说无疑比死亡更加可悲,这样的选择无疑暴露了命运的残酷性以及人力的渺小。“俄狄浦斯”的寓意是“脚肿”,这从一开始就让读者对这个人物产生了怜悯之情。随着背负悲惨神谕的他活了下来,有了超出普通人的聪慧与本领之后,读者对他的生活慢慢有了欣慰甚至崇敬的感觉。直到他在三岔路口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铲除了忒拜国的女妖后又当上了忒拜国的国王,娶了自己的母亲。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使读者的恻隐之心被唤醒,使观众为之与命运抗争的精神感到敬佩的同时更多了一丝同情。
三、不同人物对命运的不同抗争方式和结果
(一)小人物与英雄人物抗争方式的对比。《诗》的主人公杨美子毋庸置疑是社会中的小人物。她用隐忍的方式与世间的恶意抗争。俄狄浦斯的抗争方式和杨美子不同,他的行为更加积极主动,他离开自己成长的国度,看似是一种逃避,但也体现了他勇于和命运抗争的品质。杨美子和俄狄浦斯的抗争方式中,一个是隐忍,一个是积极反抗、不屈不挠。杨美子选择隐忍,是因为她的家庭背景普通,更没有什么社会影响力。面对钟旭的错误,她想努力承担,但在社会的压力和身体状况的压力下,她只能默默忍受,这种承担包含了太多的无可奈何。俄狄浦斯是个王子,他身份贵重,这些都为他主动与命运对抗创造了有利的条件。所以,即使杨美子想选择积极的方式与命运抗争也是不现实的,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外孙入狱,也无法昧着良心让被害女孩的生命毫无声息地石沉大海,她只能忍受出卖灵魂的交易来保住外孙逃离法律的制裁,也只能通过写诗来向女孩的灵魂赎罪。残酷的命运使她痛苦,她无法遵循内心反驳命运,只能把这种抗争深藏于心,默默消化。从俄狄浦斯远离家乡与命运抗衡的行为来看,他是一个英雄人物,这使他广泛受到赞扬。杨美子的抗争看似在最后放弃孙子的行为上,其实不然,她一直努力说服自己的良心,努力筹钱,这种隐忍并不等于放弃。杨美子最终的选择都是由隐忍的抗争堆积而来,这种隐忍使她与命运形成了一种抗衡。
(二)两种抗争结果带来的影响。隐忍使杨美子受到内心的谴责与肉体的摧残,她最终选择将钟旭绳之以法。她本应有赎罪后的宽慰,但是这依然改变不了女孩去世的事实,也带来了更加残忍的事实——钟旭入狱。隐忍终究不能战胜悲惨的命运,只会使人物的内心更加悲痛。作为英雄人物的俄狄浦斯虽然“英勇抗战”,终不能摆脱命运的掌控,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只是在顺应天意而已。得知自己“杀父娶母”的事实后,他毅然选择刺瞎自己的双目,使自己四处流浪。两种不同的抗争方式,带来的结果却是一样的——终究敌不过命运的安排。在两个人身上,悲剧性显露无遗。不同的是,俄狄浦斯的流亡与自残给人一种悲壮、敬佩之感,而杨美子则使人产生怜悯、无奈、心疼的感受。也许给读者或者观众的感受有些差别,但是他们的作用是一样的,那就是通过对读者或观众内心的触动,使人们越来越向往一个更加善良平等的社会,使人们对社会上的弱者多一些同情与包容。
四、结语
李沧东的电影《诗》以最普通的人民形象、平铺直叙的叙事方式、看似平静简单的剧情为广大观众诠释了善良的小人物面对命运的不公时,没有能力呐喊反抗,却又不甘心接受命运的安排,只能采取的隐忍的抗争方式,引发观众对小人物的同情以及关注。
注释:
①王嘉良,张继定.新编文史地辞典[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1,23.
②诗学 诗艺[M].罗念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45.
③余华.活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
④程亚林.悲剧意识[M].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2001.
⑤董大年.现代汉语分类大词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