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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亚群发现了村庄里的什么

2018-11-14谢志强

文学港 2018年4期
关键词:行当物件师傅

谢志强

我以为离开了村庄,进入了城市,其实,我还在村庄里,只不过,以梦的方式在村庄。还有一种方式,就是文学。

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小说选刊》双年奖增加了个环节,微信投票。我不上网络,不玩微信,于是,就像个局外人、旁观者,我也不抱什么希望,因为票数不高,不过,这期间,我有个意外惊喜,就是居住在同一座城市的过去的朋友,已多年不走动,微信投票使他(她)们知道了我还在写作。更喜悦的是,十多年没联系的朋友,在广东做生意,当小学教师,他们通过微信投票辗转联系上了我,甚至还有通过省作协要到了我的手机号码,一些省、市多年未曾谋面的朋友也跟我接上了头。过后,分布在各地城市的朋友都意识到: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点,现在居住在城市,可我们都来自乡村,乡村曾是我们童年生活的地方。

2016年7月我的《舅舅的鼓》获了奖,这是由北京的 “学院派”小说评论家组成的评委。《舅舅的鼓》表现的是“空村”现象。鼓是个象征——乡村文化的衰弱。很自然,我联想到干亚群的散文,她追忆着乡村曾经的热闹——对小孩来说,那时的乡村充满了乐趣。仿佛舅舅的鼓也在她的村庄奏响。干亚群从另一个角度表现了当下乡村文化的衰退。

2016年7月,干亚群散文集《指上的村庄》正在准备再版,而且是精装本,据悉出版社同时约请了画家配彩图,仿佛采取文学和美术的方式重建江南的 “一个人的村庄”。

这些年,干亚群反复表现她记忆中童年的村庄。《给燕子留个门》到《梯子的眼睛》,再有《指上的村庄》,这个村庄,通过文学的方式,逐渐丰富,逐步完整,逐次深入。而且,干亚群的写作,像登梯一样,呈现上升趋势。

干亚群发现了自己文学的村庄,其意义已超越了实际的村庄。我注意到其中的视角,仿佛同一个人分成数个去追忆同一个村庄,最初的少女到后来的少妇,不同的年龄视角发现同一个村庄不同的物事。其中,看到了一个人的成长,而村庄似乎定格或凝固,像是一个考古发掘的现场。“我”在变,而村庄不变,但是,由 “我”的视角里,可看出村庄的变,过去的阳光总是照达现在。

我视干亚群写 “一个人的村庄”这三部散文集为三部曲,相当于长篇系列散文。第三部《指上的村庄》有一个群像值得注意:手艺人,手艺语。所谓的 “指上”,是指他们靠手工维生。主人公都是走乡串村的工匠。他们创造或修补日常生活的器物,使得村庄的日常生活得以稳定地进行——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

其实,《指上的村庄》与工匠师傅相配套的还有主角(主人公),就是物件。过去,我们习惯称其为道具,可是,我相信物件有灵性。干亚群表现了人与人,但是,人与人的关系,是由物件结缘。写物件的创造或修补之人的同时,也写出了物件的灵性。几乎将人物和物件放在平等的层面来表现——依靠和尊重一系列物件,由此,物件回报人类,甚至,物件替沉默的工匠发声。而手艺人对待物件,也从中获得了创造或修补的乐趣。有的工匠即兴伴桶唱歌,以碗奏乐。

所以,我也视《指上的村庄》为乡村物语——乡村器物故事。它们激活了我关于童年乡村的记忆,那也是我文学的出发点。不过,文学的追忆不仅是怀旧。文学要发现唯有文学值得发现的存在。干亚群为什么现在写已衰落的行当?文学关注的其实是现实的缺失。换句话说,写过去的题材,就是让历史的阳光穿越时空,照亮当下。

补桶、补碗、补鞋、补伞、补缸、补锅……我提取其中这一系列 “补”,我发现,民间的工匠对待要修补的物件,像医生诊断病人那么细致入微。

有句过去流行的老话: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那是一个漫长的补时代、慢时代,慢慢地补,慢慢地过。乡村物语,写出了修补行当由盛到衰的过程,由此,写出了时代的变迁。

一个修补的行当退出了历史舞台(当然,城市的住宅区,我们时不时还能听见这种用电喇叭代替的吆喝,几乎是无奈的绝唱了),干亚群形象地表达了那些行当的隐退,是通过物件的声音和形的消失,表现出古老村庄的衰落。我在乎的是工匠在细微之处所表现出的精神。

例如,《乡下的老鼠也进城》,修伞师傅的吆喝,一直喊到村庄的深处。师傅掌握了村民所用的伞的境况:一把伞能撑多长时间?一把坏伞会影响谁出门?伞在等人来修。我们来看修伞师傅入户。干亚群写了少年时代的她待客之道:沏茶端上。师傅弹簧般地站起,接住,谦卑地说:罪过,罪过。她见证了修病伞的工序。修好了伞,伞在师傅的手中,一开一收,像戏中的表演。然后,师傅等待,因为,他先前的吆喝像支了一个寻找的人,等待着有人捡了吆喝前来。

天在下雨,他在等待。干亚群写了等待的微妙,师傅吸烟、喝茶,说天气,谈庄稼。这一系列中国式的待客之道——不挑明。请注意,这个场景——一个农户与一个村庄,终于有人响应了前先他入村时的吆喝,可见师傅对村庄的了解和自信,已续了第三道茶。师傅在接了下一单生意之前,他的一系列动作,表现出为人之道:喝干杯中茶水,泼净了茶杯,转身拍了几下坐过的竹椅,把椅子搬进屋里。“我”的母亲想客套一下也来不及了。待客和做客都有约定俗成的规矩。

干亚群这部系列散文——乡村物语,她表现了社会发展必然的理解,也传达了追忆村庄的意旨:那维系村庄的中国式精神——修补物件的严谨到位的工匠,修补师傅的细致到位的规矩。他们在作品里大多无名无姓,甚至以修补的行当替代其称谓。而物件有名,写或刻了家族的标志。这些工匠有规矩有底线有讲究,通过修补乡村物件,既传递出传统的节俭,也表现出人与人的温暖。正是这种精神维系着漫长的农耕社会的乡村运行和秩序。

干亚群2016年6月获冰心散文奖,我认为,某种意义上,这个奖是对她发现并重建 “一个人的村庄”能力的认可。当一个行当消失,我们会认为这是发展的大势,但是,文学关心的是其中的灵魂。文学总力图以独特的方式留住什么:我们还是需要工匠精神。我仿佛听见干亚群散文中响起的鼓声,是鼓声,也是心声。还有许多物件发出的声音。我视其为一个隐喻,文学的价值在于提出高级的问题,我想,指上那么 “小”,却提出了一个值得思考的大问题:修补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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