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捕手》的电影语言解读
2018-11-14梁煜
梁 煜
(河南财政金融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0)
英国导演迈克尔·格兰达吉在执导其电影处女作《天才捕手》(Genius
,2016)之前主要一直致力于戏剧方面的创作,而这部讲述美国出版史上的传奇编辑麦克斯威尔·柏金斯和著名作家托马斯·沃尔夫之间的事业合作与情感纠葛的电影可谓一鸣惊人,在上映之后就迅速征服了观众。作为一部文学气息浓郁,并没有太多视觉奇观的传记电影,电影的魅力除了与它四平八稳的剧本以及演员扎实的表演有关之外,还在于它颇为成熟的,甚至堪称教科书一样的电影语言。如果说故事的建构与人物的魅力,很大程度上还来自于曾获得美国戏剧托尼奖六项大奖的编剧约翰·洛根以及科林·费尔斯、裘德·洛等格兰达吉力邀的英国演员,那么《天才捕手》在电影语言上的技艺纯熟与精妙,就让人不得不对这位初涉大银幕的导演刮目相看。一、语境交代
“所谓语言环境,从比较小的范围来说,对语义的影响最直接的,是现实的语言环境,也就是说话和听话时的场合以及话的前言后语。此外,大至一个时代、社会的性质和特点,小至交际双方个人的情况,如文化教养、知识水平、生活经验、语言风格和方言基础等,也是一种语言环境。”当一部电影被置于语言符号系统中研究时,其就必然存在着两个语境:一是内部语境,即电影内部各表意符号存在的故事背景与情节脉络,包括电影中故事发生时社会的政治、经济环境以及意识形态;二是外部语境,即电影作为一种媒介,它的观众所处的时代环境。
从电影的内部语境来看,格兰达吉要顺利地将观众带入托马斯和珀金斯生活的时代,就需要大量考究的细节。电影中出现的场景、服装、道具,包括珀金斯用来拆信的小刀都十分精致,带有明显的20世纪20年代的时代气息。电影也有意设置了一段情节,即托马斯无意中看到街上的人们领取救济粮,感叹自己的文字对他们来说丝毫无用。这段情节提示了电影中美国在经济大萧条前夕这一语境。而在用光和镜头这些渗透了导演主观情思的地方,格兰达吉则努力制造出一种老旧的、质朴的质地。由于电影中托马斯和珀金斯的主要交锋都是在对书稿的修改上,对于人物,格兰达吉选择用大量的低位中景来拍摄,让观众可以较为清楚地看到人物细微的面部表情。
而从电影的外部语境来看,当代电影生产不能不考虑到视觉文化语境与消费时代背景。作为一部追求真实性的传记电影,格兰达吉既无法凭借电脑特技等给予观众感官刺激,又无法为两位男主人公增加虚构的情感故事以满足观众的休闲娱乐需求,而电影的主体剧情,即《天使,望故乡》和《时间与河流》的出版也是并不跌宕起伏,缺乏戏剧张力的。格兰达吉选择了在电影语言上精雕细琢,用一帧帧富有意蕴的画面传递出人命运的残酷、哀伤,以及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和感动,力求使观众获得一种丰富和深刻的情感体验。
二、语言运用
(一)独白与影像的协同
在《天才捕手》中,电影独白和影像语言这两种语言实现了在叙事上的协同,让观众进入到一个综合、整体的表意中。当电影中第一次表现珀金斯下班回家时,银幕上出现了他搭乘的列车缓缓行进,珀金斯就在火车上逐渐远离繁华喧闹的纽约,靠近平静的原野、田地和山脉。而此刻空寂的车窗外正飘洒着细雨,这使得珀金斯与观众都进入到一种平静的心境中。此刻出现了他对稿件的念诵:“周围这个魔幻世界中的一切——花草和田野,天空和山林,树林里所有的鸟鸣,所有的声音、景色和气味——全部深入到了它的肺腑……”可以说,珀金斯在前往其郊外的家中时读到托马斯的这一段话,会产生心灵上的触动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珀金斯进入家中之后,电影用一段移动镜头交代了珀金斯和其他六名女性家庭成员之间的微妙关系,他的妻子正忙于排练舞台剧,而五个分属不同年龄段的女孩虽然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但她们也无法进入父亲的内心世界。在这座豪宅中,珀金斯选择了封闭幽静的衣帽间,继续让自己沉浸在托马斯的文稿中。“在死亡之中,紫红玉与一直在他头顶上笼罩着、伴随着他孤独的人生旅途的每一个脚步的黑暗精灵融合成一体了……我们之中有谁真正知道他的弟兄?有谁探索过他父亲的内心?有谁不是一辈子被关闭在监狱里?有谁不永远是个异乡人,永远孤独?”可以说,此时以独白形式出现的托马斯的文字仿佛成为珀金斯生活的注解。在这栋属于珀金斯的房子里,他的栖身一隅是衣帽间,他是一个孤独的“异乡人”,女儿们并不试图探索他这个父亲的内心。因此,即使是对托马斯的生平及其文学成就十分陌生的观众,也能在两种文字的互释之中明白,平静谦和、冷静温柔的珀金斯为什么能和躁动不安、敏感狂妄的托马斯成为知己。因为珀金斯内心的隐痛在托马斯的文字中得到了共鸣和宣泄,于是珀金斯迫不及待地要为这个孩子提供在文坛上的接纳和指引。
由此可见,格兰达吉在进行影像的设计时,是有意将其与《天使,望故乡》的文本相搭配,让二者起着相互补充、相互衬托的作用的。
(二)画面的隐喻性
无论是静止的单个画面,抑或是动态的连续镜头,都可以有丰富的表现效果。观众如果能领会画面中的隐喻,就能够收获更多的审美愉悦。如在《天才捕手》中,海明威曾经在出海之前与珀金斯有过一段交流。在这次谈话中,生性开朗活跃的海明威非常直接地批评了托马斯的目中无人,珀金斯虽然内心也有对托马斯的不满,但是很少附和海明威,即使海明威同样也是他的知己之一。海明威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邀请沉闷的珀金斯和自己的大鱼一起合影,于是两人分别站在鱼的两边照了一张黑白照片。在照片上,海明威和珀金斯两人的衣着打扮和站姿等,都暗示了二者性格上的区别。另外,这一段中的“大鱼”除了与海明威个人的创作经历,如《老人与海》等有关外,也暗示着包括海明威、托马斯和菲茨杰拉德在内的各大名垂青史的作家,他们其实都是珀金斯的“大鱼”,是珀金斯极为珍视的。
又如,当托马斯的女友艾琳·伯恩斯坦前去火车站迎接托马斯未果后,格兰达吉设计了一个对称画面:艾琳位于画面中央,而她两边则是反方向走远的男性,艾琳成为一个被男性包围的、逆着人流前进的孤独、落寞者。在《天才捕手》的时代,女性几乎是毫无地位的,而在电影里出现的三位女性艾琳、珀金斯的妻子路易斯和菲茨杰拉德的妻子泽尔达中,演员艾琳是个性最强烈,也是在命运上最主动的一个;是她向珀金斯推荐了托马斯,并且一直资助托马斯的创作,也是她在被托马斯呵斥后自杀未遂。托马斯对艾琳的轻视,除了托马斯本人的个性外,也与当时的男权社会有关。艾琳与时代的格格不入就在这个镜头中表露无遗。
(三)空镜头
在《天才捕手》中,反复出现的空镜头主要有三类。珀金斯正在用红色铅笔涂改的稿件,打字机上不断出现一行行文字的稿件,以及被送进珀金斯办公室里的成捆成捆的手稿。显然,前二者交代了珀金斯和汤姆森的工作状态,而第三者则是二人工作结果的交集,它除了在视觉上引起观众对于两人海量工作量的刺激外,还预示了二人即将出现矛盾的叙事文本。
珀金斯作为一名曾经一手挖掘了菲茨杰拉德、海明威的传奇编辑,他本人具有极高才华并且是敬业的。但是他作为一名“天才捕手”和自己捕捉到的天才之间又存在着矛盾的关系,他必须为了作品的商业前景而对作品进行不同程度的删减。实现作品的顺利出版和销售是他的职责,然而这又势必冒犯作家的个人化表达。因此珀金斯在和托马斯相处时的最大矛盾也就是托马斯不断交上来令人触目惊心的厚厚的稿子,而珀金斯则要将其削减到适宜出版的篇幅,这是表达欲望强烈的托马斯不可忍受的,以至于珀金斯本人都担心个性不羁的托马斯将指责自己毁了他这样一个伟大的作家。尤其是在“日写五千字”的托马斯当众讽刺了似乎已江郎才尽,一天写不出一百字的斯科特·菲茨杰拉德之后,珀金斯心中就已经预见了二人分道扬镳的结局。托马斯堆积如山的手稿是其他编剧拒绝他的原因,也是他和珀金斯无法跨越的矛盾。
三、语篇呼应
电影最终呈现给观众的是一个完整的作品,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角度来看,一部电影可以视作一个进行了一定表意的语篇。我们在从镜头画面等基本单位将语篇进行了切分式的分析后,有必要再从整体上审视语篇。格兰达吉在电影语篇上进行了首尾呼应。开头与结尾的电影语言有着明显的对应效果,以充分地调动观众的情绪。
在电影的开头,格兰达吉以黑暗环境开始叙事,在落雨的、略显破旧的纽约曼哈顿街头,人群熙熙攘攘,外景光线阴暗,并且行色匆匆的人们大都穿着令人感到压抑的黑色大衣和戴着黑色礼帽,撑着黑色的伞。而当主人公珀金斯以及冒着雨靠在灯柱上眼神迷狂地遥望斯克里布纳之子出版公司的托马斯入镜后,银幕上的色彩才逐渐增多。随后电影进入内景,反复从侧面和背面拍摄头戴绅士帽的珀金斯在办公室里手持香烟修改稿件的场景,随后珀金斯搭乘火车回家。在与同事和列车员等人的寥寥几句交谈如“希望这是双倍行距”中,珀金斯内敛、自制的性格已经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在影片的结尾,电影实现了一种巧妙的呼应:开头的“雨天外景—办公室内景—回家外景”变为“雨天外景—回家外景—办公室内景”。雨天是珀金斯去参加托马斯葬礼时的天气,随后珀金斯回家,给妻子一个拥抱。直到此时,珀金斯的情绪一直都是极为稳定的。然而当镜头回到珀金斯的办公室中,珀金斯如同以前的无数工作日一样在红色铅笔和香烟的陪伴下平静地修改稿件,直到工作人员送来托马斯生前写给珀金斯的信件。在信中托马斯表达了他对珀金斯给予帮助的感谢以及对二人珍贵友情的怀念。此时始终头戴礼帽,即使在自己家里身穿睡衣时也不例外的珀金斯关上办公室的门,脱下了帽子,难以抑制地流下了眼泪。在这次呼应中的“同”正是为了更好地衬托出“异”。珀金斯举止上的脱帽与潸然泪下,表明他面对托马斯的真情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样理性克制。但这种悲伤又依然是节制的,带有格兰达吉的英式保守意味的。格兰达吉所想表达的是,托马斯·沃尔夫作为一位文学天才,他的去世无疑是一个悲剧;但他在临终之时终于在追忆与忏悔中得到了安宁,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并且慰藉和回应了珀金斯一直以来对他的深沉期望,这又是令人欣慰的。可以说,在开头和结尾的电影语言设置,以及二者的前后呼应上,格兰达吉都是极为老到的。
《天才捕手》在上映之后获得了较好的口碑,这可以视作人们对于电影叙事以及视听语言的一种有力肯定。并没有尝试过大银幕制作的导演迈克尔·格兰达吉较为完美地调动了电影文本的基本元素,正如托马斯和珀金斯在小说《天使,望故乡》的语言上不断锤炼,格兰达吉也在电影语言上精益求精,最终避免了传记电影容易陷入的沉闷,保证了绝大多数观众都能感悟到电影叙事中的情感与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