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 步(科幻小说)

■

这地球深不可测的巨大裂谷里，蜗居着一群被时代淘汰的肉体凡胎的生命。他们在与新人类的战争中失去了自己曾生活了世世代代的土地。但他们并未放弃挣扎，在暗无天日的地壳下养精蓄锐，时刻准备着夺回曾属于自己的家园。

于今，有幸能得到阳光恩赐的地表上，充斥着一群冰冷的统治者。

他们曾创造互联网，曾创造新物种，却也曾毁灭自己创造的一切。他们曾自称人类，那是他们过去对肉体凡胎的自己的称谓。

地球太小，承载不了人类的梦想。而受限于肉体凡胎，人类又适应不了大气层外苛刻的环境。于是人类被囚禁于这星球上。但在几代人生命的奉献后，被命名“新人类”的国际研究项目组成功完成了实验。他们将人工智能安装进入志愿者肉身，使其拥有了人造脑体、金属骨骼与第二心脏。如此这般，“新人类”诞生了。

“一切为了进步，为了明天。”

第一个新人类留下的这个金句，宣布人类正式跨入了新纪元。

驱逐，杀戮，复仇，遁逃。在经历了百年之久的新旧人类战争后，这个星球上的几代人都成为了新人类。然而在对进步的无限渴望下，全新的项目必须立即开展，新人类想方设法要离开这颗已经不堪重负的年迈的行星。无数的殖民火箭携带着进入休眠状态的新人类驶入宇宙，当火箭的动态信号再次闪烁于地球总部荧屏之上时，就是又一个星球有幸接受新人类文明洗礼之时。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指挥，炎舰向我们发出了强烈的动态信号！”

指挥室里，一个技术员的惊呼，唤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掌声和欢呼。炎舰是第二艘出发的殖民火箭，它的目标是位于三个星系外的一颗小行星，虽然距离不算遥远，但仅仅十年就有信号传回，着实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赶紧请求实时视频，让大伙都瞧瞧看！”指挥拍着技术员的肩膀，全身上下连嘴唇都逃避不开兴奋的颤抖。技术员的信号在发出后的十一秒时得到了回应，大家都屏气凝神等待着熟悉的声音。

“这里是炎舰！全员成功着陆C11小行星！”

“非常好！室外环境如……”信号中断了，可能是黑洞磁场。指挥失望地捶了一下桌子，迫不及待地想再次回拨，但黑洞磁场持续至少一周，看来炎舰全员必须在无总部指导的条件下落户那未知的星球了。

一周后，炎舰传来了文字信号：计划三，实施十日后。

总部全员为这突如其来的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信号所困扰，所有人芯片的记忆中都不曾有关于计划三的痕迹，只有指挥一人惴惴不安。但第十日总还是到来了，炎舰开始持续传出动态信号，并且频率持续增加，技术员只能证明炎舰正在返航，但无法解释其高速增长的速度。终于，一颗黑点出现在了总部的星际望远镜上，而渐渐的，黑点变为肉眼可见的大小，再一会儿，变为了一轮硕大的玄日，更可怖的是，那坑洼的近圆形边缘仍然在变大，而且拥有了立体感。

C11来了，这是外星球的造访。

新人类陷入了如落深渊般的恐惧和绝望，星系里那唯一的恒星也被这庞然大物遮挡在了身后。地球陷入了一片黑暗。这突如其来的访客并没有传输任何信号给总部，但总部可以与这庞然大物上的炎舰沟通，这是唯一的选择。

“这里是总部，炎舰收到请回答。”指挥面色苍白，话音也一改往日的威严，语气里夹杂着恐惧的气味。

“炎舰已收到。”是舰载自动回复系统，证明了无人接听，已记入传输记录。

“炎舰收到请回答，这里是总部。”指挥再次发出信号。

“你好，我是C11第一指挥官。”一个陌生而刚毅的声音传来。

地球指挥感到一股寒气直窜后颈，全身的肌肉也紧绷起来，他没想到竟然会是和对方指挥直接通话。

“我是C11第一指挥官，收到请回答。”那头的声音再次响起。指挥握紧话筒，努力控制嘴部肌肉的抽搐，“我是地球指挥，已收到。”

“很好，会议定在十二小时后，会议的内容想必你是知道的。到时会有机械接载你到达会场，若在意你自身安全请随意带领护卫。”信号中断，指挥瘫坐在了座椅之上，他是被全人类的重量压倒的。

护卫选定完毕，指挥还特别指定了技术员随他一同赴会，他需要另外一个助手。

夜幕中炎舰驶向了总部，但舰舱内空无一人，所有休眠者都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指挥一行人进入舰舱，但未等他们到达操控大厅，炎舰已经驶向了漆黑的天空。在大约半小时后，指挥一行人亲眼目睹了他们朝思暮想的新家园——C11。这里的大地不是泥土构成，这里的天空不是大气层包裹，这里的云彩不是飘荡空中，这里的空气不是自然生成，这个星球不是星球，是巨大的机械球。脚下反射着天空中堪比日炎的辐射，天空中闪烁着散发日光的巨灯，包裹穹顶的是纹路清晰可见的类钢材质，飘荡空中的是无数金属质感的近圆飞盘，向下方洒下令人作呕的液体。拥有威压的螺旋建筑有角度地倾斜向同一方向，没有生命迹象的类人体若行尸走肉般幽灵似地晃荡在会厅之内，金属身躯同样反射着灼眼的光芒。

“我们谈谈吧，以地球联盟代表的身份。”指挥面前站立着的这个生命体，就是C11的第一指挥。他的左脸有着婴儿般红润的脸颊，右脸却由机械碎片组装在一起，头顶被金属包裹一层，圆滑得令人起鸡皮疙瘩。他的身躯全部由金属制成，但所谓的四肢都蜷缩进了腹部，即便如此，瘦长的躯干仍然高出指挥两头。他的左脸虽然仍能被辨认出曾为新人类的痕迹，但红润下潜藏的却是一具冰冷的灵魂。

“C11地球从C次元宇宙赶来的原因，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他娓娓道来，三个字的人类音后就错杂入一个机械音。“你必须明白，所有平行宇宙的地球都应当遵守联盟的进步计划准则，但B次元的B12地球却在成为最高文明星球后公然宣告停止一切物质进步活动，并且断绝了与联盟组织的联络。我作为拥有肃清权的C11地球奉联盟之命，已在B宇宙对B12地球进行了肃清，余下那些残兵败将早就不知躲到哪儿去了。现在B12在我的管理下作为人类最高文明对所有地球给予帮助，加快那些弱小的地球的进步速度。而我此番造访你们这个宇宙，只是想确认一事。”他冰冷的声音盘旋在会场上空。

偌大的会厅瞬间陷入死寂。

技术员右手忽然掏出激光枪以身体的极限反应速度对准他扣动扳机，左手用尽全身气力推开呆若木鸡的指挥。可就在技术员扣动扳机之前的一瞬间，他的右手连同激光枪都已离开了技术员的右臂。没有鲜血，技术员的右臂早已完全机械化，但他还来不及感叹一声，未机械化的头颅也已滚落了躯体。鲜血喷洒在了指挥绝望的脸上。

“果然是这样！”C11第一指挥官用全机械的音调吐出了接下来的一段话。“A10地球的指挥官，你和你的新人类果然不愿改造全部的肉体，你们不愿失去任何一丝感情，你们不愿抹杀掉那群懦弱的保守派，你们依然对那腐朽的所谓人道有所留恋！你们明明知道B12文明已被联盟肃清并接管，却依然要步他们的后尘。你们这是要做所有地球中的败类，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做就是逃避进步的懦夫！早在你们的新旧人类战争结束之时我就率C11来到了你们的次元宇宙，你们的一号殖民舰舰长早就吐出了你们软弱的历史，我原本并不相信他的话，但事情真相既然已经如此明显，我也就只好对你们实施第三计划——肃清计划了。”

“但你是无法成功的。”指挥抹了下脸上的血渍，淡淡答道。“你们所言的进步过于偏激，你们在物质进步中已经失去了作为生命的尊严。你们没有了情感，没有了思想，你们只会听从联盟的指令而行动。但我们不一样，就算你们肃清了B12，我们A10也会坚持走自己的路。你们就算肃清了A10地表上的我们，还会有更多的怀揣着自己信仰的新人类涌上来。次元宇宙无穷无尽，你们的肃清永远无法阻挡追求自我的新人类们前进的步伐！”

电光石火间，灰飞烟灭。随着C11第一指挥官的一声令下，A10指挥的身影和话音一起消失在了宇宙光影之中。霎那间，C11指挥变成了A10指挥的模样，他率领着一批已变为护卫和技术员模样的钢筋铁骨走进了炎舰，驶回了地球。

C11在短短几分钟内不可思议地远走了，消失在地球的上空。日光再次射向了大地，土地上又蒸腾起了温度的产物。此时新人类们收到了指挥的消息：“相信我！C11从今往后就是我们的合作星球，在C11的发展指导下我将继续以指挥的身份开展第二次新人类进化升级项目，你们将朝着更美好的未来进步。”地球一片沉寂。

返回地球的指挥站在演讲台上，又开始呐喊他的金句：“一切为了进步，为了明天。”

演讲台下万丈余深的地缝处，那些肉体凡胎的人类残余者还在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