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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产“治愈式旅途片”中的“父亲形象”

2018-11-14何东煜

电影文学 2018年11期
关键词:王宝旅途建构

何东煜

(北京电影学院 中国电影教育研究中心,北京 100088)

一、公路电影与“父亲形象”

“公路电影”自20世纪60年代发端于美国以来,由不同时期的社会文化思潮和价值观衍生出了不同子类型。从早期聚焦“垮掉的一代”诉求的反叛“离家”到后期转向在旅途中获得心灵净化与自我救赎、实现“归家”意象。

梳理国内外公路电影我们发现,从“上路”的《逍遥骑士》到“旅途治愈”的《雨人》,再到近年国产公路片代表《人再囧途之泰囧》等,多数影片主要建构的人物形象或推动影片情节发展的重要人物都离不开“父亲”。即使非“父亲”,也是以“类父亲”形象的兄长、伙伴角色等出现。其原因在于,公路电影中的主人公最终无论是“反叛”还是“回归”,都共同指向“家庭”这一场域,而“父亲”正是这一场域的核心人物。以对“家”—“父亲”的态度转变和其中“父亲形象”的建构或消解,来传达影片背后的文化价值观,促使观众获得伦理情感认同。

二、“治愈式旅途片”及其“父亲形象”

早期公路电影的“叛逆”诉求主体是“垮掉的一代”。出生自二战结束后,未经历战争残酷和经济危机等社会动荡的他们叛逆,渴望离开保守、谨慎、传统的家庭,希望破旧革新,成为独特的自我,于是他们“开车上路”寻找。这种逃离家庭、没有明确目标的寻找实质是对以父亲为代表的传统和权威的质疑与挑战,例如《无因的反叛》《逍遥骑士》《美国风情画》《五支歌》等,都揭示了早期公路电影的文化价值观实质——反父、反家庭、反权威、打破秩序。

随着时间推移,美国当局新保守主义上台并长期执政,“重振家庭价值观”回归社会主流。“嬉皮士”一代告别“上路”与“离家”,进入主流社会、工作成家、回归了体制。资本主义飞速发展,人人追求生活品质和财富积累,“物化”给人们带来现代性美好体验的同时,也带来竞争、焦虑、异化、亲情的疏离和人际的淡漠,最终这些问题在1987年美国股票债券暴跌中激化炸裂。

过去的十多年人们似乎已经忘却“公路”存在的意义,现在他们又想重新“上路”。为什么上路,因为现代性带来的多种焦虑无法找到现成的解决出口,他们只得寄希望于再次上路寻找。1988年电影《雨人》诞生,银幕为人们提供了现实问题的一种想象性解决范本。“由此,《雨人》开创了新的‘心灵鸡汤’式的公路电影,即讲述现代性焦虑与想象性解决的‘治愈式’旅途片,其核心价值观是好莱坞的主流价值观。”以《雨人》为开端,“治愈式旅途片”开始成为新的时代和文化价值观下的主流公路电影类型,而后诞生了一批佳作,如《阳光小美女》《破碎之花》《完美的世界》等,同样是“在路上”的过程中寻找心灵的救赎和回归主流价值观。

“治愈式旅途片”因其文化价值观回归主流家庭,故更多的是通过对“父亲”或其类似形象的建构而肯定和回归家庭,以达到心灵的治愈。电影《阳光小美女》中,奥利弗的父亲理查德,深信自己的成功法则可以助人成功,在为女儿追梦的过程中不断碰壁,成为被自己鄙夷的失败者,传统权威的“严父”形象被消解,一个更接近现实生活的父亲形象被建构,虽然最后比赛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肯定了“一家人”的温情和珍贵。而《破碎之花》的结尾,更将一个老年嬉皮士的形象进行了现实语境的消解,重新建构起一个想要与未知的儿子见面相认的父亲形象。《完美的世界》中,布奇与小菲利普是逃犯与人质的关系,却在一路躲避追捕的逃亡经历后,形成一种类似父子的奇妙关系,一个“类父亲”的形象被慢慢建构。

三、近年中国“治愈式旅途片”及其“父亲形象”建构

近年来,国产电影也出现许多“治愈式旅途片”,其中以“归家意象”作为结局的不在少数,并侧重进行“父亲形象”建构。这些影片聚焦当下转型社会中的家庭情感和父子/父女代际关系,既有向国外同类影片的借鉴,也有自我的本土化创新和改造,如《千里走单骑》《红色康拜因》《人在囧途》《人再囧途之泰囧》《乘风破浪》等。

中国传统文化一直以父系文化为主导,追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终极理想。可以看到“齐家”这一理想目标承前启后的位置,个人理想的实现归属服务于家庭建设与和谐,而家庭又是以父系文化为核心主导;同时家庭也是构成社会的基本细胞,“家”与“国”的关系密不可分,构成中国特殊的“家国文化”。这种文化内因也是“治愈式旅途片”中“归家意象”的本土根基,于是家庭生活的日常景观和“父亲形象”才会在银幕上呈现。

改革开放以来,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也带给人们精神的困顿和焦虑,人与人的关系越发疏离淡漠。互联网和新媒体飞速发展带给人们虚拟的狂欢,而忽略身边朴素但珍重的陪伴。都市的快节奏推着人们不断竞争,使人们忘记了内心本真的追求。比之历史,今天现实社会中的家庭关系一样受到上述因素的影响而变得疏离,以父子/父女关系为代表的亲子关系,需要我们重新审视。面对都市体验困境和家庭关系矛盾,“治愈式旅途片”给了我们思考的契机。

上文提及的几部国产影片,多数都在以“旅途”为主人公自我对话的契机和重新审视并建构人物形象与人物关系的切口。比如《红色康拜因》,虽然讲述的并不是一个都市场域的故事,空间聚焦于农村,但依旧牢牢把握着“父子关系”的蜕变这一命题,“旅途”不是上路出游而是辗转在为不同人家割麦的路上。“治愈”在父子接连的矛盾冲突中渐渐缓和达成,温和的“父亲形象”逐步建构,其体现的文化价值观依旧指向“归家”——对有父亲的家的回归,对乡土文化的回归。再如《乘风破浪》,徐太浪与父亲现实中的矛盾与代沟在其穿越后与年轻时父亲等人的相识相处中消解,伴着其心结的渐渐打开,他理解了父亲的心意,“旅途”同样不是上路的出游或寻找,而是穿越后太浪与父亲一众的相处经历,但“治愈”却实至名归,太浪对父亲的误解在“年轻的父亲”——“正太兄弟”这一转换性形象的建构中消解,回到现实时空中,完成真实“父亲形象”的建构。

此类影片的导演们选取的叙事视点和策略会有所不同,但都紧紧围绕着“心灵治愈与救赎—归家”这一核心文化价值观。

四、《人再囧途之泰囧》个案解读

2012年中国电影市场迎来了第一部票房破10亿的国产电影,成本仅为3600万的由徐峥执导的《人再囧途之泰囧》——一部典型的“治愈式旅途片”,同该片档期前后上映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1942》等在市场反响上都只能望其项背。通过该片个案解读,可以明晰“治愈式旅途片”成功的原因和今后同类国产影片创作时可借鉴的长处。

(一)故事、主题及治愈元素

影片讲述了一个典型的“治愈”故事,一个“结缘于路上的两个主人公,在旅途叙事中从对立到亲密,从而互相拯救,互相治愈,获得圆满结局的故事”。影片以喜剧形式呈现,借用好莱坞经典的叙事方式,以“出发—旅途—归家”为线索,将人物进行典型化设置:被都市文化和商场竞争异化的商界精英徐朗,与憨厚朴实纯真的普通人王宝形成了“伙伴关系”,旅途之中王宝不断用看似又“二”又傻,但实际朴素善良的言行举止温暖感动并改变着徐朗,促使徐朗重新审视自我,逐步获得内心的治愈而最终回归了家庭和主流价值。

除“伙伴关系”外,自然环境和空间景观也在对困境中的主人公治愈帮助。该片带动了国内游客赴泰国出游的热潮,人们着迷于电影中那具有“治愈”作用的风景景观,例如片中的佛寺庙宇、村落宁静祥和、大片绿色植物、升起孔明灯的傍晚沙滩等都在参与着电影的叙事目的——“治愈”。空间和自然环境早已突破简单的背景功能,指向宁静、祥和、和谐、本真等内涵。

诸多治愈元素共同作用,促成了主人公的自我转变和心灵救赎,最终回归家庭温情。本质上影片主题就是一种现实反映:现代都市文明下被推着走的人们,陷入竞争和物质的旋涡,忽略身边最珍贵的美好——亲情、家庭、友爱、善良……所以故事的通俗性和主题的时效性、人物的典型性和生动性,加之喜剧包袱的新颖密集使观众在银幕前大笑宣泄获得狂欢与快感,综合造就了该片的成功。

(二)父亲形象建构

1.建构策略。该片虽然主体人物关系设置为“一神一囧”的伙伴关系,但细心关注会发现,影片故事开端和结尾都强调了徐朗和女儿小迪的关系状况。伙伴介入引起主人公内心治愈的过程,其实是“父亲形象”建构的另一“转换性”叙事。

这种“转换性策略”即通过伙伴关系促使主人公完成自我内心的转变和治愈为明线,再转换到暗线上“父亲形象”的成功建构。徐朗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事业和生意场上,忽视女儿的感受,多次爽约没有带女儿去海洋馆,电话里的女儿已经不相信父亲的承诺。影片初始一个合格称职的、美好完整的父亲形象就被打破,徐朗上路的寻找、逐步治愈自我其实也是在将女儿心中破碎的父亲形象进行重新建构。

陪伴不需要物质基础先做铺垫,二者并没有必然关联,形式再好没有实质内容也无法带给他人真正的归属感和安全感。徐朗十分看重女儿眼中作为父亲的自我形象,并在故事开始时固执地认为获得职场成功才会让他成为一个好父亲,上路之后才发现已经迷失,在影片中点出徐朗困境的便是那条短信——“我迷路了”。而王宝的介入和途中的景观让徐朗一次次更近地认识到自己内心的本真需求与真正珍贵的是什么,才逐渐完成了“异化”个体的蜕变和治愈,同时建构起已经残缺甚至濒临破碎(妻子欲离婚、女儿不信任)的“父亲形象”。

王宝之“孝”激发了徐朗的“父亲自觉”。王宝在落水后不顾生命危险依旧心心念念的仙人球原来是他为生病的母亲祈福的“健康树”;当徐朗言辞上稍对王宝母亲不敬时王宝的愤怒反应;王宝称范冰冰是女友实际只为给母亲一个善意的安慰等时,这种质朴的“孝道”精神,深深击中了徐朗的心。徐朗豁然开朗,明白亲情和家庭的珍贵,它远超所有世俗的、以物质衡量的成功,于是决定与过去旧的自己决裂,回归家庭,一个有担当的父亲和丈夫形象才得以成功建构。

2.建构意义。影片中徐朗“父亲形象”的建构是具有现实关照意义的。他让观众在大笑之后静心思考,重新审视自我和现实生活。

首先,共有的“现代性危机”下人因追求物质而“异化”“病态”,影片观照现实为解决实际个体面临的这些困境提供参考范本,虽然这是一种艺术化的、理想化的范本。

其次,我国文化传统中“齐家”和“孝道”在电影中得以充分糅合表现,通过该片展示这些优秀本土文化价值观,让观众重新重视“齐家”和“孝道”。

最后,对家庭的回归和“父亲形象”的建构,在今天的社会现实语境下也具有新的价值。我们所倡导的“家国思想”“和谐思想”“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并重”等,都应该以该片为一个参照案例,在银幕上得以适当地、有技巧地、有时代特征地创新展现,为现实生活带来积极的意义。

五、结 语

中国“治愈式旅途片”在今天已经具有强大的影像能量和传播效果,在借鉴国外同类优秀作品的基础上已经不断在进行本土改造和文化价值观上的创新,并获得了观众的认同。其中聚焦亲情伦理和家庭回归并重点以“父亲形象”建构为主的作品,产生了积极的现实意义。我们应该对《人再囧途之泰囧》等为代表的优秀作品进行更为深入的分析和恰当的借鉴与创新,在电影的现实意义、本土文化、艺术创作和商业运行中寻求更符合观众口味与期待的平衡点进行创作,让观众走出影院后能够更加真诚地拥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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