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王季

爸今年69了，身材魁梧，一米八三的个子，并没有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显得颓萎，还是那么挺拔，硬朗。虽然脸上添了皱纹，眼神也不似年轻时那般清澈，头发花白了许多，但在我心目中爸依旧那么高大。

爸文化不高，据爸自己讲，因小时候太淘气，才读到小学三年级，就实在读不下去了，家里没有办法，只好让他辍学回家干活，十八岁时，一个师傅带着爸学开车，从那以后，爸就成了队里的一个大货司机。后来改革开放国家政策好，爸就自己买了一辆大货车，搞起了长途运输。在以后的若干年里，爸开着货车奔波在全国各地，用辛勤的汗水，为我们这个家打拼着，让我们从小就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爸开着货车出门，几乎每次要走半个月之久，我们姐妹三个，在盼爸回来的同时，更想看到爸从不同地方买回来的新鲜玩意。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都会让我们觉得有个走南闯北的爸而自豪呢。

爸去新疆会带回来香甜可口的哈密瓜和甜滋滋吃多了会牙疼的葡萄干。去山东，回来就会买一些发的白白胖胖非常有嚼头的大馒头。每去一个地方，都会带回来当地的土特产给家里人品尝。也会分一些给邻居。在爸妈的努力下，家里的生活水平不断在提高。

爸虽然文化不高，但是却特别善良，喜欢帮助人。我想这是爸骨子里带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总是用他那颗热心，尽自己的最大力量去帮助邻里，因此邻居们都说我爸是个好人。

我家住的老街，在我小的时候，是一条土路，平时路面就是坑坑洼洼，一到下雨天，路上左一个水坑，又一个水洼，行人只能紧贴着路的边沿走过，还要踩得一脚烂泥巴。

那时，爸开着大货车，每次出门回来，顾不得休息，就开着车去附近的山脚下装沙子、石子来垫道。我和左邻右舍的小伙伴们坐在爸爸大货车的车斗里，一路上耀武扬威，嘻哈打闹地特别开心，我们一起去装沙子、石子，然后回来帮着爸卸车，铺老街那已经破烂不堪的路。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我们和爸爸装了一车的沙子回来，准备垫邻居家门前的路。当时，几个小孩子劳动热情很高，在车上不停地用铁锹往下扬沙子。而邻居年轻的夫妻，穿戴干净整齐，就那样站在家门口，看着爸带着一群十几岁的孩子在干活，丝毫没有动手帮忙的意思，甚至当孩子们用力撮起沙子扬起铁锹的时候，还怕扬沙子带起的泥点喷到他们的衣服上，连着往后退了几步，一脸嫌弃的样子。

当时看到那一幕，我心里很生气，嘟着嘴：“爸，咱不帮他们垫道了，你看，垫他们家门前，他们还站那卖呆，哪有这样的人？”爸丝毫不介意：“咱铺路是为了大伙走路方便，不光是为他们，那算个啥。”当时我并不能理解爸的话，但是后来，我慢慢参悟了其中的道理，当你真心想为他人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你是不会把那些并不美好的人和事情放在眼里和心里的。

就这样，一有时间，爸就开车去装沙，从胡同口的东头一直铺到胡同口的西头，足有二百米长的路啊，就是这样一车一车的沙石运来的，一锹一锹的辛苦铺出来的。

如今，生活水平越发的好了，门口的那条路早就被柏油所覆盖，变得更加干净平整。但是，每次回去，走在这条路上，我都会回想起当初爸带着一帮孩子铺路的情景。

别看爸是个司机，其实他还会很多手艺。他会盘炕，安暖气，会砌墙，还会木匠活，钉个窗户，修个门什么的，就没有不会的。邻居都知道我爸热心，谁家有大事小情的都愿意来找爸帮忙，爸也从来没有拒绝过，甚至实在到，每次去帮忙都从自家柜里，把各种工具翻腾出来，独轮车、砌墙用的抹子、水管子、苫布、镰刀、镐头……凡是干活能用的东西，几乎都被爸拿去别人家用过，甚至帮人家修烟囱，都要把自家的梯子扛去再扛回来。 每次当爸从别人家帮忙回来，都是累得一身汗，弄得一身脏，只留一堆脏衣服给妈洗。妈心疼爸，也觉得爸太实在了，甚至有点冒傻气，难免要唠叨几句 ：“帮人家干活不说，还把自家东西都扛去了，就给我留一身脏衣服洗，以后我不管了。”爸每次都笑呵呵地说出同样的话：“邻居家有事，找你，你能不帮忙啊？”

“也就你这么实在。”妈一边唠叨着，一边把爸的脏衣服泡到水盆里，埋怨归埋怨，妈还是最心疼爸的。

年龄大了以后，爸不再跑长途开车了，卖了车，在家养老。但是，他哪里是个闲得住的人啊。除了经常帮助邻居义务干各种活之外，每天在家做饭、种菜，忙得不亦乐乎。

我家门前是一座小山，在快临近山顶上，有一小块荒地，土质不错，无人耕种，爸上山锻炼发现后，就如同发现了宝贝一样，非得要在这块地上做点文章。他自己在家院子里种了地瓜苗，然后把这些地瓜苗运到山上，一棵一棵栽到事先备好垄的山地上，时不时地上山看看地瓜生长情况，还施了很多肥料帮助地瓜生长。

要说种地瓜是个轻松活，那收地瓜可真心不容易。第一年，爸妈自己收的地瓜，爸开着从姐家借来的三轮车，绕个大圈，走车能上去的山道。地瓜丰收了，绿油油的地瓜秧在风中颤抖着，欢笑着，铺满了那块地。爸和妈要先把这些互相缠绕的地瓜秧拔掉，再把深埋的地瓜细心地刨出来，装箱，运回家，再挑拣，分装，整个劳动过程没有几天是忙不完的。妈身体不好，实在累得不想干，可爸却固执得很。哎，爸的犟脾气，没人能说得通，我不忍心他们这样累，每年十一假期，一定要抽出一天时间，说什么都要回家帮他们收地瓜。

第一次跟爸上山，看到爸栽种的地瓜地，我吓了一跳。光说走山路要走很远不说，那瓜地并不在平坦的地方，爸要开着三轮车在杂草丛生又布满石子的山路上朝一个很陡的下坡开去，才能来到平坦之处。难以想象，爸每次上山都是怎样开着车的，再看那一片被瓜藤布满绿油油的地瓜地，我眼前仿佛出现爸爸弯着腰，挥起镐头，一下一下仔细地刨着地瓜地的情景，满地丰收的地瓜，让爸累着却也笑着。

我们回去帮忙，妈便不再上山，留在家里做饭，而主要的劳力，除了爸，就是我和姐，还有我九岁的儿子，姐六岁的女儿。

想想看，没干过地里活的我们，装模作样地举起锄头刨出的地瓜会是怎样的下场，不是有头无尾就是从中间拦腰截断，技术实在不过关，爸看着辛苦种出来的地瓜，被刨坏了，很是心疼，说什么也不让我们动锄头了。我们就只是干一点诸如拔秧、捡地瓜，装地瓜这样的小活了。

一边干活，我一边抱怨：“爸，过年别种地瓜了。等你种的地瓜收获了，市场上才卖几角钱，都不够你受累的，再说，我们能吃多少啊。”可爸，不听。

中午太阳很毒，为了完成任务，我们几个人就垫补一点从家带来的火勺等干粮，然后继续干活，否则一天收不完，第二天还得来，终于在太阳从山边隐去前收完了这块地瓜地。

收到家的地瓜，还要从箱子重新倒在地上，晾干，弄净地瓜上的泥，再装箱，才算完成任务。地瓜又是娇贵的东西，天冷了，怕风，就又得一箱一箱地被搬到屋子里，占据了家里里屋一大铺的炕，还要用薄毯子盖上，边吃边放着，一直要到来年春天，这些地瓜才彻底被从炕上请下去。

虽然收获是辛苦的，但是，每次有亲戚来的时候，爸都会拿出自家的地瓜招待亲戚，听到亲戚说地瓜如何甜，如何好吃，爸就高兴得像被表扬的孩子似的，满脸都是自豪幸福的表情。亲戚走的时候，总是要热情地给人家装上满满一箱子地瓜带回去品尝。所以，虽然爸种了那么多地瓜，其实大多都是送人了，自己并没有吃多少。

后来，我便不再阻止爸种地瓜了。既然爸那么喜欢这项劳作，又能让在劳动中活动筋骨，愉悦心情，我还有什么理由阻挠呢？

爸就是这样，固守着他的信念，在这个家里辛勤地劳动着，奉献着。用他的方式来爱我们，爱这个家。

我长大后，工作了，也成家了，一两个月才回家一次。每次走到家的大门口，我总要朝着屋子里大声喊：“爸！我回来了！”“回来啦！”爸话不多，但明显看到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爸开心着呢，接着就是爸在厨房不停忙活的身影了。和面，挑菜，剁肉，拌馅，包饺子，炸刀鱼，炖排骨……爸的拿手活都展示出来了。

厨房里，炉灶中柴火明亮地燃烧着，大锅里的水沸腾翻滚，热气腾腾，饺子在锅里欢快地转来转去，看着爸厨房忙碌的身影，我觉得幸福极了，那种家的温暖气息弥漫在满屋的雾气中，更溢满了我的心间。

在这一日日的耳濡目染中，爸的善良、淳朴，爸的宽厚、勤劳在无形中影响着我们姐妹几个的成长，也成为了我日后的人生准则，与人为善，踏实勤奋。更在我记忆深处刻下了这样几个字，爱是付出，是责任，是宽容，是奉献。

这是我这些年第一次动笔写爸。自觉笨拙而平淡的语言表达不出我全部的情感。而此时，窗外夜色正浓，一轮明月照着大地，寂静而安宁，就像爸的爱一样，深沉却不减一点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