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托孤，血缘与友情争锋

文/青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理考量，争锋只会两败俱伤。

与两个孩子没有血缘关系的她，与孩子的生母打了一场官司，获得了抚养权。一场看似简单明了的案件，怎会出现这样的判决结果？

临终托孤，知心朋友陷入两难

2015年4月的一天，正在广西柳州市区忙碌生意的周洁，接到朋友邓立的电话。邓立的声音十分虚弱，表示有急事要商量。等周洁赶过去，了解到“急事”后，大吃一惊——

两个月前，邓立运送一批货物的中途，突然腹部疼痛，强烈呕吐。去医院一检查，确诊为肝癌晚期，他的生命最多只剩下五个月的时间。

面对严酷事实，邓立第一个想到的是两个儿子。大儿子邓伯明4岁，小儿子邓仲明还不满2岁。一年前，邓立与妻子李娜因感情破裂离婚，儿子一直由他独自抚养。他没时间咀嚼悲凉，人生终结在即，不能继续呵护孩子，自己的父母又年迈，行动不便，无法照顾孩子。两个幼儿的归宿在哪里？

邓立恳请李娜接过孩子的抚养权。李娜思索良久，撂下寥寥数语：“我要问问娘家人，他们同意的话，我就把孩子接过来。”简短又没有感情色彩的几句话，让邓立内心发冷，自己的亲生儿子，还需要反复考量吗？

第二天上午，李娜带着父母，与邓立进行了简短见面。他们没有嘘寒问暖，一上来就提要求：李娜回娘家后，花了弟弟8万元钱，将这笔钱归还，孩子才可以回到李娜身边。

这是乘人之危啊，邓立很悲愤，却还是应允了出钱，为的是孩子能有一个安稳的未来。可等他辛苦地筹措到钱，几天后，李娜又让他立即将100万元打到她指定的账户上，否则，抚养的事马上作罢。

对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用孩子做筹码，趁火打劫，让邓立心里苦痛交织。他一口回绝了。此后，双方商讨多次，因李娜不肯让步，都以失败收场。

不久之后，李娜没留下任何交待，悄悄离开了柳州，自此完全失去了联系。她怎能如此冷酷？那些日子里，状况糟糕到极点的邓立，整夜整夜无法入眠……

说完这一切，邓立流着泪告诉周洁：“李娜长期沉溺于赌博，对家庭漠不关心，这也是我与她离婚的主要原因。”

邓立还提到一件事。一次，李娜在麻将馆里玩得热火朝天，从上午打到夜里10点也不肯罢手，别人提醒她孩子在家无人照顾，她才不情愿地让人将两个孩子带到麻将馆。那天半夜，邓立做完生意，闻讯赶去时，只见两个孩子蜷缩在破旧的沙发里，身边是沾满了灰垢的破碎饼干，倾倒的饮料将裤脚全濡湿了。见李娜依然趴在牌桌上，邓立当众与她大吵一架。

末了，邓立对周洁坦言，李娜很可能是外出躲避赌债。“这种情况下，我把孩子送给你，你会应承下来吗？”说完此话，他目光中充满期待……

大义应承，对簿公堂硝烟不断

周洁是邓立生意上的多年好友，单身没孩子，但两个孩子既有母亲，又有爷爷奶奶，如果自己将孩子留在身边，照顾得稍有差池，旁人的闲言碎语一定挡不住。周洁婉拒了邓立。

此后半个多月内，邓立又多次提起此事。面对可怜的孩子，周洁终于答允。

邓立撒手人寰后，在邓家人的同意下，周洁将两个孩子接到家中。孩子齐声叫“妈妈”时，周洁心里有说不出的温柔在涌动。她一点一点学着带起了孩子。一年相处下来，双方有了非常深厚的感情。

幸福中也夹杂着些许烦恼。李娜时不时来探望孩子，每次都想将孩子带走。目前的她寄宿在娘家，她弟弟离婚后也挤在那里。周洁说她没有固定住所，对孩子成长不利。李娜很不高兴，“孩子是我生的，我想带到哪里，就带到哪里。”

有一次，李娜理直气壮地打电话说：“明天我要带孩子出去玩，你8点准时将他俩送出来。”她还提出具体的“交接地点”。周洁回答：“我的身份是小孩的监护人，而不是保姆，有什么事你跟我商量，而不是用命令的口气与我说话。”李娜火了，口不择言地叫：“你没能力生小孩，却卡着我的孩子不还，你算什么！”两人的关系一下紧张起来。

2016年2月，怒气冲冲的李娜告到法院，要求追回孩子的抚养权。朋友都劝周洁把孩子送回去。周洁说：“不管从法律上还是情感层面上，我都有资格做孩子的妈妈。”她还抛出一个秘密——邓立出于长远考虑，去世前与她办了结婚手续，她算孩子的继母。李娜对此不屑一顾，激动地表示，这是彻头彻尾的“造假”婚姻。

由于官司复杂，柳北区法院做了大量调查。面对法官，李娜解释说，她的确要过钱，却是为孩子考虑，想拿到较多抚养费。她透露，邓立有一笔积蓄存在其父那里，而邓立一共兄弟三个，兄弟间一直不和，她怕邓父手上的钱出变故，所以想借机转到自己名下。

至于赌博上瘾，李娜觉得前夫说辞夸张，并且她离开柳州是外出工作。她在海南三亚一家旅行社找到一份导游工作，所以两地奔波，上次单位有急事，才不辞而别。她说，没想到等她从三亚返回时，邓立已离世。

尘埃落定，争锋过后疗愈心伤

法官随后发现，因治病花费了大量钱款，邓立没留下太多积蓄，唯一较大的资产是一套90多平方米的房子。周洁并不需要这套房产，因为她经济独立，自住的房子更宽敞舒适。

2016年10月，调查结束后，李娜找到了法官，激动地表示：“周洁只是邓立生前的一个朋友！有什么资格抚养孩子？”法官十分为难，一边是亲生母亲，拥有法定抚养权；一边是受孩子父亲临终委托拥有合法抚养权的继母。为维护孩子的权益，法官决定做个“实验”。

一个星期后，在法官们的安排下，李娜、周洁分别陪护孩子。按相关程序，李娜先进了儿童观察室。法官发现，她只是抱着大儿子，不停说着“妈妈想你、妈妈爱你”一类的话，对于一边的小儿子，大多时候不闻不问。十几分钟后，小儿子邓仲明表示想去卫生间，穿鞋时，反复多次也没弄好。这一切，李娜一点也没注意到。

接下来，轮到周洁。迈进房门的一刻，她就扭头对法官说：“邓仲明有些感冒，最好能快些结束调查，好让他早点回家休息。”走进屋里之后，她坐在两个孩子中间，与他俩平等而细腻地交流着。看着监控画面，几个法官都情不自禁地点头。在他们看来，周洁的举动更像一位妈妈，李娜则给人一种大孩子与小孩子一起玩耍的感觉。

谨慎商议后，法官们认为：李娜明知邓立不久于人世，仍然因为钱款问题，没有主动担当起母亲的责任，导致邓立临终托孤。周洁接受托付之后，与孩子建立起较为深厚的情感，并得到孩子爷爷奶奶的认可。而且，周洁的居住条件、经济收入比较稳定，可以为孩子提供较好的环境。最重要的是，根据观察判断，周洁与孩子相处得更融洽。经多方考虑，法院驳回李娜的诉讼请求。

亲生母亲抢不过“朋友”？对于旁观人员的诧异，法官们进一步解释：如果将孩子判给李娜，自文书生效之日起，周洁这种法律上拟制并已形成抚养权的母子关系就完全终止，再也没有存在空间。此后，如果李娜对孩子的教育出现偏差，便没有退路。将孩子判给周洁，就算周洁日后失职，李娜作为亲生母亲，一辈子都有权利去监管，还可以随时变更抚养权。

虽然法官考虑得很周到，李娜却不服。2017年4月，她上诉至柳州市中级人民法院。

为了有个圆满结果，法官们到原被告的家中走访，又邀请心理咨询师对两位妈妈进行心理辅导。2018年2月，二审有了结果：维持原判。

接受采访时，法官表示，判决最终遵循了最高准则：以孩子的利益优先。判决没有剥夺李娜亲生母亲的身份，她随时可以看望孩子，陪伴在他们身边。事实上，李娜与周洁如今也放下了恩怨，共同呵护孩子的成长。

（文中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