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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幻影(组诗)

2018-11-14

山东文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阿辉

朵 而

覆水

这艘临时喊来帮忙的船

一侧已跟江面持平了

江水不时溢进船舱

船舷上来回跑动的几个男人,汗衫已湿透

稍显年轻的那个

索性赤了膀,伸出长竹竿

他略黑的肌肤在烈日下晃着光

就在众人眩晕那会,有人大喊

“有了!水里!钩到了,钩到人了!”

似乎,因为被捞走了什么秘密

真相就要大白天下

这紧挨着黄浦江的暗江港

水流,突然湍急起来

黑夜,漫长而疼痛

夜,黑着

我听见悲戚从那片槐树密集传来

白天是谁隔着风,喊过一个人的名字

这黑着的夜,离十月,还很远

我在这婉转的五月

看到走夜路的女人过来说

她心口隐隐作疼

夜,依旧黑着,并四处蔓延

这黑着的夜消灭了部分模糊的事物

又在更幽深的地方滋生另一部分

试图让呈现更为清晰

月色下,水波在一种事物的末端

来回跳跃,短促、有力

周遭变得越来越厚实

岩石、水草以及落在地面上的碎星

它们心存善意,透着银光

我相信存在的一切,都是

无声的,尽管这疼痛,如此漫长

谁藏起了生活的痕迹

下雨了。通往乡村的路上线条密集涌入

与蚯蚓一起松动坚硬的记忆

我想起了阿辉他娘

蓝色的确良衬衣

浓密的长发从门板上垂下来

男人们一路扛着

四周潮水涌动的声音

我骑在祖母肩上

不敢看阿辉娘脖子上的勒痕

有人说那里乌黑一片

还有人说脖子上挂过绳子的人

面目狰狞,断舌

可阿辉娘的脸,安静白皙

阿辉爹在播种晚水稻时,被雷劈了

再后来,那块田里开满了木棉花、油菜花

它们开花,又结果

阿辉成家了。他的娃被发现

躺在一台作业的农耕机下

阿辉老婆唤来残肢老黄狗

趴在门口,听她唱儿歌

前些天遇到一个人,胡子拉碴的

他说他叫阿辉,问我还认得么

我瞅了又瞅,看不到一丝他往年的痕迹

一条抹去青涩的河流

初秋,为白鹭鸣过笛的这条河流

除了涌现银白、淡蓝,还有无尽的黑

这个时间点,具象离我们最近

所有声音正在关闭自己

靠近水岸的木槿,三两朵花,开着

我开始怀疑此刻有人在多彩的世界里

抹去了一个人的青涩

我甚至确定昨夜之所以如此苍白

是为了吸引更多蜗牛涌入

黎明这个疼痛的渡口

在我不知如何安放蹉跎时

木槿花硬生生地喊出一条鱼的名字

我听见了

男伴

子夜后,一切沉寂下来

一些繁复的物质,从云层里逐渐剥离

往四下飘散

还有一些依旧聚集着,游向更深处

门开着,二副的那只猫探头望了一眼

神情像极了起风时在船舷撞到的那个女人

她身上某种味道此刻还在他鼻翼拂动

于是他再次想到了另一个国度的他

也曾喜欢过类似花草

喜欢采摘后递到他跟前

海峡的水,时而湍急

每个弯道口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他甚至感受到一种微妙的呼声

像有人喊他的名,又像是一种俯冲的动作

压着鸟的翅膀,比水面更低

有一阵,江水涌上来拍打舷窗,莫名的颤动

他突然希望船身可以再倾斜一些

或许这样山谷就会悬浮着开出更多的花

那个声音说:“你看,多美啊。”

西行

从发现那株绯红野菊开始

风沙越发密集,他裹紧着脖子

感受着从口罩里发出干燥粗粝的呼哧声

他怀念丢弃的那只铁皮水壶

那时她一头卷发埋在臂弯里

笑声充盈,在他面前洒下清凉的水

继续往西,夕阳下沉前努力画出

一个个圈,比野菊更红

那些圈扩散的方向,不断呈现光晕

有人像,也有城市缩影

更远处几棵胡杨,悲怆地站立着

鹰在上空徒劳地飞,一只孤独的猎鹰

有人惊呼起来,鹰扇过翅膀的沙丘

在一层层游弋,比蛇更快

所有的事物,此刻都在舞动

具有麋鹿与鸵鸟的跳跃感

半空最后的红晕掉落时

脚下沙层让出一个位置

比43码小,眼前浮现她健康上扬的身体

饱满、紧致,她喜欢露出一个浑圆的肩胛

伸过头来摩擦他的络腮胡

继而是夜幕,他躺下来

感受到一片着火的密林,紧挨着沙丘

他看到有只白虎遍体鳞伤,挣扎着,泪流不止

山后面是海

正歇息那会,从半山腰走出个人

是多年前出海时那个掌舵的阿灿

他接过烟,没抽几下就烧完了

剩下半截焦黄挂在一张阔嘴前

吸走海风里夹带的咸腥

我们所处的位置,正是山跟海的中心带

树荫里荒草在不断衍生

远处聚集的鸟鸣反而让周遭显得更冷清

道别时,阿灿突然变得快乐、活跃起来

这个经历过无数次飓风的男人

把脑海里最清晰的事物

全都交给了身后这座被称为指甲墓的山

而越过山,就是我要去的那片海

山之北

夏夜来得晚,上山的车辆渐少

道路两侧葡萄摊也冷清起来

戴草帽的人吆喝几下

几条草狗晃着尾巴跑散了

夕阳完全下沉后

灰蒙笼罩着连绵低矮的山林

一些鸟飞过来又飞过去

鸟鸣在天空中打结

音量尖尖的,像落下的松针

山的最北处,卧着一座小庙

他跟其他信佛之人一样

把耳朵停靠在舒适的位置

钟声,响了

秘密

这段时间我幻听

被人丢弃的事物随处可现

它们虚弱、哀伤

在雨水、尘土、碎光里挣扎,漂浮不定

我见到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人

他伸手将悲悯点在额头、胸口

那些伏在树根、石头上的种子啊

疼痛地开着小花

病了多年,无人知道

我这愧疚的身体,一直在拾荒

病房

我不在乎那只蝴蝶是男是女

不在乎它身上披了几种颜色

我只是偶尔把视线落在窗台

看它断断续续地飞

这时,阳光正柔和

照在邻床的孩子身上

像白色海岸线

他轻轻喊了声妈妈

这是我临睡前,听到的最美的声音

阿海郭

多年前在杭州,大伙就坐在

类似城楼的亭子里

阿海郭突然站起来做了个假设

“如果眼前所有灯火变成

利箭或石块,向你砸来,会怎样?”

岁月一直在佐证人体各种机能的衰退事实

记忆的、听觉的、嗅觉的

而杭州那个假设

成了永远抹不去的印记

其中二人回家途中

被掉落的路牌砸到车上

一死一伤,另有一人被戳穿心脏

丢在陕西,某个小城

那个成天喊着说错话

让雷劈的阿海郭,年前剃度去了

红土上,一田一舍

你讲故事的时候,眼神遥远

我刚从一座城市的沉重里挣脱而出

这语调的忧伤,令人生怨

或许继续逃亡是一种理智的选择

我请白天那条小巷的宁静

沿路堆砌红土,隔断无数喧闹

盖一个人的一田一舍

天黑前,遇到一个如花女子

她说她珍藏着二十四节气

山上还有她培植的醉蝶花,等着去闻香

成片黑蝶在她脖颈处聚集

映出的田字,有一个男人的不羁

姐姐,你终于在我虚脱时把我唤回

“妹妹,休息吧!”

灯罩里,一朵小花正在努力打开,瘦小的身体

寂寞

陷入悲情的人,习惯整理自己的手指

就像一棵大树,那些根须极力分叉

是为寻找适合自己的土壤

听过蛙声的人,不愿被人戳穿内心

那里铺满慌张,每次驿动带来的震颤

足以淹没另一种分贝

而提起风雨,寂寞的人,无处藏身

远离一座城市

有人持枪在枯草与泥滩之间搜索

假设有敌人,不知他们埋伏于何处

他们之所以隐蔽

有袭击和恐惧的双重嫌疑

或许预感到一种不祥

这个持枪说不伤人的人,正备受煎熬

在暗色深处,用力按住汩汩声

世界沉默下来,看着一颗青果

演变为一旷荒野

麋鹿在上面奔跑

狮子以不屈服的方式伫立着

镜头被渐渐拉近,我发现

用树叶掩盖的他,是黑白的

初夏,一场小雨

雨巷,她着一身浅绿旗袍,额头白净

是民国那位被人爱的女子

她在我边上坐下,夹着烟

吐平舌音,轮廓忽暗忽明

我多年积攒的时光

突然在她优雅的手指间,荒凉起来

没话的时候,雨替我们说话

然后一起掉入一片灰蒙

青石上,为何开满了疼痛的小花

冷关系

更多时候,我选择沉默

无法从我这里获取一点的滋味

想必你是知道,它究竟意味着什么

越来越冷

窗户上爬满了绒毛

这冬,来得及时

触角伸向每个角落

释放出的寒冷,直往寂静里钻

回过头来,提到这一次见面的目的

也是为了结某件事情

而中间冷场的局面,彼此早在意料之中

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轻轻咳嗽

你端起咖啡时,我的视线

重又落在那些白色花瓣上

那真是挺美的

荒谬

我没有鱼,没有一条可以游动的鱼

生命是流水,连我自己都以为

这里面一定有鱼,可以吐圈、腾跃

可以用没有眼睑的眼睛看我

还摆动身体

有人陆续经过

他们说,水好清澈,抓条鱼吧

我袒露着全部

从高处直至不能再低的位置

只为了让他们有新的发现

这里,除了荒谬,一无所有

下雨的时候,我自己模仿一条无鳃的鱼

伸长着脖子,盛接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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