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上了

照天

收到市作协副主席光头老易从QQ发来的“李平小说研讨会”电子邀请函，路柯点开，只扫了眼研讨会的时间，就连同老易发来的一个“李平小说文件包”一起接收下来，存到电脑的桌面，想有时间再仔细看。路柯正在赶写一份产品促销方案，没有余力顾及其它。早上刚到公司，老板就让满脸洋溢着笑容的美女秘书把路柯叫到办公室。这个200多平米的阔大办公室路柯经常来，每次进门看到老板远远坐在老板台后面，马上感觉自己是那么微不足道。路柯走到桌前，满脸倦意的老板抬眼和蔼地说，路经理，今天务必要把产品促销方案写好，我审完签字确认后，马上发到各地经销商那里，让他们及时了解公司政策好准备打款发货……路柯认真听完，说了声：“好的老板！”就退出了办公室。他马上打开公司的查货软件，把仓库里的积压产品做了下盘点，思考好产品搭配促销的策略便写起方案来。昨天晚上11点多老板发微信给他，说了产品折扣和积压产品处理价。路柯清楚，现在正值产品销售旺季，销售政策要争分夺秒，一份促销方案早一天发下去，仓库里的一批滞销品可能会变成钞票；晚一天可能就会有部分继续积压在那里占用仓位和资金。

路柯是山东人，前几年举家来到南粤大地上的汾江市，在一家陶瓷企业任市场部经理。他是资深文学爱好者，多年来业余时间坚持文学创作，经常有作品在报刊杂志发表，与汾江市的文学圈也就有了交集。不过路柯明白写作是业余之事，工作才是第一位的。李平是市文化馆的一名老创作员，也是副馆长，以前以写故事为主，去年开始创作小说。路柯对李平的了解，大致就这么多，还是前几天老易打电话告诉他的。路柯跟李平没有往来，连名字都没听过。李平是老易的同事。李平跟大家不熟，就请老易给张罗。老易这两年积极为汾江市的文学创作做贡献，每月义务张罗场文学沙龙，组织几个有一定创作实力的作者一起交流讨论作品，提高写作水平。李平是前辈，老易才打出了“作品研讨会”的名头。本市写小说的人不多，路柯也被老易列入邀请名单。老易在电话中说，李平老师写了几篇小说，想找本市写小说的文友给提提意见，好对作品进行修改！老易又说，李平老师是个老派文人，平时很少抛头露面，对工作尽心尽力，是个好人。路柯被最后这句话打动了，觉得活动必须要参加，好人的事情不捧场就是自己不对了。

路柯看到研讨会的时间是6月4日晚7：50，现在才5月8日，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呢。路柯在心里说只要那天准时参加就行了。现在先搞定眼前的事再说。路柯这样想着，眼睛又盯着电脑写起方案。部门里的几个手下，电脑和网络都玩得特溜，文字水平却差得很远，对市场也缺少了解，重要的方案他只能亲自操刀。

日子就像赵本山小品里说的，眼一睁一闭就没了。路柯每天的感觉就是忙和累，常常以为脑袋没长在自己身上，总算盼到星期天休息，他又不得不抓住这点时间写小说或散文。这天上午他正和部门同事讨论下个星期的培训会议，这是公司针对核心经销商进行的学习培训。市场竞争激烈，公司产品靠经销商卖出去，经销商的经营能力直接决定了公司的销售额，对经销商做经营培训也就成为销售工作的重点。路柯坐在会议桌的主位，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满脸严肃地说，这场培训会无论主题、课件还是现场氛围都要体现出高水平，别让人家小瞧了市场部……九个下属，六女三男围坐在会议桌周围，一脸认真地听着路柯说话，有人轻微点头，负责平面设计的女孩诗琴认真地往笔记本上写着。桌上的手机震了下，路柯知道是短信提示，本来不想理，瞄了一眼是老易发来的才打开。老易除了有事情外从不给他打电话和发信息。“各位领导、文友：因今天下午4：30市作协召开理事会，李平小说研讨会提前至下午2：00举行。如造成不便，敬请谅解！”路柯看完，记起上个月自己答应参加的这个活动。又想到年前自己刚增补为市作协的理事，这是首次以理事的身份参加协会的活动当然也得去，看来整个下午都交给文学了。

老易一条短息下了两个通知，让路柯措手不及。按正常的工作计划，公司的培训活动方案要在下午定稿。他说，大家都发表下自己的想法和看法，争取上午把能定的事全部定好，下午完善细节。11：45整个活动的时间、场地、培训内容、授课老师等都敲定了，只缺少一个好的活动主题，还有现场提振士气的标语和海报创意没确定下来。路柯明白培训类活动，形式即内容，现场氛围的好坏，直接影响培训的效果，每场活动的平面创作和主题文案都颇费心思，需要跟同事反复讨论。这次大家想了不少主题，讨论来讨论去就是不合适。路柯想看来只能中午加班。按照陶瓷行业不成文的规矩，部门领导拥有绝对权威，要求部门人员加班只要一句话，下属必须十二分地服从，否则就辞职走人。路柯不是那种很强势的人，在部门同事面前从不端领导架子，跟大家关系处得不错。他说，不好意思，下午我有个重要活动要参加，中午请大家吃饭，饭桌上继续讨论主题和创意，争取饭吃饱事情全部敲定。路柯明白，这些重要事情敲不定自己脱不了身。话刚说完，那个刚大学毕业一年做文案的女孩子梁蓉兴奋地把双手一拍说，好啊！好！领导请吃饭，给大家补补脑，再脑力激荡就出创意了！大家有说有笑地跟着路柯往公司对面的饭店走。

路柯心里着急，趁饭店炒菜的时间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题：财富高增值，管理深呼吸！他随口说出来，问大家这个主题如何？大家都点头说，不错。梁蓉像学生干部一样分析说，我们培训的目的是提升经销商的销售业绩，也是帮助他们赚更多的钱，“财富高增值”说到了重点，从字面上看经销商也感兴趣，也会非常喜欢。策划秃头说，目前我们的渠道经销商，公司化管理还不够，需要在管理上下功夫，提升空间很大，用“管理深呼吸”不落俗套又时尚，解释也到位。主题刚定下来，短头发的策划芳芳就想出了条海报标语，“知道是没有力量的，知道并做到才有力量！”路柯马上说标语不错。大家都清楚，现在很多经销商经常会读些管理和营销的书，讲起理论来也是一套套的，培训期间最怕有些人自以为什么都懂听起课来不认真，那样会影响到整个课堂氛围。这标语提醒大家不要觉得知道就可以，要做到才有用。标语很快确定好，诗琴想了会儿，把几幅平面创意讲给大家听。路柯觉得非常棒，望着诗琴不觉把大拇指朝她竖起来说，就这么定了吧。服务员才端来两盘菜，上午悬而不决的事就解决了。路柯笑着说，人有时还真需要逼一下才能发挥出潜力，考虑了两三天都没搞定的事，等上菜的工夫全想出来了。梁蓉就打趣说，领导请吃饭起了决定性作用，领导请吃饭，效果很明显嘛！

吃完饭，路柯看眼时间已是13：30，他对诗琴说，就按刚才你的创意完成平面呈现，你今天受点累，无论加班到几点也要完成。诗琴说，可以的领导。路柯急匆匆赶回办公室，想那几篇小说是没时间读了，又想这种活动现场肯定会给每人准备一份完整的作品打印稿，以供大家发言时使用，在会上趁别人发言时读一两篇也没问题。在关电脑时，路柯觉得还是准备充足以防万一，就把存在电脑上的小说稿发送到自己的手机上，如果现场没有打印稿，自己就在手机上看。发动起车，路柯给小胡子申良打了个电话问，你下午参加李平的小说研讨会吗？申良也写小说，是本市文学圈子里的活动家。如果没有申良的穿针引钱，路柯仍然与圈内人没有联系。申良用他那副沙哑的嗓子说，当然要去，我现在已经快到了，你也一定要来，研讨会结束后还要召开市作协的理事会。申良在一家陶瓷行业媒体做记者，还没买车，路柯想搭申良一起去。两人做同一个行业，交往比较多，工作地点也在同一个效区镇，相距四五公里路。搭申良方便，也正好有个伴。路柯是个腼腆的人，出席活动时有个人陪着也少些尴尬。听申良已经在路上，路柯把想说的话咽到肚子里，说了句“我正准备往那边赶”就挂断电话，开车向市中心驶去。

公司离中心城区十几公里，沿宽阔的季华路西行不用转弯，早晚上下班跑这条路要用30分钟左右，中午路上车少，路柯十几分钟就到了。路柯知道文化馆的具体位置，离他家最多两公里，路柯去市中心逛商场买东西，都从文化馆的门前经过。路柯这次是首次进来。院子这么大随便找个地方停下车，看了下时间还差三分钟才两点，路柯没有马上下车，而是打开手机先浏览李平的一个短篇。路柯想做点功课，不能急匆匆进了会场被老易点名打头一炮，那就闹笑话了。老易满脸嘻嘻哈哈像尊弥勒佛，脑瓜却鬼机灵还有点孙悟空的小调皮，他每次主持活动都喜欢现场想个歪点子，给一位朋友出个无伤大雅的小洋相，让大家乐呵一下。路柯还想坐在车上等个熟人，好结伴一起上去。以他对圈内文友的了解，这个点应该还有一两个人没到的。

路柯在车上浏览完两篇小说也没看到有人进院子。小说是俗套的故事，写的也近似于故事，路柯感觉不是太满意，不想看了。也不能继续再在车上等了，或许那两位总迟到的文友这次积极起来早到了，自己还傻乎乎地坐在车上等人岂不成了笑话？路柯下车往楼里走，进了门路柯问在大堂里闲得发困的值班保安，同志，今天下午的文学研讨会在几楼召开，现在开始了吗？保安楞楞地看着路柯想了想，你说的是美术培训班吧？在三楼，讲课的画家已经上去了，估计马上就开始了！路柯说我问的是小说研讨会，不是美术培训班。保安两只眼睛忽闪一下瞪圆了，身子挺了一下说，小说研讨会没有听说过呀！路柯感觉奇怪，又想可能老易认为这是个小活动，没有通知保安吧，再说这种事情估计跟保安说也很难懂，就对带着狐疑眼神的保安说，那你们的会议室在几楼，我自己上去找找。保安很严肃地说，会议室在三楼，这里就一个会议室，今天下午也只有个美术培训班；如果不是参加美术培训，上去也没用。路柯一下懵了，赶紧跟保安解释，小说研讨会是你们单位易松组织的，下午你看到易松没有？保安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看着路柯，易松是谁？这里就没有叫易松的人！路柯吃了一惊想，老易难道不是在这里上班吗？这不是市文化馆吗？路柯一脸急躁地问。保安说，不是呀，去看看门口的牌子，这里是群众艺术馆，文化馆在汾水路，离这里也不远。路柯苦笑了一下，自己太想当然了，一直以为文化馆就在这里，老易就在里面上班。几年来，路柯跑广告公司看公司产品图册的设计进度，开车从这里经过就想到老易，有几次还想把车拐进来找老易聊天。自己终究没好意思进来，路柯不是个社交能力强的人，他怕老易忙，打扰了对方工作不好，再说没什么事去找老易见面说啥呢？如果有那么一次拐进院子找老易，就弄明白这里不是文化馆了。

路柯从大堂退出来，极不甘心地认真看了看大门前挂着的长条木质门牌。木牌白底黑字，字是仿宋体，人头大一个，从上到下整齐排列。牌子一共有五块，真没有一块上面写“汾江市文化馆”。路柯轻轻摇了摇头坐回车里，一着急，也没有想到仔细向保安打听下文化馆的具体位置，现在发动车了才想起路该怎么走呢？他想打电话问申良文化馆在哪里，可觉得这就像个笑话，让老易知道还不笑掉大牙！老易会半自嘲半挖苦人地说，路柯兄，厉害哦！竟然不知道文化馆在哪，还是文化圈的人呢，更不用提普通市民了！怪不得人家说我们文化馆越来越没落喽。现在找不到地址，就像一艘航船突然失去了目标，让人恐慌。路柯想不出好办法，还是给申良发了条信息问，文化馆在什么位置？几分钟也没见申良回信息，路柯越发心焦。忽然路柯开窍了，车上不是有导航嘛！打开输入文化馆搜索路线，显示距此地只有四公里左右路程，就是多拐几个弯而已。现代科技就是好，只要有地名就能帮你找到位置。路柯按导航提示，从大江路拐到北江东路，又拐到汾水路，导航上显示只有一公里路了。路柯放慢车速，以每小时二十公里的速度贴着路边行驶。他怕速度太快，一不小心超过了目的地，再调转头回来，路又远下去了。汾江市的车越来越多，道路管理非常严，大多双向车道的中间全部封起来，想调头必须到下一个路口才可以。路柯正东张西望，导航提示目的地到了，就在道路左侧。路柯按下应急灯亮起双闪，把车停在马路边，扭着头仔细朝马路左边寻找。不高的一排旧楼上，挂满了各种各样招牌。他在打字复印、数码喷绘、广告设计、舞蹈培训等等一堆招牌里小心搜查，最后在一个最高档大气的“美容美体医院”大招牌的下方，发现一个不大的牌子寒酸地挂在那里，上面写有“汾江市文化馆”。

小时候，父亲常说“望山跑死马”，路柯开始不懂，十多岁时去山里拾柴禾，看到对面山坡上红啦子草长得茂盛，就高兴地跑去割，明明就在眼前却走了很长时间还没到，腿都感觉跑直了，他马上明白了父亲话里的意思。现在的城市是“隔街耗死车”，别看目的地就在左侧，可要开车过去，还要跑出两公里路才能调头。这条路前面就是一个长途汽车站、一个城巴站，车辆太多，为快速疏导交通，前面原有的两个可调头的路口全部封掉。即使取消了两个红灯路口，车辆全部直行还经常阻塞。路柯最怕的就是这段路，如果赶在上下班时间，这两公里路走半个小时都不稀奇。现在正是一天中车辆最稀少的时段，载客的大巴车还是一辆接一辆地开过，路柯有点心急车速却快不了。路柯心想，现在马上都三点了，车转到对面，再找到车位停车、上楼，到达研讨会现场肯定三点多。前面没有车辆调头，路柯只顾想事情没有注意红灯，等车左转把车头调到一半时才忽然发现闯红灯了。路柯气得在心里使劲骂自己，有什么好急的？晚了就晚了，又整出个闯红灯！这是条严管路，到处是摄像头，这下子罚200元是小事，驾驶证也得被扣分。路柯心里很不痛快，停下也没用了，干脆调完头迅速离开。他无心看街上的风景，使劲踩下油门。这个方向的车少，车速达到了六十公里，转眼就到了文化馆门口。

现在有车赶路方便了，可停车让人头痛。文化馆的楼离马路有十多米，门前有很宽敞的地方，都用水泥方砖铺了，还画了标准的停车位，可早停满了车。路柯看到前面有条朝里拐的巷子，他想文化馆是不是有个后院可以停车？他把车拐进去却没有找到文化馆的后院，巷子豁然宽阔了，有几辆车散漫地停在路边，路柯也不管画没画停车位，找个位置先把车停下再说。他想既然大家都敢这么停，估计这么偏僻的地方，交警叔叔也不会轻易跑进来贴罚单。想到这里，路柯就匆匆从巷子里走出来往文化馆门口走。

进门口是个狭窄的电梯间。路柯在这部老旧的电梯前，没有找到指示牌，不知道该上几楼。他琢磨着把身子转了一圈，希望寻到一丝光明，发现不远处的幽暗里，有个老人光膀子坐在很小的格子间里，如果不是旁边有台风扇使劲吹，他就像神龛里的一尊佛。路柯觉得应是看门人，赶忙走过去一字一句地问：师傅，文化馆在几楼？路柯知道，汾江市五六十岁的人习惯了用粤语交流，听起普通话都比较费劲，至于七八十岁的人普通话根本听不懂。老人猛然把眼睁开，望了望路柯，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问了句，你说什么？路柯使劲盯着老人，看到他脸上有四块酒盏大的老年斑心里就泄气了，不过还是重复问了一遍。老人又费了很大劲说，今天是双体日，文化馆没人上班都休息，你星期一再来。他说的是普通话和粤语的合体，在不知道用普通话怎么表达的地方用粤语。路柯在汾江市生活十多年了，听粤语还是费劲，多亏只夹了几个粤语词，他仔细听再加分析明白什么意思。路柯一字字说，我知道，今天这里组织了个小型会议有人上班。不知道老人听懂没有，只听用粤语回了一句。大概老人感觉用普通话说太费力。全部粤语路柯也听得云里雾里，他猜测老人说的是“你上五楼看看吧！”路柯不想再沟通了，一个说粤语，一个说普遍话，两个人越沟通会越乱，只好钻进电梯按了五楼。

电梯门打开，路柯看到两米之外，一道铝合金门挡在面前，整个楼层就只有一个门口，门上写有“永志广告印刷”。路柯知道文化馆肯定不在里面，还是不死心，推门进去了。房间里到处摆放着花花绿绿印刷品，近处有几个穿工作服的女孩子在装订书籍，不远处一台喷绘机正努力吐出五颜六色的广告喷画。看到路柯进来，屋里所有的人几乎同时都拿眼盯了路柯几秒，见不认识又各自忙起来。路柯走到一个面容白晰的女孩子面前。工作服掩不住她漂亮的面孔和婀娜的身材。路柯想，这女孩脱掉工装，没几个电影明星能比上她的姿色。您好，我要去文化馆怎么走？路柯笑着问，趁机多看了女孩子几眼，那脸让他想起刚剥了皮的鸡蛋。找人询问事情时，路柯喜欢找漂亮点的女孩子，跟漂亮的女孩子搭讪说话是件惬意的事。女孩莞尔说这里是广告公司，手里的书并没放下。路柯又问：那你知道文化馆怎么走吗？我看到下边门口挂了文化馆的牌子。女孩说，那你从左边的电梯上去看看，这个电梯里好像没有文化馆这家公司。看路柯要走，女孩才停下手中的工作，抬起头小声问了句：你是要做设计还是要印书呢？路柯连忙说不是，微笑着退出屋子。他知道女孩子把文化馆当成广告公司了。

重回一楼，路柯在大厅里转了一圈，没发现有另一部电梯。懒得再上五楼问，不在一个频道上沟通就难。路柯出门，向左边拐走了七八十步也没有找到一个有电梯的地方。一楼临街的房间，全是小档口，便利店、小吃店、单车行一个挨一个。路柯退回来，在大门口前站着想了下又向右拐，走了十几米就是个拐角，一家美容美体医院的门口开在拐角处。这是整排楼最显眼的门面。路柯进去，是个宽敞的大堂，里面纤尘不染，迎面是一部干净的新电梯。旁边有清晰的指示牌，路柯仔细看了下，没有标注着文化馆，全是医院的部门。路柯明白是医院的内部电梯，转身往外走。大堂里有个护士打扮的女孩子，扬着红扑扑的脸蛋跟一个粗壮大叔说话，看到路柯要走，赶紧带着一阵清香过来招呼：先生是要做美体吗？我带您上楼先了解一吧！路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做美体，我是去文化馆的，以为从这里乘电梯上楼。女孩子哦了一声，非常礼貌地说，那您出门往右边走十几步看看，那里有个侧门可以上楼。

十几米外果然有个不大的侧门，路柯的车就停在这条巷子里，门口离自己的车不足二十米。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找了大半天又转回来了，刚才怎么就不知道从这里上去呢。门口有道防盗门半拉着，人要弯下腰才能钻进去。星期六文化馆的人都休息，为了安全一定是老易没有把防盗门全打开。路柯想着弯腰就往门里钻，伸进头去又觉得不妥，里面没有开一盏灯，整个一楼大堂黑咕隆咚。他抻长脖子先仔细观察了下里面的情况，看到大堂右侧最里面有个楼梯通往楼上。可到底在几楼开会呢，这么黑摸索着进去也不太合适。路柯站好身子想，既然到了门口找不到指引，还是找个人下来接下自己为好，免得再浪费时间。这事是老易安排不周，不算自己笨吧！他打开微信给申良发消息：研讨会开始多久了，我到了门口，你下来接我一下？昨晚手机忘了充电，刚才又在手机上看小说，电池快没电了。路柯一直没敢打电话，刚才还把手机流量关了，屏幕亮度也调成了最暗。申良回：什么？到了门口进来不就行了，还让我接你，你到底去了哪里？路柯回：我到了文化馆楼下。申良回：你去文化馆干啥？研讨会不是一直在明道山房开吗？赶紧来！路柯拍了下头顶，这事自己又想当然了。明道山房是文化馆下属的一个画廊，环境不错适合搞文艺沙龙，老易牵头搞的作品讨论会，一直借这个地方用。路柯以为，李平是文化馆的副馆长，算是体制内的干部，不能跟自己这些业余作者搞研讨会一样，总得弄个正经的会议室，像个样子一点。他竟然没看邀请函上的地址。

时间已三点半，路柯赶紧开车往明道山房赶。明道山房路柯去过几次，算是轻车熟路，离文化馆最多七八公里的路程，就是路口太多车快不了。刚闯了次红灯，路柯变得小心起来，无论多急都告诉自己稳住。七拐八转总算到了文化路，明道山房就在这条路上。文化路不宽，两边店铺门口仅留了一米左右的人行道，路还是窄得只能容两台车交汇。路中间没有隔离带，以方便有车辆偶尔停下，后边的车可以左拐越线占用对向的车道超过去。整条路限速每小时20公里。路柯急，也只能慢慢开。到了明道山房，门前不能停车，还要再往前开五百多米才有停车场。开出两百多米，马路没宽，旁边的街面宽了。一个数码城建在离马路有五六米的地方，路边可以停下一排车。这地方没有画停车位，路柯却见经常停满各种车辆，他仔细瞅着路边，想找个空位停车，这样就少走些路。看到一辆车刚好开走，路柯想谢天谢天，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辆车早开出来20秒，位置也会被行驶在自己前面的车占了。突然来的好运气，让路柯满心高兴，刚才的焦急、不快一扫而光。看看后边没有车离得很近，他把车慢慢开过车位一米多远，减速停车挂倒挡，想把车子慢慢倒进车位。这样离开时方便开车。路柯的脚刚要松刹车，听到后边有车使劲鸣喇叭，他停住车犹豫了一下，从后视镜看到一辆越野车迅速驶到自己车后面。对方并没有像路柯想的那样左打方向，从他车身左侧驶过去，而是减速向右拐进那个停车位。

自己准备倒进去的车位，被后面的车辆抢走了，路柯想骂娘，怎么碰到个素质这么差的鸟人！又怨自己不直接开进去，现在城市车位紧张，哪个开车的不是逮个停车位先停下再说。路柯刚获得的幸福感旋即被别人拿走。车位又不是自己的，既然别人停进去了，路柯只能再往前开三百多米到停车场。停车场大，又收费，车位倒不紧张，只是多走段路。这点路对路柯也没什么，他平时喜欢走路健身，主要是眼看四点钟了，担心赶不上活动。停下车，路柯急急忙忙往明道山房跑。路过刚才准备停车的地方，路柯看到两个交警正在给路边停下的这排车一辆辆拍照，贴违章停车罚款通知。路柯放慢脚步，看了看抢自己车位的那辆车，上面已经贴了张罚款单，罚款金额是200元。路柯“扑哧”一下笑出声，高兴地跳了一下，他心里说多亏这车位被这个不长眼的家伙抢走，否则挨罚的就是我了。两个交警看了看路柯，像看神经病人。路柯赶紧小跑着离开，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以至于迎面而来的人，看他的目光也怪怪的。

路柯跑进明道山房，申良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右手不断捋自己的小胡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老易的光头，洪明和亚慧在小声商量什么事；另外几个人准备随时转身离开的样子；老易挺直身子，很官方地说“今天活动非常圆满……”老易猛然看到路柯闯进来就把话打住了，用手使劲摸了把自己的光头，呵呵地笑起来，老易眼小鼻子大，一笑整张脸就剩一个鼻子看得见。老易笑完后说，路柯来得可真及时呀！今天的研讨会大家讲了不少就差一个完美收场的人，你来正好做压轴点评。路柯看了在座的七八个人都熟，就冲老易问：李平老师已经走了？老易很认真地说，李老师没来，他想让大家多提批评意见由我汇总转给他，怕自己来了大家都说好话，你可以大胆放炮。申良坐回椅子，其他人也把身体摆正，一副等路柯说话的样子。路柯明白老易让自己收场也是客气话，不能当真，自己如果顺竿爬严肃地讲起来就滑稽了。研讨会结束自己才赶来长篇大论，在座的谁心里都不爽。你以为自己是领导呀。再说作协理事会马上开了大家还要赶到市作协。其实，路柯也没啥好谈的，在车上匆匆浏览了两个短篇，接着就是一路辛苦地找研讨会地点，哪有时间思考？既然老易让自己讲，总得说两句才行，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刚才读李平的小说，路柯感觉从开篇到结尾目的性太强，叙述显得急躁，整篇语言单调干巴，小说缺少细节更无丰富的生活经验。他客气地说：我后生晚学，对前辈李老师的作品实在没有资格评论，李老师写作这么多年，从文字、语言、结构都不是我可比的，所以我还是不说这些，就说一点大致感觉吧！又道：说完权供大家一乐，不要当真。老易笑着说，好好好，我们不当针就当线用了。路柯也笑笑，算跟老易互动了下。又说：李老师的作品就像今天的你们，两点开研讨会就按时到达了，顺利得没了未知性和丰富性，不够好！申良憋不住笑插话说，难道小说就应该像你，要等到会议结束才来？路柯说：就应该像今天的我才有意思嘛。我一点半从公司出发，以为活动是在文化馆搞，奔到文化馆才知道是群艺馆，又火天火地赶到文化馆，东奔西突地找不到进文化馆的门，还进了广告公司和美体中心，实在没招的情况下发信息问了申良才知道研讨会还是在经常来的明道山房，我开始就把目的地给搞错了。

大家都不做声，认真听路柯说：我又匆匆赶来明道山房，本来可以提前十分钟到达，刚才前面路边有个空位，正准备往里倒车时，被后面一辆车抢走了。我气得想骂人，只好把车开到前面停车场才赶过来。路上我发现交警在那儿贴违章停车罚款单，那辆抢我停车位的车已经贴了。路柯忍不住笑出声来。大家也都笑了，老易笑得最厉害。老易咳嗽着用湖南腔说，你看到了是不是心里很爽呀？有没有幸灾乐祸地朝那辆车说，让你抢老子的停车位，顺便把两百元的罚款单也抢走了！路柯说那倒没有，就是感觉生活充满了未知，那个人本以为捡了个便宜省五块钱停车费，结果后面有200罚款等他。大家笑完，路柯又说：当然这只是插曲，重点是我一路上错误不断，历经波折最后还赶上了。我觉得这才是好小说。又补充说：如果我没赶上，来时你们都走了，那样的小说也跑偏了！

老易满脸恣意地笑完感慨：还别说，大家讨论了两个多小时，还真没有你这段话精彩。看来把压轴交给你是对了。老易又说，好小说还真像你说的，你没有具体到作品上，却说到了点子上。来，大家鼓掌！老易先拍手，大家跟着拍手。然后一起匆匆离座，准备赶下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