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草鞋
2018-11-14王如意
王如意
宝子拎着草鞋从地里回家的时候,东方已露出鱼肚白。晨风中,他看见母亲一个人拄着拐棍正在家门口来回徘徊。
宝子疾步走过去问,娘,你咋起这么早?母亲目光凝重,一把拉住他说,宝啊,你又干了一夜活!
母亲已七十有余,一辈子辛辛苦苦靠种着几亩薄地养育了三个子女。自打去年村里推广机械化种植和收割,她便不再下地务农,每日在家收拾家务,照看孙子。闲暇时,她就翻出年轻时的手艺,利用村口野生的蒲草打打草鞋。
娘,回家吧。宝子看了看母亲,见母亲没动,他拉了一下母亲的拐棍。母亲看了一眼宝子,从门口的草堆里抱了一把蒲草,转身回了家。
昨天乡里的水库统一供水浇灌稻田,等候浇水的人多,宝子在地里排队,一守就是一夜。他简单地吃了点饭,妻子和孩子还没醒,便一头钻进卧室睡觉去了。
宝子起床时已是中午,看见母亲正在院子里打草鞋,他摸了两把蒲草,坐在了母亲旁边。
草鞋几乎没人穿,它只是很多人的一种记忆。母亲不需上街摆摊,很多城里人会定期前来收购。母亲挥动着蒲草和针线,上线剪裁,很快,一双草鞋就在母亲的手中出现了。
宝子问,娘,今天打了几双?
母亲说,还行,十来双。
宝子见母亲忙着,不再多说,帮着母亲打草添绳。宝子在母亲的床头坐下说,娘,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我不想种地了,您看行吗?
母亲坐了起来,那你想咋的?不种地咱吃啥?宝子说,我是这样想的,我想把咱家的五亩稻田和东头老张的三十亩坑塘置换,我准备用坑塘来种植蒲草,蒲草下面养鱼养虾,主要用蒲草打草鞋。
母亲有些激动地说,那五亩稻田可是咱村里最好的地啊!宝子说,再好的地没有效益也是白搭。现在城里的人讲究返璞归真,你打的草鞋都不愁卖不出去,我想咱村里会打草鞋的人不少,咱雇上几个人,蒲棒可以做枕头,咱再编些坐垫、提篮,比种地可强多了。
母亲说,你和你媳妇商量过了吗?
宝子说,这事她没意见。
母亲没说话,继续打她的草鞋。
晚上,宝子约了村委会的干部和老张在村东头的小饭馆坐了坐。村支书对这事大力支持,孩子,这是好事啊!你咋想到的?
宝子的脑洞大开来自县里的一次电商培训,学会了网上开店的知识。他尝试着将母亲打的草鞋摆上淘宝卖,没过多久就被一名顾客买走了。那时,他就萌发了走电商之路。
支书说,现在你有啥困难?
宝子说,缺人缺钱。
支书说,人好办,咱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闲着,叫你娘培训就行。钱嘛,县里有助农无息小额贷款政策,赶明咱去镇里申请一下,估计没啥问题。宝子的两大难题一下子就解决了,他很兴奋,喝了不少酒。
老张早就相中了宝子的五亩稻田,当即和他签订了土地交换协议。
宝子在坑塘里种上了蒲草,养上草鱼和鲫鱼。并在村委会的帮助下,办起了草编合作社。
宝子挨家挨户找到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她们都很乐意加入合作社,不用出远门打工,在家门口就能挣钱,何乐不为。
开业第一天,天刚蒙蒙亮,母亲就开始忙活上了。她领着一帮妇女割草、纺线,一整天都没歇脚。母亲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编织能手,那活做得十分精细,造型别致,软硬适中。一根根蒲草在母亲的手中翻飞,一双双草鞋在母亲的手里诞生。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一种幽幽的光泽。母亲抱住它,脸上显现出一种无法表达的亲切感。母亲满面红光,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年轻时代。
家里很快热闹起来,每天都人来人往。宝子的生意越来越好,母亲每日里便蹲在院子里给雇工们讲授编织工艺,大姑娘小媳妇都称母亲为“总工”。宝子并不劝她休息,他知道母亲喜欢那种草飞线舞的氛围。
母亲明显地年轻起来,甚至扔掉了拄了五年的拐棍。
三年后,合作社需要扩大规模,乡里专门拿出原来废弃的小学将其改造为厂房,人员也增加了许多。
母亲渐渐地淡出了合作社。
乡里办起了草编艺术博物馆,母亲的几件作品被收入其中,她每隔一段时间就去看一看。
宝子很忙,尽管天天见面,但很少与母亲交流。一天,他途经博物馆,看到母亲站在馆内,手里捧着一双草鞋,目光凝重。那是一双母亲年轻时编织的草鞋,跟随了母亲整整五十年。宝子踱步上前,从母亲手里接过草鞋,草鞋如秋日的荒草,没有了昔日的光泽,却又是那般醒目。
母亲无语,转身离去。宝子知道,母亲赋予草鞋灵性,而草鞋又叫她一生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