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体：续命游戏》的悬疑叙事

王晓芬

(郑州工程技术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4)

塔西姆·辛的科幻电影《幻体：续命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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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围绕着一种通过记忆移植而使人重获“新生”的技术讲述了一个极具悬疑感的故事，并在其中进行了科学伦理的探讨。在塔西姆曾经执导过的《坠入》和《本杰明·巴顿奇事》中，我们都不难看到，塔西姆擅长进行这样一种叙事，即以温情和悬疑相结合，为故事和人物情感的走向设计一个曲折的布局，而《幻体：续命游戏》也不例外。可以说，在科幻和动作元素之外，电影的悬疑叙事是其吸引观众，给予观众全新审美体验之处。

一、信息延宕与悬疑

信息的延宕对于悬疑制造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新叙事学学者爱玛·卡法勒诺斯曾经指出：“我们能获得哪些事件信息，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噩梦的时空位置，由于这个原因，我们获知事件时的顺序与事件本身的时间顺序往往是不同的。有时关于某一事件的信息被延宕了，我们只是在得知后续事件之后，才知道此前发生过事件……感知者的时空位置对接收到的信息所产生的影响也会作用于叙事里的人物、人物叙述者以及现实世界中的人们，所以人物和人物叙述者也受到事件信息暂时或永久遗失等情况的影响。”换言之，如果在叙事中，具体的某一事件的信息被延宕或者压制了，观众作为信息的接收者就有可能不清楚究竟发生过什么。在电影的悬疑叙事中，这种对于信息的延宕和压制就主要表现在并不直接按照时间顺序和因果逻辑来对事件进行陈述，而是对事件顺序进行一些处理，使时空发生变异。还包括如安德烈·戈德罗所说的，对于一些事件“沉默不语”，有意对观众进行信息隐瞒，让观众无法完全预期将要发生的事件。

在《幻体：续命游戏》中，菲尼克斯生物科技公司的负责人艾布莱特在面对濒死的地产大亨达米恩时，始终居高临下，其言行举止在自信之中又略带邪魅。观众尽管能感到整个“续命游戏”有可能是一场骗局，但并不知道骗局将会向什么方向发展，而达米恩又将在其中受到怎样的伤害。达米恩使用了马克的身躯之后，他被要求按时服药，一旦服药不及时就有可能陷入昏迷状态，并且大脑中出现一些模糊的回忆。对此，艾布莱特解释为这只是梦境，然而达米恩却觉得一切都太过真实，应该是躯壳主人原来的回忆和自己的意识之间出现了交叉。此时电影的核心事件才被拉开帷幕，即这具年轻的躯体究竟从何而来？

在这种情况下，人物和人物之间的关系、事件和事件之间的关系都被叙事者隐藏了起来，悬疑感就诞生于秘而不宣中。观众只能依靠有限的情节进行猜测，而塔西姆则会在情节发展到一定程度时才会以一种突然的方式揭晓真相，让观众得到一种恍然大悟的审美快感。达米恩凭借着自己对脑海中记忆碎片的分析，终于找到了宿主马克的家，见到了对方的遗孀和女儿，了解到马克自愿赴死的前因后果。

此时，电影前半部分关于宿主身份引发的疑问与思考告一段落。而一个新的悬念也就顺理成章地展开。艾布莱特带领东尼等人烧毁了玛德琳母女的房子和达米恩的车，甚至不惜杀死玛德琳母子，达米恩此时已经获得了退役军人马克的强壮体魄，带领着玛德琳母子暂时逃脱了险境。但是艾布莱特对三人的追杀是不会停止的。因此，影片的下一个悬念便是主人公是否能够获得最终的平安，以及这问题重重的“一家三口”最终是否能够和谐相处。可以说，这两个悬念便是整部电影前后两个叙事段落的主线。观众在这两个悬念的驱使之下，始终怀着一种忐忑而焦急，甚至是惊恐疑惧的心情去跟随着主人公的活动，质疑、猜测着主人公的所作所为。直到电影结束之后，达米恩将年轻的躯体还给马克，自己走向死亡。观众才得到了足够的信息，整个故事的表意游戏才宣告结束。

二、不可靠叙述与悬疑

不可靠叙述是电影制造悬疑感的重要手段之一。韦恩·布斯在其《小说修辞学》中对于可靠叙述和不可靠叙述进行了阐述。在布斯看来，作品的文本本身是隐含了作者的某种思想规范的，当叙述者的言论接近这种思想规范，或为之辩护时，这种言论属于可靠叙述，反之则为不可靠叙述。在观众完成了对《幻体：续命游戏》的观影后，塔西姆作为一个“外叙述者”，即一位全知的、并不参与到剧情之中的叙述者，他隐含于其中的思想规范也就不难推断了。

影片主张科学技术的应用应该有伦理的边界，而片中菲尼克斯公司的所作所为无疑已经践踏了这条边界。如果脑死亡是定义死亡的标志，而一个人的意识占用了另一个人的躯壳，那么后者无疑便是被“谋杀”了，因为他的意识已经完全失去了，而躯壳也被占用，从此便在世界上不复存在了。这便引出了一个人伦问题，即有钱人，或者如艾布莱特所言的极具智慧、能为人类做出贡献者，是否就有权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而“谋杀”另一个无辜的人？并且，为了保护这一秘密，菲尼克斯公司更是雇佣了杀手滥杀无辜，而不仅仅是对宿主进行你情我愿的购买。然而在观影过程中，这一思想规范是并没有被确定的，人物的善恶也难以被很快确定。因此观众也就无法分辨出每一位内叙述者的言论究竟是不是真实可信的。

在《幻体：续命游戏》中，观众先后至少接触到了两次关键的不可靠叙述。第一次是艾布莱特对达米恩所进行的关于实验的解释。而这很快就被证实是一派胡言。艾布莱特在利益的驱使之下分别对达米恩和玛德琳隐瞒了马克“死亡”的真相，成为一个撒谎的叙事者。而另一次不可靠叙述则来自于达米恩的挚友马丁。在被艾布莱特追杀之后，达米恩认为自己此时唯一能够求助的对象就只有自己“生前”的好友——黑尔集团和合作伙伴马丁，他希望马丁能够给他们三人提供出逃的交通工具。然而在对马丁和盘托出真相后，达米恩却发现马丁也早已参与到了这种“换体”实验中。此时观众便会和达米恩一起怀疑马丁是否可靠。马丁对达米恩讲述了自己为了儿子托尼在换体续命之后不受制于人而得到药的配方的来龙去脉。在此之后，马丁一直没有退出故事，并且他的叙述还成为新的叙事动力：正是因为马丁提供的药的配方，帮助达米恩最终击败了气定神闲的艾布莱特，双方的对峙实现了翻转。达米恩能否摆脱艾布莱特追杀的悬念也就此解开。此时观众才能够知道，马丁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尽管他也曾参与到这一有违伦理的科研中，但他最终对于主人公的意义是积极的。

三、陌生化与悬疑

陌生化则是电影增强悬疑氛围的一种叙事方式。陌生化理论起源于20世纪的俄国形式主义。在陌生化理论中，艺术中的可感受性被提升到重要的地位，而艺术欣赏者的感受是需要被阻滞的，这就要求艺术创造者对表现对象进行变形，使人们原本熟悉的事物模糊化或奇特化，从而增加欣赏者欣赏的困难，延长其感觉、理解的时间。艺术的目的被直接关联到感觉行为的本身。因此，陌生化理论者往往也将艺术视为游戏，游戏的过程也就是游戏的目的。而游戏过程中最有意味的，则莫过于游戏者产生的紧张、兴奋等情绪。在《幻体：续命游戏》中，这则主要体现在诸多科幻元素和动作场面的加入。

从科幻元素的角度而言，在《幻体：续命游戏》中，主人公达米恩出场时就已经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尽管他依然西装革履勉力支撑，但是此时癌细胞已经侵入了他的多个器官，他甚至在办公室里吐血昏倒。此时一张写有“它将帮助你”的卡片进入了观众的视野。当达米恩联系了卡片上这家名为菲尼克斯的生物科技公司之后，对方提出达米恩能够以2.5亿美金的代价，获得一具更年轻、更富活力的躯体。达米恩终于决定进行这个续命交易，完成了在公众面前的“假死”，在醒来后以“马克”的身份继续生活，并且度过了一段逍遥自在的日子。由于这一技术的匪夷所思，远远高于观众所熟知的现有的科技水平，此时观众就已经得到了一种震惊的情绪体验。

而从动作场面的角度来说，马克在捐出自己的身体之前曾经是一名优秀的美国大兵，具有强健的体魄和临敌经验，这也就保证了达米恩能够在一次又一次的枪战、飞车以及最后实验室里的对战中生存下来。而对于普通观众来说，无论是腰缠万贯的达米恩抑或是身手矫捷的马克，他们的人生经验都是极为陌生的。因此，当达米恩最终杀死了一个个打手，手持喷火器烧开厚厚的墙壁将艾布莱特烧死时，观众获得的是一种完全陌生、新奇且震撼的观影体验。智勇兼备的达米恩的孤军奋战本身就构成了一个游戏环节，与他对阵的则是坐拥高科技和巨大财力的艾布莱特。而一直处于上风的艾布莱特竟在最后死于达米恩的诡计。观众在其中由于紧张而得到愉悦感受。

另一方面，值得一提的是，电影中的种种矛盾冲突基本上都是合理的，这也就保证了悬疑叙事不至于指向一个空洞、荒诞的结局。例如，在《幻体：续命游戏》中，达米恩的性格在一开始就被埋下了伏笔。在明知自己已经无法活过6个月时，达米恩依然用强硬的手段迫使一个年轻人无法在业界立足，他冷血、铁腕的形象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似乎是与达米恩后来热心地营救马克的妻女相矛盾的。但实际上这却又是符合达米恩的一贯个性的。早在达米恩前去菲尼克斯生物科技公司进行咨询时，对方就曾经跟他保证过这些年轻的躯体是通过实验室工程而由人工制造的。达米恩曾对艾布莱特强调：“我是将死之人，但我不是傻子。”然而在实验完成之后，达米恩才意识到自己被艾布莱特欺骗了，这种欺骗不仅有违他的道德感，也使他感受到了被欺骗的屈辱，甚至危害到了他的切身利益：达米恩因为洞悉了这个秘密而被菲尼克斯公司牢牢控制，甚至他们为了保证达米恩不泄露秘密而将达米恩的女儿克莱尔作为人质。这是一贯个性强硬、自视甚高，且喜欢对事情追根问底的达米恩所不能忍受的。达米恩最终对菲尼克斯公司的打击，除了有张扬正义的原因，还有着个人复仇意愿的成分。

又如，电影之前已经对达米恩感情的另一面做了足够的铺垫。在达米恩冷血表象的背后，是他对自己女儿克莱尔深切的爱。然而父女之间的矛盾已经极深，克莱尔不肯接达米恩的电话，在父亲找上门去的时候两个人也不欢而散。达米恩是带着在父女关系上的遗憾完成续命的，在醒来后他第一时间就是看自己讣告上克莱尔的照片，并忍不住给克莱尔打去了电话。而这种遗憾在马克可爱懂事的小女儿身上得到了弥补。当达米恩以马克的脸出现在玛德琳母女面前时，天真无邪的安娜对这个“爸爸”极为依恋，这激发了达米恩对她的关爱和保护之情，也使得达米恩在目睹菲尼克斯公司心狠手辣地追杀玛德琳母女时爆发出了难以遏制的愤怒。

《幻体：续命游戏》中的叙事充满悬疑色彩，塔西姆有意在观众接近真相的道路上设置了重重阻碍，用信息延宕和不可靠叙事使故事本身具有不确定性，增强了观众猜测真相的难度，给予观众更为广阔的想象空间。而各类科幻、动作场面的加入，则使得叙事出现了陌生化的效果，电影整体也被笼罩上了一层惊悚、紧张的氛围。也正是这种悬疑叙事，使得观众获得了一种参与感极高的审美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