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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旧船票

2018-11-14谭岩

湛江文学 2018年9期
关键词:向东

◎ 谭岩

李小梅至今想不明白,当初怎么就嫁给了许大刚,那个粗人。过年过节的,从来不记得给自己的老婆送个什么礼,那怕是一个什么不值钱的发卡,一方手绢儿,可他竟然话都没有一句。见着别人的老公妇女节在买衣服,情节人节在送鲜花,李小梅也忍不住不满意地唠叨,可那个家伙听了,你猜他怎么说?钱在你的手里,你不晓得自己买?要不就噎你一句:那些花花草草的起什么作用?——还不如买两斤肉打几斤酒,享受享受。猪,真是头猪,除了吃喝就不晓得个别的。

早就明白是这么个人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还像不死心,还要自讨没趣,自取其辱。就在前些日子,一个同事张学芬过生,她的老公把一束鲜花都送到了她们单位了,当着那么多同事的面,抱着张学芬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老婆,祝你生日快乐!看人家那亲热的样儿!那才叫俩口子呃。同事们望着都吆喝起来,鼓起掌来,李小梅也脸上红红的,仿佛那一个让人心儿发颤的吻是印在自己的脸上。

李小梅对人家既羡慕又嫉妒,她百思不得其解:你看那个张学芬,长得一个水桶腰,说话也是大嗓门儿,偏偏找了个文静秀气的老公,细心体贴的男人,听说还是个设计院的工程师;这个张学芬,修养没有自己好,形象也比自己差远了,离了脏字不说话的,偏偏讨男人的喜欢,看他的男人对他亲热的样儿,像是抱着个什么大宝贝。

李小梅生得白净,秀气,小巧,却找了一个五大三粗的老公,一个不谙风情的男人,他的唯一的乐趣,除了上班,仿佛就在吃吃喝喝上,然后就是跟老婆睡觉。

李小梅,你们俩口子,也太不般配了——

什么不般配,张学芬插嘴道,只要中间对齐,小数点对齐就行了,哈哈——

李小梅,你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哼!你们——我愿意!说不了脏话的李小梅,急得眼红了,快要落泪了。

好好好,我们不说了,姐妹们只不过开开玩笑——

中午休息时的一阵嬉闹过了,上班时大伙儿又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好久,坐在办好桌前的李小梅集中不了精神,她想,自己真的愿意吗,对自己的婚姻?

就在前几天,李小梅是怕许大刚忘记了,有意讲了人家张学芬老公的事,讲了人家老婆过三十六岁人家是怎么做的,送鲜花,请客,晚上唱歌跳舞,在夜莺歌舞厅玩了大半夜。可是到了自己生日那一天,李小梅早早地回家,弄了一桌的菜,心想平时的散生就算了,这回是三十六岁,是整生,是女人很重要的年龄,女人一过三十六,青春就真的过完了。青春献给了谁呢,是他,许大刚,自己二十六岁嫁给他,已经十年了,十个生日他没有给自己过一回,这回,他总该要对自己有所表示了吧。正当她弄好了满桌的菜,满怀希望准备过一个生日的时候,许大刚下班回来了。一进门,见了满桌盛宴,竟然还奇怪地问,今儿怎么了,整了这么多菜?

这个可恶的家伙,竟然又忘记了。

最后,还是李小梅自己忍不住,吃着吃着饭,就自己提出来说了,说完眼就红了,委屈的泪水就开了闸门似的,淌出来了。

许大刚先是有些不解,还道是多大的事儿,呃,她倒越说越来劲儿,还哭鼻子抹眼睛的,人就有些烦了。许大刚烦躁地说,大人大事的,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还要个什么礼物?你这算是干什么?真想要个东西,自己去买嘛,我几时还反对你了,放过一个屁了?

真没意思。扯了一片餐巾纸,擦了擦眼睛,低下头去扒那半碗饭。

怎么只吃了这么一点儿?还有这么多菜——

许大刚端着酒杯,见李小梅吃了几口就进厨房去放碗筷,抬起头在后面追着问。

酒足饭饱的许大刚,睡觉时见李小梅不理他,就扒了扒她的身子,可是手一松,那条肉身子就弹簧一样别过去了,面对墙壁了。这娘儿们还真的生气了呃,就嘿嘿地笑了几声,说,嘿,我有生日礼物送你。

你,生日礼物?!李小梅虽然有些不相信,可仍然期待着什么,就在暗中支楞起了脖子。

男人涎着脸靠近她,这不是,一棍胡萝卜——

如果是平时,也许会撩拨出她的什么激情,这是男人夫妻生活中的唯一的一句幽默,可是今天,她突然感到恶心。

李小梅一转身,整个身子都俯身向下,男人的一双不安分的手悬在了空中,再也抓不到什么了。

——我今天不舒服——那个来了。

躺在身边的男人悻悻地折腾了两下,翻了两个身,一会儿就传来了响亮的鼾声。以前,这鼾声会让李小梅陪感安全,会成为她的催眠曲,如果哪一天少了这鼾声她就睡不着,可今天,这此起彼伏抑扬顿挫的鼾声,只是增添了她的苦闷,仿佛是暗匿的嘲笑。她恼怒地用脚蹬了男人几下,可沉睡中的男人只是翻了一个身,咂了咂嘴巴,含混不清地咕噜了两声,又抑扬顿挫起来,发出了哨音。李小梅就感到了自己的不幸。她像一条即将死去的鱼一样,俯身躺在床上,两眼望着那面被街灯映亮着的窗帘,心想,难道自己的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李小梅虽然称不上绝色佳人,但绝对是一个有姿色的女人,对生活充满情趣的人——这点儿自信她还是有的。见过她的都说她像个瓷人儿,姐妹们也都说她长得白,皮肤光滑得像景德镇里的陶瓷儿,白润润得都白到里面去了,如果我是男人,咳,会美死了——总有姐妹们捏着她的皮肤说,就是现在,她三十多岁了,快四十岁了,她的皮肤也比那些二十几岁的大姑娘强,该挺的还挺着,该凹的也还凹着,只不过腰身的确是有些肉了,走路也感觉没有原来的弹性,这让她在一种自信中感到时光流逝的无奈和遗憾,感到一种时光的紧迫感,这紧迫感加重了她的恼恨,这个许大刚,一点儿也不懂得惜香怜玉,人家的青春全献给他了,一生都快要献给他呢,他有个什么表示呢,一点儿感激都没有,仿佛该他似的,连感谢的话儿都没有一句,一朵花儿都舍不得买;看他那副心安理得,坐地那里的吃喝相,看他那副有滋有味儿的神态,仿佛自己这个大活人儿还抵不上他杯里的一杯酒,盘里的一颗花生米。

许大刚不知道感激,不知道珍惜也就算了,可是对于她的那些富于情趣的生活,她装点人生的追求,不是反对就是冷嘲热讽。看个电视吧,人家看得泪水涟涟的,地上全是扔得擦了眼泪的纸团儿,可那家伙却躺在沙发上打起了他的呼噜,或者一个响声把他惊醒了,他咂巴两下空洞的嘴,长长地打一个哈欠,然后不解地望着哭得泪人儿似的老婆,看看那一地的纸团,然后再定睛看一下电视,脸上就露出恍然大悟的不屑和嘲讽:你真是吃咸萝卜操淡心,那电视上全是假的!见了喜欢的花儿朵儿的,李小梅总会弄回家来养来栽,那一方阳台,全是李小梅种的什么金银花,枙子花,月季玫瑰什么的,许大刚拖着拖鞋,散步散到了阳台上,说,这些花花草草的有什么用?现在蒜苗大茐这么贵,不如扯了栽几盆蒜苗儿,要吃就可以扯。就完就想去动手。你敢!!李小梅喝住了他。真是,你不懂情趣,也不让别人情趣吗。

李小梅有她偏执的爱好。许多女人为了讲美,讲好看,头发今天这么整,明天那么整,今天染个黄毛,明天剪个短发,可是李小梅从她做姑娘时,就是一条长辫,垂在身后,像一枝垂柳,随身而动,随风而舞,舞得身心漾荡,自己感觉也很有神韵。像张学芬她们,都说头发今天这样明天那样,是为了讨老公喜欢,鬼才相信。只有自己谁也不用讨喜欢,也没有人去讨,十几年如一日的一条长辫,只是为了让自己高兴;之所以现在还留着那条长辫,就像留住了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留住了青春岁月,好象自己还没有老,还没有到大家说的豆腐渣的年龄。任何女人都怕老,当然也包括这个留着长辫的人到中年的李小梅。

可年轻又有什么用呢,老了又有谁关心呢。早上,李小梅会打开那一条乌黑的长辫,坐在梳妆台前梳理。她望着镜中,自己的那一头长发,就像一道瀑布;这道瀑布黑亮闪动,自己又像一个什么小精灵。一个孤独的精灵。

也不嫌麻烦!镜中突然闪现出许大刚的一方大脸,要是我,就一剪子剪了,还能卖几百块钱!

这个粗俗的男人,不是在为她每天要梳理半个多小时担心,而是想到收购头发的人说,她这一条长辫可以卖多少钱。

头发么,剪了还可以长,实在想留个辫子,卖了再蓄不就得了。

男人像聪明得不得了似的,开导她说。

她懒得理他,对这种毫无情趣的男人,她没有了说话兴趣;如果是平时,她可能要反驳他,反驳得让他张不开嘴,可是今天她没了这份心思,只当是一条狗在旁边狂哭吠了几下;她集中心思精心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光滑,柔软,像水一样流畅畅快,让人倍感舒适。

今天她有这种宽容又舒畅的愉悦感,是因为她心里装着了一个人,那个人在意她的长发,发自内心地赞叹过它。

李小梅嘴中咬着一根扎头发的红橡筋圈儿,一边盯着镜子梳头,一边想念那个也懂得生活情趣的人。本来嘛,你看人家的名字,就晓得是一个富有情趣的人儿。江水东。李小梅在心里暗暗地又念了一遍,立刻,一阵暧舒舒的春风一样,拂遍了她的全身。

也许,是李小梅见到什么许大刚,王大富,陈得权,这些毫无情趣的名字见得太多了,见得眼睛都不想再睁了,一见到这个叫江水东的,那疲惫的眼睛就一亮,就睁大了,人也精神多了。

江水东,你叫江水东?李小梅好奇地从窗口探出头去?

怎么,还有假?

窗口外,站着一位顾客,一个身材修长,穿着潇洒的男子。

李小梅的脸红了,不不不,不是这意思了。

那男人捕捉到了女人的表情。他嘴角一笑,随即夸张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儿,然后说,请验明正身——哪里有假?

李小梅被逗笑了,笑着说,不好意思,我是说——

那窗口外的男人抢着说,这名字有些熟悉是不是?像《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小梅抿着嘴笑了笑,她也正想到那部电影的名字。这个人,还真有趣。

没有想到,有趣的事情还在后头。

江向东是来办一个房产手续的,他所持的资料并不全备,一半是出于对这个人的好感,一半是出于职业道德——李小梅后来把热情的原因全推到了后者,她主动给他联系了这个所那个股,还在电话中说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威,是个熟人,让江向东一路顺风,拿到了所有的批文,盖上了应盖的公章,一件至少十天半月才办得下来的事儿,在她热心的帮助下,三下五除二,不到三天就办好了。

江向东拿着到手的证件喜形于色。这当然是人家的功劳,当然应该感谢,何况还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女人,傻瓜才会失去这大好的机会。

对于李小梅,也许是那段日子特别得无聊,也许是丈夫正好下乡,她没有了责任要天天回去做饭,害怕一人面对那个家的孤单,也许是这个邀约的人,给了她不同于以往生活的乐趣,于是在江向东的一再邀请下,在一个夜色轻轻盖下来的傍晚,这个女人焕然一新,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摇曳着一条长辫,挎着坤包,迈着急切的脚步,离开了她的家,像一只关在笼中已久的鸟儿,扑簌着翅膀,飞进了无限自由的暮色中。

那一次宴会让俩人都有想见恨晚之感。交谈中,俩人竟然都出于同一学校,都爱好文艺,都当过班上的文艺委员,只不过,两个文艺委员同台演出的时候,一个是高年级,一个是低年级,当时谁也没有注意谁。

真的?你在河口中学读过书?我怎么没注意到你?你那时就留着长辫?——还演过《红灯记》?那你一定是李铁梅了!

江向东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女人别具一格的长辫,还赞不绝口,说着说着就抓住了李小梅放在桌上的手,眼中露出欣慕的目光。触电似的,李小梅突然感到身上一麻,忙把手抽回来,幽幽地说:

学校那时多少漂亮女生啊,你怎么会注意到我。

说真的,我很喜欢你这一头长辫,给人很淑女的感觉。李小梅从他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这个家伙似是没有什么感觉似的,坐在对面,仍是两眼灼灼地望着眼前的女人。李小梅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望过,她躲避着这双灼亮的目光,时时又象留念似地去碰触一下,即刻又像蝴蝶一样匆忙飞到了一旁。这明亮的目光既让她害羞难堪,又让她幸福异常。

既然都爱好文艺,吃完了饭,江向东提议到歌厅去坐坐,去唱唱歌,去回忆回忆过去的好时光。

天,我这个嗓子,莫把人吓跑了!李小梅忙谦虚地推辞着。话虽这样说,她自己还是很自信的,看了市里组织的几次文艺表演,感觉别人唱的都赶不上自己,她甚至暗自嘲笑过那些根本不懂得音乐的人在舞台上的狂吼乱叫,嘲笑她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发音,在许大刚不在家的时候,她一边做着家务,一边还哼几句。酒精的作用和江向东的不容推辞的热情,还是同事张学芬生日时进过歌厅,生平从没第二次踏进夜莺歌舞厅的女人,今天在那个男人的挟裹下,如痴如醉似的,又推开了那扇站着两个迎宾小姐的五光十色的舞厅大门。

江向东的嗓子的确是好,好的可以乱真,好的也激起了李小梅嗓门儿发痒,拿起话筒的热情。经不住江向东的几句鼓励,李小梅试探着唱了起来,她刚唱出第一句,江向东就喊了一声“好!”,就热情地鼓起掌来。李小梅就放开了嗓子唱了起来。

你唱的比我好!江向东说。

李小梅虽然知道江向东说的是假话,但觉得很慰贴,很舒畅,很开心。许大刚就从来没有鼓励过。当江向东又给她点了一首歌,要她唱的时候,她再也没有了当初的不安和忸怩,当仁不让地唱了起来。

唱得好!

江向东端着两杯红酒,递给她。李小梅接过来,俩人轻轻一碰,都一干而尽,像是前所没有的默契。

又喝了两杯红酒,不知江向东是有意还是无意,拿过了话筒唱起了毛宁的那首《涛声依旧》。

带走一盏渔火,

让它温暖我的双眼

留下一段真情,

让它停迫在枫桥边

无助的我,

已经疏远了那份情感

许多年以后才发现,

又回到你面前

这个家伙,一边唱,还一边摇着身子表演,一边对坐在沙发上为他拍着节拍的李小梅点头扭腰地做动作,当唱到“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时候,他向李小梅伸出了一只探讯的手掌,做出很绅士的姿式。

李小梅脸涨得通红,好在那歌厅的灯光很暗,红了也看不见;她红着发烫的脸,装着浑然不觉,两眼只是直直地盯着电视荧屏,两只手兀自拍着节拍,似沉浸在那电视画面的意境中,不敢看这一边唱一边摇到面前来的男人一眼。

从此,李小梅的生活发生了改变。以前的生活,她觉得单调,无聊,疲倦,当她垂着她那条长辫,行走在上下班的路上的时候,脸上也是毫无生气的迷茫,不知这种重复了多少次的无望的生活还要重复多少年。现在,她那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望着街上那些行走的人们,时时脸上会泛起笑意,那是一种视而不见的笑,一种回忆着什么幸福往事的笑,这笑与它人无关。她的脚步变得轻快,单调的生活也变得丰富多彩,她走着走着,突然会慢下来,掏出手机看一看,看有没有漏掉的信息,末接的电话,有时看着看看手机上的短信,她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引得路人侧目,旁人好奇,她意识到了,赶紧一低头,抿嘴一笑,加快了脚步。

她觉得,江向东的出现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让她变得充实,开朗,又像永远怀着什么希望,这种希望很甜蜜又很隐秘的充实着她的内心;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常听别人所说的暧昧,原来这暧昧并不是自己想象的丑恶,它像冬日里的一团温暖的火,像夏日里的一泓清凉的水,让你充实愉悦,又时时生出兴奋的幻想。

如果那一天接到了江向东的短信,她就会兴高采烈,就会幽默风趣,她坐在窗口接待来办手续的人就会不厌其烦,细心讲解;如果哪一天江向东短信也没有一个,她就会闷闷不乐,生出种种猜测,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趣,如果再见到有手续不全的,她就会把那些证件申请表什么的一把丢出去:自己看!按要求办齐了再来!事后连自己也感到态度很不好,不是一个窗口行业的服务者的形象。回家做饭,不是忘记了放盐,就是忘记了放油,如果丈夫许大刚埋怨两句,向来性格很好,一直以来忍气吞声的李小梅突然会冒出一股无名怒火,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不好吃你来做!

举着一杯酒,一边埋怨,一边在菜碟中挟去掂来,好像很不好下手的许大刚惊异地抬起头来,两个眼珠转了转,不解地说:你是不是吃了铳药了,这么大脾气!

李小梅不理他,收拾起自己的碗筷进了厨房。她一边走进厨房,一边想,这个没有良心的坏蛋,躲到哪儿去了,怎么几天电话也不打一个呢?

正想着,许大刚在客厅里喊:

你的电话!

李小梅忙几步跑出来,抓起沙发上的电话。

是你?——哦,好的,我马上来!

谁打电话?许大刚自己捧了一捧花生,剥了一颗丢进嘴里下酒,一边问。

你管谁打的!——她们喊我打牌去的。

话虽这样说,李小梅的脸还是红了一下。

还有这些碗——李小梅迟疑地说。

你去吧,碗吃完了我来洗。有时候,这个男人也有可爱之处。

简单地梳洗了一下,真要出门的时候,又有些犹疑了。

玩要小点儿玩,莫又一输好几百。哼,几百块钱,可以搞多少事——

都像你!只晓得吃会儿喝会儿!?李小梅抢白道。

是人呢,又不是——算了,跟这种人没有说头,有话待会儿见了江向东再说。李小梅抓起坤包,又摇着一条长辫出了门。

望着老婆背后的长辫,许大刚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从饭桌上撑起了手,望着李小梅的背影说:

今天又碰见了那个收长头发的,说你的这条辫子他可以出八百块钱!

李小梅理也没理,呯的带上门,噔噔噔下楼去了。

许大刚坐下来,又剥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咂了一口酒,筷子又在碗蝶上挟去拈来,一边盘算着,辫子卖个八百块钱,下个月换一个太阳能不成问题了。

跟江水东在一起,吃饭,上歌厅,有时李小梅就抢着出钱。她想,能见着他就好,跟他在一起,这些钱出得值得。更重要的,她不想让他产生误会,以为她是尽想沾些小便宜的人,跟自己的丈夫一样像个小市民,即便跟江向东交往,她要的也是独立的人格,钱既能让一个人高贵,也能让一个人低贱,就看你怎么使用它。见李小梅主动坚决地付了几回帐,埋了几回单,江向东也不再说那些自充大男人的话了,倒显得很释然很坦然的样子。

到了这一步,江向东觉得,两人的关系应该是很随便,很自然了,一切应是水到渠成了,于是在一个两人都吃了饭,喝了酒,又到歌厅唱歌的时候,江向东坚持又拿了两瓶红酒,坚持要跟李小梅碰杯,坚持一碰一干,说是为了庆祝两人相知相识一周年。李小梅抵挡不住江向东的那些能言巧辩,那些撩拨得人心发痒又发痛的词儿,一杯又一杯腥红的酒液都倒进了喉咙,竟不住的心儿发跳,手儿发热,身儿发软了。

江向东又点唱了那首《涛声依旧》,这好像是他的压台之作,每次是逢歌必唱,唱必投入,他一面唱,一边做着表演,这次仍然如此,当他唱到“我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的时候,他走拢到那坐在沙发上打着节拍,仍然装作浑然不觉,直直地盯望着荧屏的李小梅弯下了腰,两眼灼灼地望着她。

面对这近在咫尺的浓眉大眼,这一双灼亮得让人心慌的透露着某种欲望的目光,李小梅头轰的一声,仿佛自己是一个雪人儿被烤融了,烤塌了,为保持着某种矜持的姿式,腰身坐得笔直,一双手打着音乐的节拍的李小梅,瘫倒在沙发的靠背上,虚弱的叫了一声——不——

唱着歌的男人完全换上了肢体语言,去继续那首歌,他的一张脸,一张嘴早已迫不及待地靠了过去,一手不忘关了话筒,放到了桌上,然后探囊取物似的两手环抄过去,抱住了那已软棉的腰身。

李小梅又惊又怕,一双手想掰开那男人的手,脸也左右扭着,躲着那喷着火似的鼻气和狂热饥渴的热吻,两眼不忘惊恐地望着包房的那扇门,害怕被别人看见。这时的门外传来的是其它包厢混乱的音乐声。

来人了!

男人迟疑了一下,顺着李小梅的目光望过去。切,原来是在担心不安全——不是不愿意嘛。他暗自笑了一下。

放心好了,这时客人不叫,小姐们是不会进来的。

说完,嘴唇又迫不及待地贴了上去,手也更大胆了。

唔——不!也许是那一双过分大胆的手,李小梅身子一惊,全身的棉软一下变得僵硬,江向东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巧的女人哪儿来这么大的力,她使劲儿一挣,竟然挣脱了他的怀抱,一下跳离开他,站到了包房中央。

场面一时显得有些尴尬。《涛声依旧》的音乐仍在包房里回荡,宽大的电视荧屏上仍是优美的画面,流动着的蓝色字幕,琉璃窗的门外仍是嘈杂的音乐声。

望着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男人,李小梅感到自己反应的过分,她走了过去,轻声说,向东,我们不要这样好吗,其实我们这样已经很好了,不是吗?你不是说,我像一个贞洁的淑女吗,难道你不愿意我保留这个形象?说着,李小梅把背后的长辫拿到前面来,仿佛在表明什么似的用手捏着自己的长辫。

望着这个油盐不进的女人,江向东只好干咽了一口涎水。谁还像自己这样有耐心,能交往一年多,还停留在拉拉手的阶段。他先在心底自己嘲笑了自己一番,然后说:

你真是个李铁梅!

你说什么?包厢回荡着音乐声,江向东的话李小梅没听清。

没说什么——不早了,我们——走吧。

在江向东开车送李小梅回去的路上,李小梅明显地感觉江向东的情绪低落,话也很少了。

向东,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啊,我怎么敢生你的气啊。

说真的,向东,我们就保持这种友谊,做纯洁的知己,不好吗?

江向东一边开车,一边伸出手来,握了她的手一下,她不知道,这江向东是同意自己的观点,做不要涉及性的红颜知己呢,还是不得不同意的无奈?

从一开始,李小梅就想好了,自己跟这江向东的交往,也就停留在无话不谈的知己份儿上,其它的,她决不会跨出份外的一步的。她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家,如果被人知道,那是多难堪啊,再说,也不能对不起许大刚,许大刚虽然有许多让自己不满意的地方,但是,还没有到让她对不起他的地步啊。所以在舞厅的包房,她下定了决心跳出了江向东的怀抱。

她本想,这一跳就会跳出去,跳到自己没有任何负担,俩人也能坦然相对的阶段——那该是多好,李小梅想起来就又温暖又惬意又幸福,那是真真的朋友,透明得像纯净水一样,可是自从江向东的那一抱,竟然也不争气地想一些也让自己也觉得脸红的事情来了。

那一天,江向东送她回到家,她冲了个澡就上床了,可是怎么也睡不着。看了半夜球赛的许大刚进房来睡,一进房就嗅见了一股酒味儿。

不是说打牌去,怎么这么大酒味?

打了牌又吃宵夜去了。李小梅也暗自吃惊,怎么现在说慌也是张口就来了。

许大刚看了半夜球赛,是越看越兴奋,见老婆没有睡着,手也不安份起来,如果是以往,李小梅会打一下他的手,说什么时候了,睡觉!可这一次,她不仅没有拒绝,还翻过了身子,抱住了他——她不知是一种愧疚还是身子的一种渴望。许大刚心里一喜,老婆还从来没有这么主动过。

——满脸笑意的许大刚满足地倒下身去睡着了,又打起了呼噜声,可是李小梅却失眠了,她在暗中恨不得搧自己两耳光,她竟然刚才发出了叫声,竟然把压在自己身上的丈夫当成了那个人!

李小梅咬着自己的辫子哭了,哭得枕前润了一大片。她不知为什么哭,但是哭过了觉得好受了。她想念起江向东的温柔的吻,还有那双被她拒绝的温柔的手;她不知道,如果再有一次,她会那么坚决地拒绝他,跳离他的怀抱吗。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李小梅觉得那不是苦恼,而是痛苦。

又过了一天,同事张学芬来上班,竟然顶着一头零乱没梳的头发,眼也红肿着,姐妹们见了关切地一问,张学芬哇的一声哭出来:

XXX,那个狗日的,我要跟他离婚!

原来她丈夫早就在外找了个女的,还生了个小孩,现在那女的抱着孩子找上门来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想着这张学芬的丈夫,对老婆是多好的人,多让人羡慕的人,年年过生,年年三八节,年年情人节,都会给他老婆送花,当着大家的面,吻他老婆是吻得叭叭响,原来却早在外找了小老婆!

世上还有这样的事!看他们俩口子亲热的劲儿,谁也想不到。李小梅迫切地想把这事儿讲给别人听,讲给江向东听,就像急切地想与人分享什么秘密似的。

也真是,那个江向东,这么多天没有联系了,难道一点儿也不晓得人家是怎么想他的吗?想到这里,李小梅脸眼红了。她怨恨起那个男人来,人家是不好意思跟他打电话,他就不晓得打个电话来吗,连短信这两天也没有一个,到底在忙什么?

李小梅骑着一辆踏板车去财政局办点儿事,要路过一家超市。那超市外面停了许多小贩的车,都是看中这超市人口集中,来摆卖些水果食品什么的。她心里挂念着江向东,怨恨着那个负心的人,车就骑得有些心不在焉,拐弯的时候,没有见路上摔了一片香蕉皮,车轮一滑,车连同人,一起摔了出去。

李小梅在路人的帮助下,被扶着坐到了人行道上,踏板车的镜子摔碎了,笼头也摔歪了,也是别人帮助把摔坏的踏板车搬到了路傍。

要送你到医院嘛?一个警察走了过来。

谢谢!——这车能不能帮忙——

好的,我会找人给你拖到修配厂去。警察说完,拿出对讲机,一面说一边回到他的值勤岗。

脚摔坏了,一动就一阵钻心的疼痛。这个时候,李小梅首先想到是江向东。一想到他,脚仿佛就不怎么疼了。就怪他,他的影子老在自己的脑子里晃着,这才出的事。她有些委屈,有些娇嗔,一边就掏出手机。就该他送自己到医院!

哦?——我知道了。

电话那头,那个男人的反应却是出奇的冷淡。李小梅心头一沉,接着又有些心不甘地说,你能开车来,送一下到医院吗?

我这时有事——不是有出租车吗,你打个的去。

听见对方已先挂了电话,拿着手机的李小梅脑子里一片茫然。怎么会——这样?

李小梅,你怎么了,被哪个不长眼睛的撞了?

李小梅抬头一望,是同事张学芬。她的眼还红着。大家见她心情不好,办公室没有了一次性茶杯了,就让她出来散散心,来超市买点儿办公用品。

哦,自己摔的?那我跟你老公打电话——

你不要跟他打!李小梅皱着眉想拦住她,仿佛很痛疼的样子。

不一会儿,许大刚到了。见她坐在到上,身旁满是踏板车的琉璃碎片,就咋咋呼呼地说,你是怎么搞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听见这指责声,李小丽不满地掉过头去,不理他。

许大刚来到她的身边,突然一下跪了下去。

是这只脚?疼得很不很,别处伤了没有?

许大刚轻轻地给他抚摩着,眼中是又心痛又焦急。当他得知李小梅没有伤着别处,只是脚崴了,一只胳膊擦伤了,这才放下了心。

到医院去拍个片,拍了放心些。说着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李小梅,蹲着身子:医院穿过那条小巷子就是,我背你去。

我不去——没事的!李小梅安慰丈夫说;丈夫在她面前的一跪,她的气早消了大半。

可许大刚不由分说,把老婆拉上了自己的背。李小梅的那条长辫垂到了许大刚的面前,挡住了他,李小梅就把它拉了起来。

你说哪个收购辫子的,什么时候叫他来。

背着老婆的许大刚说,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事儿?——你喜欢,就留着吧。

一个大男人背着女人穿街走巷,引起了一些路人的观看,李小梅一见,干脆就把脸贴到了丈夫的背上;她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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