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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评媒

2018-11-14主持时风

天津诗人 2018年2期
关键词:张杰诗人诗歌

(主持:时风)

杜 涯 / 道 非

由“骨秀”而迈向“神秀”的写作

杜涯

一、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画像

在当代的中国诗坛,无论从各方面来讲,张杰都是一个比较特殊的诗人。

他的优点很明显:他异常地单纯、善良、率真、厚道,毫无城府,毫不圆滑、世故。他是透明的,如果说有的人心似海底、深不可测的话,张杰则刚好相反,他的心是一个小浅坑,里面只有一汪清水,一眼就可以看到底。他待人温和,像一匹马一样单纯,也像一匹马一样善良。而同时,他又性情耿直,满腔正义,疾恶如仇,遇到不平的人和事,常常拍案而起,甚至敢摸老虎屁股。他敏感、脆弱,容易受伤害,但“自愈”的能力也很强,很快便会忘记一切,心中也从不留怨恨。他多半时候都是阳光的,相信一切,几乎没有防人之心,随处播撒着他的热情和热忱,对朋友毫无保留地真诚,对陌生人也热心相待。在火车上,他很快就会和周围的陌生人诚恳地交谈,给遇到难题的人出主意,开导悲观者;他鼓励一个准备到北京报考电影学院、但因怯懦而想退缩的女孩,称她是“整个火车上最有理想的人”;他曾向在火车上偶遇的一个有冤情而无助的湖南打工民妇伸出援助之手,在北京为其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并为其振臂而呼……他生于底层,长于底层,对底层民众之苦深有体会,他对底层的那些无助无望者怀着深深的悲悯之心,甚至会为他们流下毫不做作的泪水。他是个行动者,许多时候不只停留在言语上,而是要付诸行动。他身上有一种勇气,也敢于担当。他喜欢做事情,也一直在做事情。

但张杰的缺点也同样醒目。他性格比较偏执、冲动,有时缺乏理性。他是个行动者,一般人若有某种想法或念头,考虑到条件不成熟或结果难料时,便会放弃想法或念头。但张杰则不,当他产生某种强烈的想法或念头时,便会付诸行动,他会去做,几乎不计后果:办刊物、去北京、出国……等等。他的外表文质彬彬,然而他的内心却意志力强大,在北京我们在一起时,他总是强迫我去做我不愿做的事情:强迫我在网上露面、跟帖、发言,强迫我应邀去《诗刊》做编辑(出于生存和生活的考虑),强迫我开博客,强迫我与外界交流、交往等等。我的反抗是无效的,除非我想玉石俱焚,否则只有按照他说的去做,因为他偏执且意志力强大。然而,也正是他的偏执和意志力,他才在条件和环境都缺乏时,做到了别人在同等情况下做不到的事情:他办了诗歌民刊《爆炸》;他闯荡北京,在几个出版社做编辑,策划、编辑了许多图书;他去马来西亚(为了心中所向往的“远方的自由、生活”),在学校教课,在赤道的灼热气浪中生活了两年……

张杰对诗歌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激情,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对他来说,诗歌就是生活,生活也必须是“诗歌的生活”。如今,他又办了诗歌民刊《静电》,并和朋友一同创办、编辑了《将来之花园》诗刊,继续着他的蓬勃昂扬的诗歌理想……

二、“平顶山时期”和“北京、吉隆坡时期”

我和张杰是于2002年7月认识的,我在那时初次读到了他的诗歌。在我看来,张杰的诗歌可分为三个时期。他早期(2000年至2003年的“平顶山时期”)的诗歌很贴近现实,语言冷静,诗风纯正,题材也以煤城的风物、人物为主。他那时提倡“人性”,逢人便畅谈“人性”,也在诗歌中将其体现。他倾注着对人的苦难、命运和卑微之物的关注、悲悯,和自觉的责任承当,几乎与之同呼吸,共哀痛。这个时期他写了一些很优秀的诗歌,如《记一个下雨的冬夜》《命定的豫西小煤城》《琴房》《午夜湛河》《天井》《土山》 《万物正与墨色的我们匆匆别离》(组诗七首)《平顶山的雪》《那遥远的煤城......》等等。

这个时期,他在用词造句上已自成一家,但语言还是明朗的,是明白易懂的,仍属于一种普通诗歌语言。合乎规矩,毫不古怪,慰贴人心,既纯正,又正统。

2003年7月,张杰去了北京,在北京工作、生活了6年;2009年6月他又去了吉隆坡,在那里生活了近两年,直到2011年3月回国。这8年时间,可称为“北京、吉隆坡时期”。

(顺便说一下,我和张杰是2002年7月相识,2004年2月建立恋爱关系并在北京生活在一起,没有结婚,2007年9月我们分手。我和张杰在北京在一起时,我不过问他的写作,也绝不允许他干涉我的写作。在个人的诗歌写作上,我远比他要固执。所以那时我们的诗歌写作互不影响。)

到北京后,一个广阔的世界呈现在张杰面前,北京丰厚的历史、人文氛围也激荡着他,同时,他也看到了更为丰富、复杂的人群、生活,和其后面隐隐的政治背景。生活和环境的改变必然带来诗歌的改变,他开始关注、探察更为广阔、丰富、复杂的生活,并力图在诗歌中将其诗性呈现,发现其真知,“我们必须关注生活,里面埋伏着宇宙般博大的诗意可能。我们需要对现实生活的精微、复杂,做辩证的诗歌介入,呈现一种当代中国的诗意化真相。”(张杰语)

这个时期,他的诗歌开始缓慢但却稳步上升,从具体、日常上升到了一个更高的精神层面。在诗歌中他开始自觉地减少了抒情,而增加了思辨、思想的成分,同时又不动声色地融入他的时代思考、历史意识、精神关注等,境界更加开阔,思想更加成熟:

干面胡同,深冬的灰脸模特,

被强化的灰,使bobo族颓废。

那些砖墙、石门墩,仍行走于

民国,瓦房,残破为古戏道具。

——退移灰色的钴蓝傍晚,

从北京娃娃眼涡里空茫颠簸。

干面,暗示出富足、温良,

似乎豪宅,刚被新面瓢舀出

雪白的新精神,客串着暮年

雪剧,屋顶,鸦声里沉郁——

寅时,小巷将灌满夜粉,沉睡

的铁条和颜料,突然间喧响。

而格窗,晃着榆树的枯枝骑兵,

它们的硬胡茬,雄壮而迷人——

— 《干面胡同》2005.12

可以看出,这时他的诗歌语言开始有了变化,因所处环境的特殊性,他必须对一些东西有所避讳,于是,他的诗歌中开始出现较多的隐喻、暗语、象征等。而生活的广阔、丰富、复杂也要求他必须使用更高的语言。他自觉地突出到普通诗歌语言之上,突破规矩和正统,用词造句开始与众不同,打磨并且讲究,由实到虚,或由虚到虚。这样的语言读起来新颖、别致,甚有深味。他把“写作定位在描述我们的生存处境和心理处境的实质,关注语言在具体语境与外部世界的关联,在诗歌中强调对事与物的准确性把握,追寻想象力的大胆创新和生发,不用僵硬土壤板结的语言表达,追寻语言的灵动,最终刻画出内部世界的丰富和对良知、人性、自由、民主和公民责任感等的承担,不是对物的关注,而是对精神的关注,从写作角度看这是更具有难度的写作,这一工作使得语言更广泛地被提升出诗意的可能。”(张杰语)

三、“蝶化时期”

2011年3月,张杰从马来西亚回到国内,经历了两年多生活的动荡、无着落后,于2013年冬天回到了平顶山他原单位的学校,生活终于重新安定了下来。我自和张杰分手后,对他的诗歌少有阅读,了解不多。因为要写这篇文章,读了他近几年的诗歌,有点吃惊,我发现,自2014年起,他的诗风开始出现了较大的变化,以至到今天,他的诗歌已经完全与众不同,焕然一新。自2014年至今的这个时期,我将其称为张杰的“蝶化时期”:他已从一只普通的蛹,化生为了一只光彩的蝶。我把他的这段时期独立出来,作为重点来讲。

2015年2月,当我初次读到黄灿然兄的《发现集》中的部分诗歌后,曾激动地在信中对他说:他以前的《奇迹集》是蛹,而此后的《发现集》是蝶,是一个新生的创作的开始。前几天当我读着张杰近3年来的诗歌时,忽然发现:这个“由蛹化蝶”的说法同样也很适合张杰,他近3年来的诗歌表明,他确已从一只蛹,化生为了一只蝶。

我把我这个“发现”在电话中告诉了张杰,并问询他:怎么会想到要用这样的语言写作?他告诉我:2013年下半年时,他因对自己的诗歌写作不满,便开始对自己的诗歌语言进行大胆的创新和创生,试图将现实、生活等用一种新颖的、付托于想象的语言呈现出来,以突出于普通的诗歌语言之上。经过他执著的探索、努力,于是便有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这些诗作。

2014年春天,是张杰诗歌真正幻化的开始,他几乎通篇都构筑、使用奇幻的词语、变动转换的语言,手法几乎了无痕迹:

鸟道士,身子在枯草里摆动

寂静之门,它的变形

用拢翅的还乡步,搜啄着乱草

草籽,已备好新草丛的萌发,

风的通透臂膀,晃响林冠。

——《对中原灰杜鹃鸟的描摹》2014.3

幼年的白杨,延伸自身硕大的银针。

一个个建设的影子流飞进乳化的风中,

都似春天的战舰,在下午的舷窗外旋转

——《甲午之春》2014.3

褐雀从梧桐树丛,弹出一根虚线的舞蹈。

猫在梅花树下吃饭,滑动,震动空的波形,

偶尔,猫舌咂摸盆沿的时间线。

逸世的枝条,在深渊燃烧。

为晨明欢呼的鸟,为自我的清晨放音。

——《四月雨后》2014

他构筑新词,一些词语则被他重建,这些他构筑、重建的词语突破了常规,奇炫、奇峻而又变幻,刷新了读者的固有认识,使人耳目一新。

接下来,这种词语的构筑和重建已被他越来越多地运用,手法也越来越纯熟,时有闪光之语句出现:“橡皮清晨,在艰涩涂抹天空”,“栀子的绿像,闪烁在雨中”,“蒺藜刺破了手的问候,/野灌木尖锐,直率”,“植物天线,听到了鱼的气泡语”,“路边的白蒿,在落日电流中颤抖”,“麦的海波,在阳光机翼下/徐徐颤动,花粉的信号正醒来”,等等。

他的强大的意志力此时起到了关键作用,经过他执著而持久的探索,经过他坚持不懈的努力,到2016年、2017年时,他的写作已到达了一个全新的维度。他的诗歌已获得了一个全新的生命:他终于从一只普通的蛹,化生为了一只光彩的蝶。

一个注视进入雨的玻璃。

雨有雨的气宇。

石榴树低下头,身下积满雨洼,

雨纹,快速播映天空的扭曲。

渡雨的黑鸦,谈着寻到的新居,

两位冒雨赶路的旅行家。

……

饱饮的植物酣然而立——

醉意的自治,忽有飘花。

—— 《当代世界的雨》2016.6

月,沉没在铁壁星球最边缘。

金黄的地狱中,土地静如死海。

月儿也会登上我们内心的天梯,

指着众人应有的天堂。

不要以为月光不是自由的波涛,

月,也在运行自由意志的坟蒿。

不要以为月不是暴阳的威吓,

月,始终背着为我们受难的火鏊。

——《中秋》(一)2016.9.19

南方需要一种反向列车呼啸扑面而来的美。

绿狼般探索的怪兽,不停率领南方野性的出没,

野性的芦苇不在南方河边,而站在矮山上。

南方荒山呼唤着外星人发光的开拓与降落。

……

积木的城堡,拿出南方的阳光擦拭着钢轨。

什么是南方不可获得的?不能到达的?

南方的电线杆卧铺一样睡着——

就让南方的铁丝网扭动光的波形——

南方的空调一旦停下,闷热的思想将煨出蒸笼。

白苇静烧的火焰,静望着北方严冬,突然,

就饮下了南方春城,突然,云南就布下了云的蓝阵。

而大理的王冠,白云影,正王冠样戴在苍山山顶。

——《与欧阳关雪丙申冬末赴云南述怀》2017.2.16

在这些诗歌中,时而朴拙时而灵动的语言,穿行在事物之中,遨游在天地之间,来去自如,收放自然,同时将他对时代、生活、世界的体察、发现、认知、思想等,或明或暗地融于诗歌之中,浑然无痕,悠游无碍,几乎达到了一种理想的自由写作,获取了理想的文本。

自2014年春至2017年春,张杰写了近百首这样的诗歌。这些诗歌透着比较一致的风格:词语奇炫、奇峻而变幻,语言深雅、奇秀、清润、炫美,想象丰富而奇特,修辞雕饰而讲究,而诗歌的内在却整体又透出一种刚硬或刚健,隐含一种精神的力量。可谓“外秀而内骨”。对此,张杰有他自己比较成熟的思考、努力方向:“时代某种意义即是苦厄,只有爱和醒悟的力量是甜蜜,我要尽可能地写出来,呈现一个批判和期许出来,而不能回避掉一种批判式的发言,我要朝着一种秀骨和神秀写去。在语言处理上,既决然又要与古风内通地传接,要寻求新的呈现,突破已有的种种平庸框定和思想禁锢,要呈现一种有音乐性的,精神与语言的典雅均衡和境界的上端,同时不失一种内在的真相思考和对未来新世界的期盼。”也就是说,“外秀而内骨”是他自觉的、有意识的追求。

“秀骨和神秀”的提法来自王国维,其在《人间词话》之十四写道:“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

事实上,直到2016年下半年,张杰重读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时,才注意到他的“句秀、骨秀、神秀”之论说。张杰深以为然,并且他发现,自己几年来在诗歌上的探索、努力、写作,竟无意间与王国维的论说不谋而合。他明白自己此时的写作已抵达了王国维所说的“骨秀”之境,便砥砺自己,自觉地开始向“神秀”之境迈进。

按王国维的审美评判标准,张杰的诗歌确实已具备了“骨秀”的品质,并已开始向着“神秀”的高度迈进。(其实,他的部分诗歌已具有了“神秀”的气韵和品质。)相比于“外秀而内骨”的“骨秀”,“神秀”应是一种更高的境界,闪耀着精神的光芒、力量,视界广渺,格调宏阔,气象高远,是一个诗人在诗艺、修为、学养、境界、思想等达到足够的高度后,在其诗歌作品中的自然而然的体现。是一个人的内在达于外在的自然的呈现。所谓“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具体到诗歌,则是由诗歌的语言、气韵、形式、技巧、内在的思想、以及诗歌的格调、气象等综合体现出来的。相信以张杰的对语言的天然的敏感、悟性,自觉的追寻、创新,执著而坚持不懈的探索、努力,加之其在学养、修为上对自己的严求、砥砺,最终他会达到自己所期许、所向往的“神秀”的境界和高度的。

四、当代“李贺”

我曾在少年时期读过李贺的一些诗歌。2008年3月至5月,我忽然深深迷恋上了李贺的诗歌,为他诗歌的奇崛、超拔、陡峭、为他语言的奇奥、生僻、璀璨而沉醉痴迷。那几个月里,我读了几乎所有李贺的诗歌,并写了一些奇崛、峭拔的诗歌,在词语和语言上求奇出新,并自造了许多词语。后来,我总算从那种痴迷里出来了。那几个月的阅读和写作带给我的益处是:我学会了自造词语,在语言上也解除了桎梏,获得了自由。顺便说一下,我感觉现代汉语的词语是不够用的,有时某种感觉、意境、认识、思维等找不到准确的现成词语来表达、描述,所以不得不自造词语。(当然,有的时候也是因为不愿用熟词写作。)

即便现在,李贺诗歌仍是我的至爱。

当我读到张杰近3年来的诗歌时,除了意识到他已“由蛹化蝶”、获得新生外,还马上想起了李贺。这里我随意举两首李贺的诗歌:

《秋来》

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

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

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

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古悠悠行》

白景归西山,碧华上迢迢。

今古何处尽,千岁随风飘。

海沙变成石,鱼沫吹秦桥。

空光远流浪,铜柱从年消。

可以看出,张杰近3年来的诗歌和李贺的诗歌何其相似:两者都不用常语熟词写作,而是别开生面,求奇出新,用词奇炫、奇峻、生僻、变幻,修辞雕饰而讲究,使诗歌生成“新体”,最终别成一家。

虽然张杰的诗歌和李贺的诗歌诗体相异,张杰的冷静、沉实也有别于李贺的奇崛、峭拔,但凭着张杰近3年来的近百首不同平俗、风格卓异的诗歌,我可以不太夸张地说:“蝶化”之后的张杰无疑已是一个当代“李贺”。

并且,凭着我对张杰的了解,我知道他并未关注李贺,他也未学李贺,他对词语的创新、语言的更新,完全来自他天生的对语言的敏感、悟性,和他性格中的某种偏执、不能忍受平俗的心性、勇于创生的胆魄、勇气。他在“北京时期”就已开始自觉地在更新诗歌语言(只是那时我并未认识到他这样做的意义,加之我自己内心的骄傲,所以平日对他的诗歌常常感到不屑),其后经过了10年漫长的探索、试验。到2014年春天时,他的诗歌出现了崭新的变化。而经过他执著的探索,坚持不懈的努力,他终于写出了现在的“别成一家”。所谓“无心插柳而成荫”,他没有学李贺,然而却和李贺“殊途同归”,成为了一个当代“李贺”。

可以说,正是有了张杰的“蝶化”,有了张杰3年来的这近百首不同平俗、风格卓异的诗歌,张杰才成为了张杰,就如李贺之所以成为李贺一样。

张杰在世俗层面是单纯的、简单的,但其心中却似装有万壑,胸中蕴藏着天地之灵气、峻气,其诗中已多有峻拔、腾耀、神妙之语句:

“内心的水管,还没有冻住,在颈部滴答,

幻想去开雾的铁门。”

“浓雾的不透明,把我们抱进隔离的幻境。

白雾撞击、覆盖我们时,踩着温柔的脚刹。”

——《冬的白雾》2015.12

一个黄昏的黑洞,正路过我们,像颗星际行星,

视界之内,我们看到完全不同的毁灭。

——《给黄昏》2016.6

闪耀的下午在高空平坦滚动。

百年难掩的空落。

——《丁酉初春下午》2017.04

你的天文镜会自动寻星

看到的世界会叠加、锐化

那里,冬的黄昏在小山上望乡

西南方土星在闪光

——《霾中》2017.1

他这批诗歌的题材是足够丰富的,有咏物、抒怀、感时、咏史、讽世、记游、记行、题赠等等。他对时代的思考、历史的辨识、世界的认识也越来越深奥,有时他对世界和宇宙真相的揭示令人撼动:

细胞将在死亡之界的统御里,四处飘散。

嘈杂城区,静悄悄生长边塞的荒凉,

要获得的只是世间长廊里的空。

原来获得的,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

——《春天的太阳即是爱的骑士》(二)2017.02.26

世界像脏钻石

谁对古怪北原有所了解?

谁在继续封闭与教条,谁在继续批判?

北原的错,上可追溯到秦国的君臣

下可悬停在此,过多的罪恶,缺陷,瑕疵

破裂的天空,强烈的信号,无数的碎片

旋转那仍不忏悔的机器

那永恒无误准确的钟,并不存在

——《北原》2016.10

当然,张杰的诗歌还不完美,个别诗歌还有明显的缺陷,比如他偶尔会将一首诗任性地拉长,缺少节制,显得冗长、累赘而无必要;个别诗歌在一个音调上平行滑动,缺少起伏,等等。但张杰毕竟还是一只“新生的蝴蝶”,有他早期和近期的这么多的优秀诗歌作为佐证,我们有理由也有信心,期待:他的成长,他的生光。

杜涯,

1968年出生,女,现居河南许昌。著有诗集《风用它明亮的翅膀》《杜涯诗选》《落日与朝霞》、长篇小说《夜芳华》等多部。

纸马非马,一曲幻美纯粹的心灵挽歌——读唐力先生的《纸马》

道非

《纸马》是诗人唐力刊发于《天津诗人》2017春之卷“开卷”栏目中组诗《纸马与蜗牛》的其中一首。纸马,是一匹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角力之马!

在诗人笔下,剪纸这种民间艺术形式的存在,为一张纸到一匹马的转化,打开了畅通的渠道;有了诗人的想象再造,纸马被注入灵魂,生命得以复活。是锋利的剪刀,在二维平面的行走,纸马凸现了;融汇了诗人的情感后,在三维立面的空旷地带,纸马奔腾了。《纸马》全景式地为我们勾勒了一匹马出现——行走——消亡(甚至升天)的过程。

纵观地说,这是一首气势悲壮逼人心魂的诗作。想象力是最不形格势禁的意识流,扛鼎性的精神实质是幻灭能够带来永生。从通篇布局到行文风格,有苦心经营但没有虚张声势,无丝毫狡狯和过多的溢美之词,使用舒缓、平实的形象化语言,在稳健、程序化中营造推进。这似乎在提醒我们:在写作之先,已运筹于心。格局的大小,不在写作对象的圈囿,而在诗人的内心世界。“纸马”是渺小的,诗人擅长于小处运笔,来构造跌宕起伏的诗篇。

整首诗的脉络,始终被作者感性的情怀和理性的文字统领驾驭着。这是一匹被驯化了的,但骨子里狂野犹存的马。这匹血性的尤物,在来去的宿命间,雄姿英发,纵横驰骋,穿越生死。英雄有时必须是特立独行的,最后“留下孤单的魂”,留下来的还有断腕式的悲壮、决绝和永恒!

“一把剪刀 裁开白纸的肌肤”,开篇起笔不俗,藏锋于暗喻之中,为把剪纸活化为灵性之马设伏,是智性写作技巧的圆熟妙用。“以伤害作为雕琢的艺术,以痛苦铸形”,既实写剪纸工艺中,对一张纸的损坏过程,又似在说,生命或艺术都存在取舍,不破不立。因为有了扬弃,纸马才得以完成,且是凸现、流畅、劲健、飘拂的。一句话:纸马的诞生,是以刀锋对白纸的伤害来完成铸形的。正是有了割舍和剔除,“白色的马”才能在对“白色的夜”的突围里脱颖而出。诗人让我们看到了残酷又必须正视的事实:羁绊纸马的是纸的本身。纸马的呈现需要否定、打破和毁损部分自我,是以纸屑“纷纷凋落”、“薄薄的死亡”为代价,实现量变和跨越的。

诗人的理性,体现在冷静和细致。纸马出现后,并没有立即奔跑起来。认识和接受事物是有过程的,纸马需要复活。“纸马”怎样才能“活”?当然是“谁以一滴晶莹的泪水,作为马的眼睛”。这是倾注情感之泪,马的复活要伴着有温度的泪水。有了流淌的人性注入、润养,纸马就有了灵魂。这么复杂而难为的质变,诗人两句话给写活了,用词节俭而精到,丰富敛于简约之中。

“纸马奔跑”,被赋予了理想的使者,做的第一件事是奔跑。这是马的天性,它是为奔跑而生的。诗人的叙述是谨慎的,甚至保留着些许的忧郁,因为这匹马是从“利刃的边缘”“死亡的纸屑”“废旧的典籍”而来,经遇过险象环生。在生存现场,任何生命个体都是弱小的、卑微的、艰难的,有时是担着风险的,要保留忧患的自觉。这是内心格局完善的过程,不妨碍志向的高远,甚至可能使其变得强悍、宏大、不可战胜,并在这种气概里实现奔突和远征。此时, 诗人眼中的纸马,是按着自然规律存在着的,宿命但不悲观,在乎的是客观事实本身。在幻象里通过深度思考和甄别,纸马完成了内心的角逐。这是一匹马的战事,也是一个人的战争。在理解、欣赏、融入这匹马后,以它的姿态和节奏在世间行走,就不能不向发起内心角逐的灵魂表达敬意。

“它飘扬的长发如风”、“它流畅的腰身,起伏如山峦”“它四蹄的击打如雨点”,这匹想象中的马,不仅获得了灵魂,跳脱了纸的束缚,生命张力也得到了充分彰显,是俊朗的,迅捷的,义无反顾的。诗人赋予呼风唤雨的马以无限的英雄情结,它成为视觉里的唯一,或是崇拜图腾。诗意尽情舒展的时候,始终潜藏着内在的纠结,在下意识或自觉里,告诫自己和我们,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恣意的联想始终在理性的思考下,把守着节制、有度、合理的底线。

从以往的诗作风格看,诗人不是虚无主义者,即或豪情万丈时,也能恰当地把真实与虚幻摆到生活在场的位置:理想是理想,可以天马行空;现实是现实,必须脚踏实地。也是基于理性的冷凝,带着我们领略马的风采时,念念不忘告诉我们“是虚幻的”。他又似乎在说明:许多曾经真实的存在,在时空的深渊里终将变得虚幻。诗人也在把他看到的痛苦传递给我们,这种平静有点阴凉:马的肉体已化作灰烬,坟墓变得空无,蹄音在幻象中响起。虚幻或模棱两可,也是历史留给未来的一部分(真相有时非常羞涩,连史官都腹诽,它最核心的部分总是很遥远,远在当事人的清楚之外)。

“词语在纸面之上,犹如浪花在大海之上”。在诗人眼里,纸面就是无边的海,这是博大内心的无限外化,因而才有千钧之势力透纸背。由纸及海,或以海喻纸,是缘于纸马为马的越野千里,与海的宽泛无边这一共性特征,而引发并形成的无缝对接。这种存在形式,格局足够浩大,来自于生命的原初或带有自娱本能的创造,从一把剪刀开始。

事物是坚韧的,又是霸气的,甚至固执到难以风化瓦解的地步。存在的本身也是这样,你“可以剪碎词语,但无法消灭词语/如同烈火可以烧掉竹简、纸张/而真实,终会在灰烬之中升起”,抽象事物可能消灭,因为原来就不具物理形态,但具象事物会在毁灭里获得不朽。在诗人这里,甚至无形的抽象存在,也可能化作永久的记忆,正如“此时纸马在利刃上”活跃,奔跑着的蹄音也是质感的,有着“被劈为两半,纷披而下”的危险,在坠地那刻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成为词语,无法消灭的词语。存在的真实性是毋庸置疑的。

“纸马在现实之中是虚幻的/在梦境之中是真实的”。虚幻与真实的距离长度,等于一场梦境。接下来的思维带有逆向性,但仍是辩证的,而非狡黠的(小伎俩不适于大创造,宰牛亦不能用杀鸡刀)。现实与梦境的互为,是在清醒状态下进行的,是耽溺、错觉、病患?亦或都不是?!时间是高明玄奥的魔术师,在它的障眼法里,许多事物如真似幻。即或亲历的,久远之后会变得虚无缥缈;梦中的,若被反复记忆,似又可能成为真实。恍惚里,谁还能说得清是“我”借助“梦”在狂想,还是“梦”依附“我”而复活,甚或“我”能否成为后文那匹“鬃毛啸风”的马?恐怕永远“你无从知道”了。

人和物是有普遍联系的,或远或近,或亲或疏。周围事物也因你的曾经在场,成为了你的一部分,使互相认领和指代皆成可能。那么,“你死去,无数的自己无所归依,流落无处”就是必然的了,如同人生有无数个起点一样不难理解。作为智慧的高级生命,人是奇妙的独立存在,个体之间不可能合而为一。抽净思想和情感,纯粹从人的物质属性而言,彼此都是住在身边的邻居。我们每天不过是把自己从衣服里掏出来放到床上,再从床上装进衣服里的一堆骨肉。尤其是病着的时候,疼痛会让器官的物质感更加强烈。按照这一抽象思维逻辑,注定了“自己成为自己的孤岛”的现状。

看透了客观存在的宿命,不是沉沦或堕落,而是更加坚定,这是诗句给我们提供的佐证。在洞悉了一切后,诗人继续执词而行,“纸马一旦奔驰,谁也无法阻拦/马头已冲出纸张”。假若前文从“死亡的纸屑中升起”的马,还在想象奔跑的静态里的话,那此时,已摆脱自身的臃肿、羁绊和滞留,精神饱满地呼啸而出,完全进入动态中了。这是无所忌惮的马,“鬃毛啸风”,四蹄“杂踏有力”,可不可以理解为物我之外的情怀和思绪,已突破纸张界面的限定,迈着方格的步履,通向了思想和虚无世界之外?人心,才是天下最大的存在。蕴藉着各种有或无的灵魂游弋,谁能阻拦?一匹马,被诗人的词语拯救和将养后,成为自我的奔跑者。

“它唇边的缰绳,就是法律”,物质世界的矛盾是辩证统一的,自由是在相对的不自由里实现的。在词语的边缘,诗人手牵缰绳这根诗性之马的法律底线,在它所处时代的草原上放牧或迁徙,实践着驾驭和超越。这是对马的救赎,还是人的自我救赎?我似乎也看到了意在预防或修复的内心危机或偶然塌陷。人是血肉之躯,纵或身为意志如钢的硬汉,侠骨柔肠也是有的。坚强和刚毅,不是没有软弱和缺陷,而是最终能够战胜它。对纸马的重新认识,使我们在濒临毁灭里获取生机。怀念天空是因为有了翅膀,向往远方缘于四蹄硬朗,于是在缰绳抖直那刻,看到了“通向未来的道路”,或有锁链约束力的自由:“高原之上,悬崖边缘,落日如金”中昂起头颅的马,蹄踏坚岩,背驮风云,与自身之外的险恶一决高下,在最后的灿烂里创造辉煌。这不是挟愤仇对,而是斗士的执着。虽然体型强悍的它,与外界的对峙显得飘忽不定,但这份激荡、翻卷、摇晃,因汗流如血而更加悲壮。它在无声地嘶鸣:这世界,我来了!

在豪迈和奋勇的形象之下,回眸它的过去,我们追溯到了马更为久远的身世。这个普通的追梦纸马,成长和蜕变过程是漫长的,经历过浸入骨髓的幽暗。它的根系来自于深处的深处,生命的本源或基因有泥土的成分,它流出的汗是黑的。这份履历,镌刻在树木的年轮里,材质和颜色沉实而厚重,接近真理本身。

这匹马仍在。它奔腾到悬崖边小憩,屹立在天地之间,与月光的高度等身。“它等待蹄声,把它唤醒”,这蹄声是同伴的呼唤,亦或自我的呐喊?随你想。此节三句,将神韵还于蓄势待发的马。

“在寂灭的火光之中,在沉默的灰烬之中/它收集亡灵,作为它的骑手”,英雄是有英雄的血泪史的。大战将临之际是安静的,在面对生死抉择的关键时刻,曾共同仗剑走天涯的英烈,在它的幻象中复活了。那些纵横疆场的不屈魂魄,以原来的姿态次第闪现。峥嵘岁月,金戈铁马的历史,骑一匹纸绢,被诗人召唤而来。在此,诗人没有沉湎于往事的繁冗赘述,而是升华到哲理的高度,来思考物质与精神的关系。在“泪与笑、生与死”的对立中,纸马仍能理智掂量孰轻孰重,“它舍弃肉体,直取灵魂”,果决地“驮着无数的亡灵/在火光之中,它奔走在赴死的路上”,这就是英雄的舍生取义啊!这里“无数的亡灵”与前文“无数的你”“无数的纸马”似有呼应,告诉我们这种决然赴死的行为,不是个体的,而是群体的抉择。诗人是通过纸马的写作,以一当万。

“在记忆之处,无从记忆/在难忘之地,难以遗忘”。往事纷纭,记忆已无法承纳。多到盛不下的程度,又怎能遗忘?面对曾经历的无限过往,虽刻骨铭心,却不愿细说,也许“忘我”才是最恰当的选择。此地也许无声更胜有声。

“它将死于火”,是宿命所在!自然界的生命,死是与生俱来的,这不是能遮掩或逃避的事实。宿命,对于消极的人生者是阴影,对积极的人生者是动力。“纸马”的不同在于:“在古老的诅咒”、“火与绝望”里,甘愿循着英烈的踪迹和魂灵,“在火光中奔跑”着投进死亡的怀抱的。对英雄而言,那“一簇炸开的,全新的马尾”是火的光焰里血肉之躯绽放的花蕾。纸马要用悲情的结局,给自己的喜剧人生做出诠释。

英雄面对死亡,头脑是清醒的:它看到了涉过灰暗河流的“小马”时代,在死亡的瞬间它为自己超度。生命终结之际,自身的存在出现了瓦解和背叛,“马蹄、四肢、肚腹、马尾、马头、马鬃”,“肉体的一切不再忠诚(在这个世界上,连自己本身,都难以依靠)”,这种冷峻不是哀伤,而是正视。诗的脉络由感悟的表层向理性的深度拓展,即将抵临抒写的巅峰。诗人是诚实的、朴素的、淡定的,任何坚固、健硕的生命,最终要与时间或带来死亡的各种“火”妥协并默契。精神和意志可以屹立不倒,物质的部分会以衰老、病变、溃逃的方式开始背叛。这种背叛不是可耻的,这是陪生命生长、维护、抗争,消耗掉自身的一切后的放弃,是该理解、接受和缅怀的。也许,承认这种宿命,才是最具人文关怀和宗教精神的积极态度。这是知果而后勇,真正的大智大勇,因而纸马才能镇静自若,在时间的河流中,放下最后的喘息,听着自己的蹄声渐稀,慢慢靠近死亡,让来自泥土的肉体,复归泥土。

浴火涅槃后,灵魂自然会涉过河流得以飞升的,这是英雄梦的另一种最高境界。积极的浪漫和乐观主义色彩,在这节诗中,有明确的体现。纸马不但得以升天,它还“裹住月亮”“抽取闪电/作为肋骨/擂鼓的肋骨”,让万物齐鸣、天空喑哑。诗作一边写马行走天涯的英雄史,一边罩上虚幻的影子,是否在暗示,这种古典英雄情怀越来越少了,越来越远了,是逐渐稀缺的精神资源,因此更弥足珍贵,从而化魂飞升伴月永恒?!

梦总是要结束的,完成了“夸父追日”般的壮烈(或许也有点儿“唐吉诃德”式的荒诞),纸马的英雄姿态化魂在天。诗人站在词语的边缘,而我们会惊愕的发现,自己也经历着这场幻梦的洗礼:人生纸马如此相似,啸风飞升后归隐寂灭,是一场伟大的宿命!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价值观,不知道在思考的过程,诗人有没有过动摇和犹豫,我看到的是,诗作对这种存在和消亡,是持肯定态度的。“留下孤单的魂”一句,于无声处见惊雷,于细微处现精神:英雄不是常人,孤单是必须的,不朽是注定的。诗的结尾收束短促有力,如同将我们置身于高原的“悬崖边缘”,其震慑和警醒力量是不能小觑的。

在较具规模的写作中,诗的格局,一部分是由诗人的立意和胸襟决定的,另一部分是由阅读者的认知水准决定的。自然物象与心灵轨迹交集后,艺术创造和欣赏才能达成。艺术主体的感染力,在于它的点、面或体所呈现或潜在的美学价值,触及了客体的心灵,并被其认领。对于不懂不识的人来说,玉和石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行文过程中,诗人的沉凝和庄重都是重要的艺术气质,他是按照精品的标准,来设计和研磨的。理性的遇见,感性的刻画,使纸马的物质轮廓塑造,呈现外化的趋势;感性的遇见,理性的叙述,使文本的思想内涵,呈现内化的隐忍。诗中暂留的低沉、困惑和纠缠,是符合人性心理变化的常情。作者及我们,或许也在这首诗中了结了自我博弈。重要的是:诗人透过悲悯情怀,拯救了一匹纸马,或许被拯救的不仅仅是马!

在技术层面,任何技巧的使用及其它门类艺术手段的嫁接,同内容比较起来,都是次要的。但在内容丰赡的同时,成熟的诗人并不排斥技法和修辞的选择。反复品读《纸马》,能看到诗歌处理方面的特色,给我们的许多启示。

此诗立意是明确的,布局是有谋略的,用词是精心的,内容是充盈的。

立意方面,通过反复吟诵即可领会,自不必多说。

在谋篇方面,是从内容的需要和写作效果考量的。在侧重纸马的形象塑造、存在状态和身世描述等主要章节,作者不惜铺排,场景化的描绘增加了画面感,大量的正面描写和想象,使纸马迅速血肉丰满地鲜活起来。在2、8、10、14小节又惜墨如金,节俭不是可有可无,而是别有洞天。如有“神来之笔”,在三言两语中,赋予生机、神韵、忘我、不朽,使纸马有血有肉有魂,栩栩如生。

在词语方面,非常注重锤炼。做到了放得开,敛得住,收放自如得当。诗人是踮着词语的裸足,在诗意的刀刃上舞蹈,展示精美的艺术造诣的。如开篇“铸”字的使用,虽说在文中释义应与“造”是同义,并且常常与之组为并列式合成词,但“铸”能使人产生丰富而具体的实物联想,与坚硬的金属贴得更近些,给了后文赋予纸马的生命及形象以质感有力的依托,为由虚到实的自然过度增加分量。如:第2小节首尾的“纸马奔跑”,第6小节的“纸马奔腾”的间隔重复,以及第3小节“是虚幻的”及通篇对“虚幻”的频繁出现,循环复沓式的词语安排,营造了强烈的视听效果。 诗歌结构的控制和词语的照应,增加了内在的节奏韵律感。 在动态刻画时,用“奔跑、奔驰、奔腾”三个渐进式的动词,搭配咬合紧密,使纸马的“故事情节”逐渐加速纷呈,形象更具视听质感,呼之欲出。大象之“象”,在于形似,更在于神似。在快餐文化大行其道时,能这样苦心经营诗艺,非常值得尊重、借鉴和学习。

在内容安排上,借助于前两方面的特点,我们能在物象的虚实映衬及节奏的缓急设置中,看到纸马存在的不同侧面:冷峻的、严酷的、宿命的、自觉的、奋进的、执念的等等。思想者的内心,直面现场带来的矛盾困惑,这是另一种深渊。诗人对生活的发现及所持己见,或许是精神动力,或许是思想障碍,需要恰当的方式转化和消解,疗伤和救赎。诗人的思想是独特的,没有趋炎附势或老套浮夸的礼赞。把内心的锋芒表达出来的最佳途径,也许就是纯粹而干净的诗语。诗是用喻和自辩的典范,不敢说的,说不明的,没能力说的,都可以通过诗歌来阐释,所谓“象喻之外必有隐情”。白描或叙述,是确切而严密的陈述方式,最接近事物本真的定义或阐释。而比喻是绝处逢生的做法,巧妙之处在于能使问题和矛盾的焦点,更形象化、简单化、浅表化,甚至是模糊化,拓展了思维想象和语意理解的弹性空间,这是我对用喻处理难题的一种解读。纸马本身是否是立意的一个比喻?!

分寸感是诗歌的转捩点。太理智了,诗容易抽象、呆板、无趣;太感性了,又显得随便、肤浅甚至是轻佻。内容的丰盈是靠语言形式外现的。我们看来,单调得近乎乏味的纸马,在诗人的视野里,它一点也不孤独,与众多的事物实实在在联系着,大到日月风云,小到草木尘土,它的寂寞是色彩纷呈的。原来,一场宿命,有那么多的悲喜因素蕴含其中。放大了格局,才看得见纸马的天地多精彩,纸马的内心世界多博大。当然,局限小我,把“小我”做得精致绝佳,算是一种前途。但是,突破自我的局限,前途会宽广,这是诗人更看重的。理解了诗人,读懂诗才有了可能。我们随着诗人的思绪和情感起伏,会有深陷后的惊厥,沉默后的亢奋。悲喜剧力量的关键处在于:说出了事实和幻象,唤醒昏昏然的看客。

该诗的优势是通过俗常事物,抓取了想要的东西。对纸马的场景化描绘,突出了生存乃至死亡过程的仪式感。融入了人文精神的关照,是对生命体的深入、理解和尊重。我对解构主义的认识是含混的,谈不上批判或继承,对诗文的理会是以感性为主的。诗人的内心,是个广袤而奇诡的世界,思维不受时空局限,一切抽象的具体的事物,都按着各自本来的特征、面目存在着,更可以按着想象的需要和创造,通过词语这种媒介平台,寄寓无限人格化的可能。这种带入效果的深度体验,同样具有阅读和沉迷的诱惑,但要以自我伤害和诊疗为代价。然而,超越了个体悲欢离合的狭隘,站在阶级性之上的人性悲悯情怀,是对生命现象的普遍性认可、关注和抒写。到此,最初的主旨不再是唯一的解读,每个人都看到了心中的“哈姆莱特”。

通篇没有独立的警句,而警策之意无处不在,全部的哲性思考,都化入了平实的描绘里。诗所引导的发散性思考,超越了文本价值本身,得到了无限延伸。然而,欣赏析读毕竟是受限的,我们能清楚了然一些东西,但不能代替创作本身。这是二者间本质的区别。

总之,纸马非马,而是英雄及理想品质的化身。是无数生命的复活,是未来生命的模板。英雄,是必须仰视的。作为看清了宿命的心理健康者,其结果有两种:不再痛苦或更痛苦。诗人透过这匹纸马,矛盾化解后得到的是自我解放,我们看到的是身体里流动着颠扑不灭的英雄气——那是魂!

艺术作品的魅力,就在于提醒和帮助人们了解、看懂和接纳不同时态下的事物本身,并抵达本质内部,且与之达成美丑认知的妥协或默契。所有的生命诞生,注定要在尘世现身、生存、奔跑和飞翔,赴汤蹈火,在“看见死亡的路上”,坚决地走向死亡,在生命的终点创造新的起点。纸马是在剪刀的锋刃上铸形的,诗作是在思想的锋刃上产生的。一个人的存在或疏离,对这个大世界来说,没有什么大不同。一个人离开了自己,那他的世界就不一样了。在扪躬自问式的反省或自救里,看清了纸马最脆弱的部分,带着潜在的情感体验式的叛逆和释放,试图使其变得更强大。以生命过程的价值形式来面对,是需要勇气担当的。没人能拯救骨子里的你,除了你自身之外,一如纸马英雄(选择做英雄或凡人,涉及到人生观的价值取向,本文不进行深入探讨)。

这首诗的自律来自于意识的觉醒,是内心孤独与禅意修为的激辩和交流。让独到的精神历险依托自然之物,这种写作不需说教用意,没有过度瞻前顾后的肯定否定,是沉淀之后近乎挽歌式的生命绝唱,是一曲幻美纯粹的心灵壮歌。面向世事沧桑和心路历程,诗人告诉我们的是:现实很严峻,勇气犹可嘉。真英雄注定有泪无悔!祝愿这种英雄气的担当和孔武能恒久远。

从体验和领悟角度说,遇见和理解,以及被遇见被理解,都是幸运和幸福的。我们看到的诗人,他发现并深爱这个既空灵又真实的世界,也发现和深爱着自己。难得的是,这些都是必须的!

道非,

1965年出生,本名任家范,祖籍黑龙江五常,现居黑龙江哈尔滨。作品散见于《天津诗人》《诗刊》《北方文学》等文学期刊和多种诗歌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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