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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录(组诗)

2018-11-14林宗龙

山东文学 2018年6期

林宗龙

东庠岛

停止那无可言说的部分

渡船登岛前,漂浮的松木渔船

被一片海域改造,成为另一种秩序

地球的眼睛,是四周被海水

包围的坟冢,屹立在

长着锯齿状植物的斜坡边缘

我们终于捅出造物主的蜂窝

里面睡着国王和乞丐

蝼蚁爬过的腐叶和干净的骨头

睡着一个把词语当肉身的偷渡者

他跑了出来

提及那吱吱嘎嘎摇晃的声响

温暖的海床,转动着船桨和波浪

那片刻的永恒,我们终于说了出来

雨倾斜着从那里闪现

打在妻子涂着鲜艳口红的唇上

萤火虫

我相信,它们刚从墓地

回来,闪着绿光

晶莹、空旷,带着植物的

气息;车前草

羊蹄甲,这些雨水里

萌芽的古老的神,暗示着

什么?嘿,老朋友

我该怎样向你讲起,一次

可怖的夜行经历

羊骨、磷火、嘶喊的

疯女人。我穿过海岛的

木麻黄,黑暗在靠近

但我并不恐惧

我有过动物的训练

有一瞬间,我露出萤火虫

发光的腹部,那颤动的

发动机,在形成

我体内的钟。我突然想起

在一个岔口,种着

椰树和扶桑,一位迷路的

老妇,问起我星期几

她说水塔里有一把梯子

我在一栋废弃的采石场

见过类似的梯子,布满了

灰尘和蛛网,这时间的

原罪,再次令我触到

红色管道里,空气流动时

鳄鱼和海鸥

沉重的虚无

禁地

像一种舞蹈,他俯身捡起

树荫下的芒果。在他完成的瞬间

我的视线,停留在草地上

一个凸起的地块,像乳房

又像是坟墓,那贵妇般迷人的

死亡气息

“这可能藏着上帝的秘密”

比起他弯腰时的笨拙,他的言语

更像是告诫。突然一只黑乌鸦

打破了此刻的沉寂,它从

那片幽深的树丛钻了出来

像另一种舞蹈,我心里想着

在这个同样笨拙的比喻里

在没有得到某种允许,我居然把

他者和自我联系在了一起

一次漫长的深夜火车旅途

在一条江和几条岔路的边缘

黑暗里的一些树,环绕在四周

直到慢慢有亮光一闪而过

我才意识到它们的消失,不过

几秒钟,另一个瞬间产生了

另一片水域,更小的湖被更多

的黑色覆盖着。而远处的山

在模糊之中,形成另一种形态

好像一团静止的雾。我确认着

这些,一个牧师的祷词

在一次交谈中,母亲告诉我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抓牢

我竟然把它们写进了诗里

像小的时候,在松软的泥地里

凿出一个大洞,然后把玩具

埋进去,直到天黑下来

再把它取出来,几乎是致命的

当火车从一条漫长的隧道

穿了出来,母亲忘了告诉我

那个类似于葬礼的仪式

原来从小我就一直把它当成

游戏在练习

美德

白桦树上架着鸟巢,羊躲在

草垛的背后。一条小路弯弯曲曲

指向哪里?我要到湖的另一边

捡一些银杏的叶子,如果有松果

那就更好了。穿过田野时

有几座白房子,在阴影处安静得

像发光体,几只野鸟扑腾着不知

从哪里飞了出来

我的小孩子脾气又犯了

兴奋地跑了起来,想到此刻自己

是大自然中的一个小秩序

我把手里的一块鹅卵石,扔向了

远处的灌木丛,它在空中飞行的

弧线,像一种美德

我的妻子看到了,她的脸上一定

会露出幸福的笑容

仪式感

他来到江边。他熟悉某个时辰

从树丛间传来的鸟鸣声,旋转着桨声

的船驶过水面时,那波纹会扩散

到哪里。他指了指漂浮的树木

捕鱼的网,他说,那很可能就是过去

的一种显像;它们出现在这里

而不是那里。当系着铃铛的鱼竿

响动时,一只白鹭贴着水面

好像找到了猎物,但它还是飞走了

像获得某种暗示。而接下来什么

也没发生,树荫下嬉戏的穆斯林女孩

突然静止了,他写下一首诗,他完成

了一次与经验无关的仪式

沉思录

我在沉思。一只松鼠

窜了出来,从铁丝网旁的草丛

“这段时间我在隐去

人的部分”,思绪刚滑到这里

松鼠就跳上了

一棵榆树。它趴在褐色的树干

四肢倒立像只蜥蜴

浅灰的脑袋,向前探了探

又立即收了回来

它在恐惧周围人的气味

有一些是我停下后肢体语言

反射出来的,而有一些

出自动物的本能

“人的部分如此局限”

我有过类似的感受

在深夜的一个小岛

在一条幽深蜿蜒向上的小路

两旁躺着齐整的坟冢

幽暗里窸窸窣窣的声响

是逝去的一种回应

像是若干年后,面对这只松鼠时

我在思考中停了下来

我在表达一种亲人的善意

雾霾之下

直升机在头顶轰鸣

我在晃荡。每个人都在构成自己

路过一座哥特式教堂

以为是幻觉

在光秃的树顶响起乌鸦的叫声

那么狭窄的空间

挖土机从地里凿上来一堆黑土

它慢慢堆成了山丘的模型

慢慢得可以装下一个活人

他一定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躲起来。哈马米斯,现在你可以

摘下你的口罩和面具

在废弃的工地,一个愤怒的男人

抡起铁锤

究竟要砸向何处

洱海的水鸟

水鸟在黑暗的礁面叫唤

一种父亲的物质,浮现在眼前

雾气,或者长势整齐的芦苇

我得到过暗示

亲爱的神,请把我亲历的不朽瞬间

返回到红树林的秘密中去

我在诞生,而湿地里的所有种族

在和一束断裂的光

交换着面孔

树霭中的雪山,露出神秘的部分

远方的妻子告诉我

积雪要在五月融化

认知论

一只长着牙齿和嘴巴的皮球

山顶洞人的头骨,被摆在博物馆透明的橱柜里

“那是我们的祖先吗?”一个小女孩

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它合法吗”,我在心里回答着

这旧石器时期的神秘

像一尊装满火药的雕塑,幽暗的瞳孔

是傍晚时候的森林,收拢着人群中

猎奇的目光

它正接受着膜拜和质疑,如同

神秘本身。“那是我们的祖先,不是皮球”

小女孩消失在一条长长的过道

但那不存在的回声,像只饥饿的猛兽

“它合法吗”,我的胸口

一群黑色的乌鸦,在猛烈地撞击

北京409路公交车上的疯女人

“蓝色多瑙河”,她像在朗诵

一首诗。一个四十多岁的疯女人

我挨着她坐下来。她开始傻笑

然后自言自语。她在抱怨雾霾和

抛弃她的丈夫,我眼角的余光

瞥过她的针织帽,由于无以名状

的羞怯,马上又收了回去

她的语调越来越高,像朗诵来到

了高潮,你听流亡的阿赫玛托娃

在这一刻住进了她的喉咙里

整节车厢都在颤抖。她轻轻地把

帽檐往下压了压,以至于能够

遮住她的脸,而言辞越来越含混

像极了巫师在祭礼上的咒语

她要打开一条通道,好像能到达

她从未见过的蓝色多瑙河

“蓝色多瑙河”,她几乎喊了出来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

此刻的沉默,多像那条沾满污泥

的菠萝花围巾,从她的脖子上

滑落了下来

它看着我

它看着我,从母亲的

肚子出来,喊了一声“妈妈”

妈妈,我学会了走路

但不知道要去哪里,这是

永久的秘密,白色床单

盖着死人的身体;它在

洗干净之后,被挂在天台的

铁杆上。它看着我

随风飘动着,妈妈,我学会

了撒谎,那根芦苇

是我带回来,插在江边的

墓地上。妈妈,我在纪念

这些流动的消失,那枚钟是

我拆下来的,那只火柴,

是我点着的,还有那个漂浮

的泡沫……长时间地

出现在梦里,妈妈,我找到了

一个恰当的理由:我想回到

你的肚子里

宇宙的律动

过去死在过去。上帝

折断的桥,雨水漫过她的膝盖

黄昏的一只黑鸟

躲了起来。它在害怕什么

那宇宙的一点律动

在同时创造

和毁灭一种寂静

你察觉到了吗?阳台的仙人掌

那背阴的刺,有时带着

尖锐的声调

好像一只暴力的手

紧紧抓住另一只暴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