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伞
2018-11-13彭学军
彭学军
这些年来,每每我启开童年的窗户回望昨日的风景时,都能看见一柄柄红艳艳的油纸伞舒展轻盈,如蒲公英带着绒毛的种子在我童年纯净的天空下粲然飘舞。
我七岁开始跳伞舞,是奶奶教的。
这天奶奶早早地把我叫醒,我胡乱地吃了几口粽子,就端坐在窗前让奶奶给我梳妆打扮。
小河在五月明澈而鲜润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是漂了一河的金絮银片。吊脚楼一头一尾两座石桥上已挤满了人,多是些好热闹好摆俏、撑油纸伞的小媳妇大姑娘,把平日里沉寂古旧的石桥装扮成了两道横流卧波的长虹。
奶奶给我梳了两个“茶花纽”,就是古时丫鬟梳的那种。然后奶奶让我换上崭新的红绸衣、绿绸裤——本来我有一套旧的,但奶奶说短了就又新做了一套。完了奶奶变戏法一样将一双做工十分精致的红缎鞋放在我脚边。
天哪,这么漂亮的鞋!我欢叫起来,这只配穿在走在青石板路上的新娘子脚上啊。我将它们揣在怀里,欣喜地望着奶奶。奶奶溢满慈爱的眼睛鼓励我试试,我便小心翼翼地把脚伸进去,刚好!它们那么温柔那么熨帖地包裹着我。鞋面上一只俏丽的白蝴蝶萦绕在一簇似有缕缕清香逸出的野菊花前,欲飞欲栖。
这样打扮停当后,奶奶让我退两步,然后久久地端详着我,眼睛湿润如一泓春水。
但我并没有在这泓春水中沉醉多久,我急急地要出去,去摆俏,去炫耀,我知道这一刻自己一定跟仙女差不多。但奶奶拉住了我。
她从橱子里拿出一把油纸伞,缓缓地撑开。我眼前陡地一亮,天哪!是爷爷的油纸伞!这把伞奶奶只有去给爷爷上坟才撑着,她现在拿出来……是给我?不,怎么会呢!那是奶奶的宝贝,奶奶的依托,奶奶的命。
但是奶奶撑着它向我走来了,把它光亮的伞柄塞在我手里了。“好好跳,让爷爷看看。”奶奶说。
再没了摆俏和炫耀的欲望,我一颗躁动的心很快沉静下来了。
我明白了奶奶为何如此盛装我,仅仅是为了让这尊贵无比的油纸伞有一幅与之相称的美丽的背景。
爷爷的油纸伞,我固然知道它的精美、绚丽、别致,但这一次让我尽善尽美领略到的是它那诡秘的灵性。真的!我擎它舞蹈时,觉得它的每一寸每一分都充满了灵性。它如风一般在空中旋转,幻成一幅美丽的裙裾,而后又蜻蜓一样轻盈而准确地栖息在我的手里、肩上、头顶。而且它又是那样纤柔和顺,简直可以如一根红绸带任你挥舞。
我擎着它,腾跳,旋转,舒臂,举腿,在五月明丽的阳光下尽情地舞蹈着少女的灵巧、灿烂与妩媚。
这是我从未达到的境界。我的身体,我的精神,还有伞、太阳、石桥、石桥下的清流都相与为一,合成一具完美的透明体。穿过这个透明体,我看见了爷爷——看见爷爷撑着这把油纸伞殷殷地站在奶奶面前,看见了这一刻我之灵巧、之灿烂、之妩媚的最深沉的底蕴……然而,我看得最清晰的是不远处的木格窗框里突兀着一头白发的奶奶,我甚至能看见她脸上沧桑的皱纹和眼里的浮游着的欣慰而又痛楚的泪光……
今天,奶奶去了整整六个年头儿。我用氢气球拼了一把大红伞,托它去替我祭奠我童年的故事。
再看“油纸伞”,它似乎又小了些,它朝着奶奶、爷爷,朝着我的童年,朝着南方那缀满油纸伞的美丽的小镇悠悠地飘去。但我总也看得见它——不论它飘多远,飘到何处,我总也看得见它。我想这一生一世它也飘不出我的视线了。
乐思堡
围绕着一把有灵性的油纸伞,作者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有着长大的喜悦与笃定,回忆深刻而隽永,意境温婉而优美。
文章一开篇便点题,由具体的事物“油纸伞”切入故事,大家在写关于童年故事的作文时可以借鉴哟,切忌千篇一律的开头:“童年,是一只载着无数快乐的小船;童年,是一颗甜甜的糖果;童年,是一座美丽的秘密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