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诗的风景及多元展开——第七届广西诗歌双年展暨云南诗歌邀请展印象

与以往几届不同的是，本次广西诗歌双年展邀请了云南诗坛一线诗人“加盟”，属于典型的跨省联展。广西诗歌双年展走出本地视野，吸纳不同地区的创作，不仅显示了本届诗歌双年展的厚度与丰富性，而且也使广西诗歌呈现了积极进取的态势。“这一富有创意的交流和互动，相信会给这场诗歌盛典带来无限的惊喜”，而广西诗歌双年展作为一项拥有十多年历史的诗歌活动，也由此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步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一、以“情”为题、以“情”为名

以“情”为题，是本届桂滇两省诗歌双年联展的主旨。以诗传情、诗贵言情，“情”有无限广阔的表现空间。纵览双年联展选登的作品，爱情、亲情、友情以及抒发自己的幽情，都体现在具体的诗行之中。爱情是诗歌永恒的主题，曾给人类文学史留下无数绚烂多姿的篇章，这样的作品在此次双年展中自是占有特殊的位置。通过近似于冶铁般的锻炼，王单单书写了如何表达爱情的场景：“我真的需要在你面前弯曲/最好首尾相连，最好是完成一个圆圈/像一枚戒指戴在你的手上/十指连心，我要第一个分享你的幸福/我更要第一个感受你的痛苦。”弯曲成戒指，既褪去了杂质、经受了考验，又和爱情本身相契合，其高妙之处在于形象的比喻和曲折的表达。而在谭延桐的《爱人》、徐季冬的《我爱你之赞美诗》等作品中，爱是直接的给予和领受，并在最后抵达彼此的欢悦和满足。或许爱情是如此令人心动，而现实的生活又会让爱情平添几分无奈，是以，黄跃平才会在《爱情》一诗中有寒冷、心痛和渴望通过抚慰、“用孤独去抚摸她的疼痛与纯白”。唐不甜才会在《当谈论爱情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中写到经历岁月洗礼和生活磨砺后爱情可能存在的状态：“除了不辞而别/我们不能再给彼此什么更新鲜的”，当然也是爱情的一种面相，尽管此时诗人所写的是分离、是爱的挽歌。

与爱情相比，双年展中的亲情书写朴素、真挚、感人且不失艺术性。羽微微的《像从前》《父亲》，大雁的《爸爸逝后，我广阔无边了》《爸爸，我聘你当寿衣模特》《我从弥留的你身上剥下来一个拥抱》，苦楝树的《为母亲翻身》以及那么多献给父母、妻子、女儿、祖母、弟弟等的诗，常常避开习以为常的方式和简单的直抒胸臆，选取出人意料的角度介入。“亲情篇”既是献给亲人的歌，也是写给自己的情，像流淌的音符，从心中流淌而出，又返回心海，唤起说不尽的感动。再者是友情。泉溪的《致曼娜》、曾骞的《我和我的朋友交换过一件白衣服》等，或写真情不变，或写一别多年，但其中的真情和思念，正如诗中提到的“水壶中的酒”，历久弥香。

显然，任何一种情感的表达，都包含着主体的融入和自我的体验。为此，我们有必要关注双年展中那些书写自己内心的诗篇。那种“情”可以是果玉忠的《想象暮年》；可以是陈振波笔下的《下雨天的想念》，但其“情感”的起点和终点都指向了自身，或是体验，或是感怀，或是思索。以张伟锋的《私人的宙宇》为例：“这些年来，我已经无法说服自己/总是背向喧嚣/固执而行，谁也不能打开我的门板/人影越多，越感到无边的空寂//现在的时光，刚好处在新旧交替的刻度/我不言语，我不张望。我听风笑/听细碎的沙子窃窃私语/听微小个体里的宇宙世界。我爱它们。”就写出了对于个体孤独的认同，同时也写出了对于生活的态度。事实上，“私人的宇宙”同样无边无际，无论怎样书写自我，不过是道出了自我对于内心的五味杂陈。无独有偶的是，琬琦也有一首关于“宇宙”的诗即《宇宙的另一边》：“宇宙的另一边/也有人爱着，或者恨着。”通过想象建立的宇宙，几乎无法用时间和空间加以衡量。“我知道你还爱着/在宇宙的另一边。这样真好。”怀着美好的希望，我诉说着“宇宙的另一边”的风景，其中蕴含的多重情感或是关于我的，或是关于你的，它们在向无垠的宇宙蔓延时，有多种可能并可以交会出新的情感。

二、桂滇诗坛的群像展览

毫无疑问，第七届广西诗歌双年展暨云南诗歌邀请展是桂滇两省诗坛的群像展览和整体实力的体现。参加本次双年展的两省诗人共一百〇一人（其中云南诗人十二人），诗五千八百一十一行，分为“云南响声”“广西方阵”“青春在线”“广西气象”四大板块。其中，既有盘妙彬、刘频、拓夫、谭延桐、非亚等诗坛名宿，也有王单单、一行、祝立根、胡正刚、张雁超、芒原、泉溪、张翔武、赵丽兰、张伟锋、赵家鹏、果玉忠、黄芳、陆辉艳、羽微微、黄土路、吕小春秋、庞白、大雁、黄权英、苦楝树、飞飞、晨田、刘巨文、徐季冬、诗雨、荷说、王大力、陈振波、蓝敏妮、张弓长、哑哑、曾骞、安乔子、唐不甜、隆莺舞、欧式林、高寒、黄彬、乌丫等实力骁将，还有一大批新秀纷纷登场。在众多诗人加入的前提下，桂滇两省诗人特别是新锐写手汇聚一堂，同题创作、争奇斗艳，不仅为当代诗坛奉献了一场诗歌盛宴，还会因为跨省联展、建立新的诗歌高地而为华语诗歌带来新的表现方式。

如果说任何一位入选诗人的写作都是个性化的，如果说任何一位入选诗人的作品都代表一道风景，那么，群像展览的实绩自然要通过一些代表性个案来揭示其如何实现“一次过滤，一次提纯，一次回归诗歌本位的奉献”。近年来在诗坛取得令人瞩目成绩的王单单，此次入选的作品在形式上更多选择了短小精悍。在《与妻书》《痛哭的人》《在孤山》《一个漫长的下午》等作品中，他以一波三折的叙述方式，让人感受到一位成熟诗人的智慧。身兼批评家和哲学研究者身份的一行，把生活的哲思嵌入诗中，《语气》《蜕变》《大地之诗》都能穿透事物的表象、进入本质。他的“情”，内敛在文字之中，具有相当程度的思辨色彩。他的《最遥远的，最亲近的》题目就具有辩证的逻辑，“呵，这变动的感觉/既包含重复带来的厌倦，又好像/在重复中获得了可靠的亲密。/我们听不见雨滴和雨滴的区别/它们确凿地下着，每一次/都真实触及了事物。”通过书写“吵架”和“下雨”而得出“重复”的价值，最遥远的即是最亲近的。阅读这样的诗句，不仅可以得到一种感悟，还可以得到一种温情。而在祝立根和胡正刚的诗中，我们可以领略来自痛苦、流浪和虚空中的“情”，时而向内、时而向外……

与“云南响声”相呼应的，是盘妙彬的组诗《忽然而已》。带着“神性”与“禅意”，盘妙彬诗中的时空无限广阔，既能“跟着时光返回魏晋”，也能用山峰编织的篮子装下“太平洋”。为了写出“慈悲”“空寂”与“孤独”，他的诗中有很多神仙、很多山峰，诸神居于诸峰、“白云一路过往”，但却很少有“你”，不过，这偏爱独处的心境本身就代表了一种诗歌态度。非亚的诗，直接写到了“情”——《你有什么可以给我》《思念》《无用的风景》《最好的状态下》，或是通过直接问询，或是使用对比结构写出“情感和记忆”，而这一切皆源于“你”和爱。还有黄芳的诗，或是怀念先人，或是写给女儿，都充满真情实感、温婉动人……

肯定会有一些桂滇诗人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参加，正如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他们的名字。不过，这种“遗珠之憾”就结果来看，似乎并未对本届双年展产生什么影响。除了百余位诗人、数千行作品，已经描绘出当前桂滇诗歌的写作状态、揭示出其多元性和复杂性，众多新面孔的出现也预示了两省诗人的未来。依据对“情”的不同理解，桂滇诗人群像或是目标直击，或是低回曲折、旁逸斜出，进而使群像展览呈现出生动的层次感和结构性，并以此为业已形成“规模”与“传统”的广西诗歌双年展同时也为近两年来的中国当代诗坛，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三、“诗歌地理”的维度与向度

当确定本届双年展是由广西、云南两省联合推出的时候，“诗歌地理”就已经形成了。不过，这种从平面意义进行的简单理解在实际展开的过程中，还有更为复杂的地质结构。从本届双年展分为“四大板块”到具体四大板块的设计与安排，本届双年展由点到线再到面，纵横交错、层次多样，具有较为鲜明的立体化维度与向度。从第四部分“广西诗人在线”展出的情况来看，其具体的代际划分和“倒序”式的结构安排即基本呈现为00后、90后、80后、70后、60后的特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另一种思考“诗歌地理”的可能。

00后诗人茉了了和石薇拉的诗歌入选本次大展，充分体现了广西诗歌基础的深厚，她们的出现预示着广西诗歌的美好未来。90后诗人至今不过二十来岁，然而他们的作品却出手不凡。以牙侯广的诗为例：《这个瘦小的女人》《给父亲理发》，虽重复着古老的“亲情”主题，但其叙事的技巧却已达成熟的境地。也许会有几分幽默，也许会有几分无奈，但最终都抵达了叙事与主题浑然一体的程度。80后诗人显然已成为诗坛中坚。李路平的《神仙生活》《美好》《有些叶子尚未变绿》以知性的方式写出了“卑微的现实”和发现其中的美好。是尘世中平凡的人，也可能是有些尚未变绿的“叶子”——他们或它们“卑微地爱过”“绝望过，也许还奋力/地挣扎过”“它们多么美丽，它们/是水的主要部分，无色/而且无比透明”——“美好”和“美丽”在此源于一种过程，源于“水”一般的简单、纯洁和透明。还有牛依河、卢悦宁、费城等，他们的诗都有可圈可点之处。

与此次入选的90后80后诗歌相比，70后诗人写作已趋于风格的成熟。安石榴的诗《庭院》《山中》《泡影》《虚与实》，只书写内心的感受，“我渴望能适时打开自己/像一块不事声张的石头”。就具体叙述方式来看，安石榴的诗虚实相间，讲究内在的变化。“现实如虚构，希望如梦境”，正是其要表达的内心的秘密。高作余的诗以“老虎”为意象，以此实现自喻并波及现实人生百态，老虎进入市井审视着每日三餐的粗茶淡饭，“生即灭，老虎即鲜花”，很容易让人想到萨松的诗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但其要表达的不再是二重人格，而是一种人生态度。还有60后诗人的诗，他们已步入中年，对“情”的理解和表达也变得内敛、沉静。

若把本届双年展收入广西、云南两省的诗歌看作一次平面、横向意义上的“联合”，那么，“广西诗人在线”以及之前分散于三个板块中的代际诗人，则是从纵向、立体的角度呈现了本届双年展所包含的“诗歌地理”。“诗歌地理”当然还包括对于身边熟悉之生活的书写并由此衍生出特有的地域色彩：在此次两省诗歌双年联展中，小镇、山川、植物以及不同身份之人物的反复出现，都在很大程度上凸显了这种色彩，至于如何对更深层次的“诗歌地理”进行开掘，则不仅是诗人的使命，同时也是批评者的任务。

四、一种期待与一次遥想

在《香格里拉的样子》中，盘妙彬曾有“坐在滇西北一隅/我只是使用一把长长的梯子到达这里，至此/我还平原，我还众山小，我还二十八省”。这几行诗可以依据香格里拉这个令人向往的地名进行不同角度的解读，但对于笔者而言，我更看重的是以本地为参照“涉及”其他省份和地区的豪情。本届双年展创造性地使用了一种新的集束登场的形式，即以广西诗歌为主并邀请了云南一线诗人参展，其带有开拓性的实践意味着下次可以有更多省份或地区的诗歌加入双年展中。以《广西文学》为阵地、广西诗歌双年创作为主力，双年展可以邀请一省甚至多省诗歌进行联展。在比较中交流互动、共同提高，由广西诗歌之一点出发，持续、深度展示华语诗坛的创作实绩，理当成为诗歌双年展的一种愿景、一种期待。

相信参加本届诗歌双年展的诗人尤其是90后00后诗人在两年之后会在诗艺上精进不少，同时还会有更多诗人涌现出来，为下一届双年展增添光彩。以“情”动人、“情”诗无限直至诗情无限，为此，我们值得遥想，也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