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爱，叫不出苦

□风茕子

严歌苓的《也是亚当，也是夏娃》写了一个很压抑的故事。

35岁的离异女主在美国给一个男同性恋代孕。男主是高富帅，家境显赫，知书达理。这样的男人怎么能让女人不动心？可是女主不能动心，她冷漠地和他谈价格，克制自己偶尔摁不住的情欲。

十月怀胎之后，她生了一个明亮的小女孩。合同结束，与生俱来的母爱甚至让她决定免费哺乳孩子一个月。要知道在此之前男主要求过，她是坚决拒绝的。之后的难舍难分，作者没有写。我说过，最好的煽情是压着煽，严歌苓在这方面相当牛。

女主准备开始新生的时候，男主打电话来，说小孩出了问题。

孩子在一场高烧后失明、失聪，而且被查出一种基因缺陷的罕见病，时日无多。

女主立刻奔来照顾孩子。男主说他装了监控，所有的保姆都是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她们根本不爱孩子。而且男主的男朋友，因为他非要留下这个孩子，和他分手了。

只剩下他和女主。

他们共同爱着这个有缺陷的孩子，爱得耐心、细致、悲伤、全心全意。男主有时候会因为女主的辛苦，很绅士地在细节上给她温暖和照顾，可女主很明白那不是爱，只是他的修养而已。

他们无论怎样相依为命，还是无法相爱，从灵魂，到肉体。

男主鼓励女主追求自己的感情生活，女主找了男友，但是由于她隐瞒了事实，有一天男友打电话来时，孩子突然哭得天崩地裂，男友起了疑心：她在上班怎么会有孩子哭？最后，两人分手，女主依旧留在男主家照顾孩子，直到孩子死亡。

有一段话描写女主的悲伤：“她攥住我食指的感觉，至今还那么真切，成了一块不可视的伤口，不知我的余生是否足够长，来养它。”

两个人站在孩子小小的墓碑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

永远孤独的两个人。

女主想起她与前夫的感情，她说：“好和不好都是真心实意，爱和怨都是乐趣，都是兴致。我们那时哪来的那么大的兴致，吵啊闹啊，相互刻薄，不依不饶。好像真值得那样生死一回似的。”

相比之下，她对男主的爱，冷静、克制、优雅、理性，背后却是人生承载不了的痛，无法对任何人诉说。

烟火腾腾的爱情叫人厌倦，边缘的爱情叫人绝望。还有什么来支撑女主的生活呢？

她能够把整件事情当成一种交易完全忘掉，若无其事地展开余生吗？基本不可能办到。

我喜欢作品所呈现的一种平静的悲观。

就像我一直对李碧华的《霸王别姬》原著爱不释手，一个男人被逼成为女人的性格，但最后并未如愿得到另一半的爱，他又被逼成为真正的自己。多难啊，命运不弄人会死吗？但是命运完全不弄人的话，生活的起承转合、喜怒哀乐又体现在哪里呢？一个人如果能够完全、不经过摧残地做到佛系、禁欲、辽阔，无缘由地宽容，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生命永远是一个无解的谜题，爱也是。

痛的时候希望没有痛，爱的时候希望不受伤。可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避免伤痛，人只能在开悟后让伤痛长成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承认它，拥有它，放下它，像树木被折断了枝丫后的一个疤，长成一只纯洁的眼睛。

我们最终只能，以泪封缄。